缓缓而栖——野荔【完结】
时间:2023-08-03 14:36:58

  *小满是最美好的浅夏季节,一切都将满未满,天地间充盈着希望,绿茵已成,风光秀丽,佳期可期。
  女孩虽不懂,但还是点点头,“嗯爸爸,那小满很喜欢这个名字。”
  接着又是一步,父女俩已经走到林枳栩跟前,她看着对面两人跟自己擦肩而过,明明只是一条很窄街道的距离,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
  黄昏将父女俩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但始终罩不到林枳栩身上,声音再次响起。
  “爸爸,我们能快点吗?我想快点见到妈妈了。”
  “遵命,我的小公主,抱紧了,爸爸要开始发力咯,”说完一阵风吹起,“送我的小公主回家啦。”
  “爸爸,我想听你唱歌了。”
  “好,爸爸给你唱,”耳边只是模糊的声音渐渐清晰,“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伤心/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再次听到这首歌,林枳栩眼眶开始泛红,但她没有哭,只是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回头,是回不了头了。
  歌声渐渐退散去,林枳栩穿过落在身上的霞光来到一扇门前。
  熟悉的布置,跟霓水湾的一模一样,依旧是一颗很大的槭树,上面吊着一个秋千,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那么多年过去,本是应该破旧不堪的,如旧依旧很新,跟原来一样。
  门是上了锁的,她进不去。
  林枳栩苦笑一声,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小栩?”身后有人喊她。
  林枳栩转过身来,站在眼前的女人看着有些眼熟,她眼一眯,在脑中搜寻着这个人的记忆。
  “我是吴婶啊,想起来了没有?”吴婶提醒着她。
  吴婶是宋家的保姆阿姨。
  “是你啊,吴婶,“林枳栩恍然大悟,”不过你怎么在这儿?”
  “先生和太太让我每周来这里打扫,话说你后来去哪儿了,好久没见到你了,刚刚远远看着你的背影就觉得眼熟,小姑娘长大了更漂亮了。”
  “那吴婶,你能让我进去看看吗?”林枳栩撑了一抹笑。
  “当然可以啊,”说着就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太太老是让我打扫这里,但也不见他们过来住,你说可真是奇怪。”
  “对了,小栩,太太好久没见你了,她很想你,你有空要多回去看看她。”
  “好。”林枳栩艰涩地笑笑。
  再走进这个屋子时,里面的陈设还是一点也没变,她寻着记忆推开了一扇门,家具都用白布遮盖起来,只有窗口的碎花窗帘还在摇曳着,光透过来,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林枳栩走过去,掀开床前的白布,书桌上的照片露了出来,她拿起来,一家三口,笑得都很开心,女人温婉,男人和善,中间的小孩比了个耶,手里还抱了一听汽水。
  她走过这个房子每一处角落,最后找到吴婶。
  “吴婶,你还记得你什么见到我的吗?”
  “记得啊,”吴婶说起这个来了兴趣,“那天先生抱着浑身湿透的你进来,我才刚入职没几天,搞不清什么状况,只能跟着家庭医生的话换水,来来回回。”
  “你发了好大的烧啊,脸烧得红红的,意识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喊爸爸妈妈,小辞在你房间守了一天一夜,还有太太,第二天才退烧。”
  “你刚醒来,没多久,又昏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你就抱着先生太太哭,喊爸爸妈妈,然后让小辞从这个家滚出去。”
  “我搞不清什么情况,毕竟我只是个阿姨,不敢多说,只能低头干自己的活,再然后就这样了,你突然不在宋家了,太太说你出国去了,我就没太在意。”
  “直到今天才见到你。”
  听完这些话,脑中的一切都被连串起来,记忆线开始变得清晰。
  原来附加在她身上的玻璃是这样的束缚啊,这就是宋京辞一直不愿告诉她的事情吗,他一个人背负着如此大的罪名也没有解释,只是为了让她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那些痛苦就会离她远去,从而加在他的身上。
  附着在身上的那块玻璃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是宋京辞一直替她负重着。
  杀死蝴蝶,只需要一瓶酒精,放进去,看着它慢慢挣扎,等待它死亡。
  保护蝴蝶,只需要为其建造一片森林,里面没有天敌,前路没有荆棘,自然没有狂风骤雨,可以尽情地振翅。
  你被车撞到过吗?
  先是巨大的撞击袭来,耳边传来刺耳的耳鸣声,很是尖锐,再然后是脑中渐渐空白,意识开始变得不清晰,眼前的也只会保留你看到的最后的一个画面。
  思想开始变得迟钝,力气开始从身体抽离。
  其实这会儿,身体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只是暂时没有知觉了,再然后,伤口的地方开始往外冒血,你只感觉身上有东西在流,不舒服不适应,你伸手去摸,才发现是在流血。
  血腥味窜进鼻尖,延伸开来,于是你的大脑被传输到,机体收到伤害,感知器官开始工作,巨大的疼痛侵袭来,眼前耳边都更加明朗起来。
  吴婶看着林枳栩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就是她看着她听阳光一张脸,那双眼睛也很漂亮,就是突然之间变黯淡了,跟一摊死水一样。
  “小栩,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林枳栩垂下眼,无声地笑笑,声音很轻,“我没事,吴婶。”
  “你走吧,钥匙放在楼下,我来锁门。”
  “那好吧,我就先走了。”吴婶瞅了好几下见她的确没太大问题,认为是自己多想,就离开了。
  没一会儿,楼下就安静了,整个屋子里就只有林枳栩一个人了,死一般的沉寂,冬日的寒气从经久没人居住的屋子脚下散发出来,刺骨的凉,跟有些无形的手一般攀住人的脚踝。
  她没有停留,走上了天台,经过一段黑暗的楼道,门没有被锁上,轻轻一拧,门就开了。
  光亮照进来,她只是轻轻地泛了下睫。
  短短半天,得知那么多的真相,林枳栩却没有很想哭。
  天台没有围栏,没有人踏足,所以没有围边。
  她找了正前方的位置坐下,三楼,不是很高。
  院子的一切都能俯瞰到,晚霞将整个世界铺成墨蓝色,远处天边还有未南迁的鸟儿在嘹叫,此刻听到,倒真有些古诗里描述的那般凄凉。
  心口有种被一根很长很长的细针往里慢慢旋转扎进去的感觉,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疼着。
  林枳栩拿出包里的手机,满屏的未接来电,她回了个电话,然后又给宋京辞打了过去。
  风裹着寒凉,她却像感受不到一般,抬手将吹乱的发丝拂到耳后,深吸一口气。
  电话那头没有很快接起,在电话挂掉之前的才接通。
  “宋京辞,”说出这三个字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眼尾突然变得很重,眼眶也变得干涩,但她没有哭,只是觉得眼皮沉重。
  终是成熟不住,闭上了双眼,眼睫还在极快地抖动着,林枳栩攥紧了手机,轻声呢喃着,“对不起。”
  “果然,我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
  此时她已经产生了巨大的自厌情绪,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很讨厌自己,那么多人因自己而遗失掉那些美好,于是产生厌恶,厌恶自己本身的存在。
  如果没有自己,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占着宋京辞的身份那么多年,抢着他的父母,最后还要被冠上欺骗者的罪名。
  可他,一直都承受着,没有说什么。
  -
  医院里,宋京辞就这么坐在病床边,看着窗外看了一天,从白天到黑夜。
  手机放在旁边,准备随时接电话。
  光暗了,病房里皆是昏暗,只留下男人悲凉的背影。
  护士部的前台,那个小护士正抻着头往里边看,落日余晖给男人洒下金边,而后慢慢踱去,她一脸八卦,“这帅哥等一天了都,女朋友的人影都没见着,如果不宝贝着我可以捡回家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护士朝那个护士挤眉弄眼,“你说是吧?”
  “人家看不上咱们,”她抱起胳膊,斜乜了小护士一眼,“看到他手腕上的那块表了,三百多万,人就算换下的那件衬衫都几万块,我们配不上。”
  两人对视,赞许式地点点头。
  护士瞅着时间,走了过去,“你已经一天都没吃饭了,可以买点粥喝喝,这样暖胃。”
  “你那个女…朋友还来吗?天快黑了。”
  “她不会来了。”宋京辞头也没回,依旧看着面前的白纱,嗓音虚无缥缈,闭上眼睛甚至感受不到她在说话。
  “她不会来了。”又重复了一遍,方才那一遍是讲给别人听的,这一遍是说给自己听了。
  她不会来了。
  林枳栩,你为什么老是撒谎,欺骗我,明明给了我希望,为何又将我推入万丈深渊。
  床边的手机发出很大的震动声,宋京辞看着外面发愣,等了好久才接电话。
  他看也没看,心里没想着是林枳栩。
  “宋京辞,对不起。”
  “果然我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或许本身就是个错误。”
  心脏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透不过气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淡得都不像活人的声音了,很死,很绝望。
  宋京辞回过神,喉咙一梗,“林枳栩,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别来找我了,就让我腐烂吧。”
  就这样,烂在泥土里,烂在春风里。
  就算蝴蝶冲开了束缚又怎样,逃离了那些保护又怎样,终究逃不过死亡的真理。
  眼皮突然变得很重,林枳栩没有很想哭,甚至一滴泪都没落下,但是就是觉得很困,只想把自己困在梦里。
  “林枳栩――”
  “啪”地一声,手机从指尖掉落,砸在地面上,摔了个稀巴烂,电话那头只有猛然的忙音。
  意识到林枳栩知道这一切可能想不开,宋京辞赶忙套上外套就往跑出病房。
  林枳栩想睡过去,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耳边有一阵风鼓过,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林枳栩――”
第79章
  “林枳栩。”
  耳边有声音在喊她, 由远及近,慢慢变得清晰,又模糊了。
  她似乎能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在流逝, 头开始变得很重,身子在往后仰。
  林枳栩嘴角带着笑, 脑中开始闪过很多画面, 跟电影那种一张张翻转过去的胶片一样,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
  那些画面里其他人的人脸都不太看得清, 只能看得清她和宋京辞。
  那是很久之前的他们了, 脸庞还有些稚嫩。
  看似过分熟悉, 却又觉得陌生。
  林枳栩脑中会闪过一瞬,她和宋京辞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吗?
  没有吧,管它呢, 让她坠落吧。
  在触及地面的下一秒,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她。
  不是熟悉的味道,木质调的苦艾味, 沉闷压抑, 有一种沉木被雨水打湿的味道, 散发出淡淡的药感,但其中加了辛辣的胡椒,又给人孤冷与疯狂的冲击感。
  这个味道, 林枳栩闻着并不心安, 即使扶住她背脊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量,她还是猛地睁开了眼, 清醒过来。
  金边眼镜的光有些耀眼, 镜片下的那双丹凤眼透露出担忧和慌张。
  祝齐颂一路飙车过来,远远地就看见林枳栩坐在天台上, 身体摇摇欲坠,跟一朵在风中随风飘荡的小白花一样,随时都可能会陨落。
  他赶忙追上去,接住了她。
  “林枳栩,你怎么样?”
  林枳栩恍然地望着那张脸,反应有些迟钝,反应过来后连忙从他怀里爬起来,而后抱以一记浅笑,“齐颂哥,你怎么来了?”
  祝齐颂张开手虚虚地围着她,生怕她再倒下,“你舅舅喊我过来的。”
  “那你走吧,我想等他。”林枳栩又重新坐回天台外围,两条腿垂下半空中,双手后撑仰着天,“放心吧,我没有想不开。”
  那么多人都在保护她,她不能辜负他们。
  寻死啊,只是在逃避现实罢了。
  林枳栩一直很好奇,六年前张书仰是怎么有勇气跳下去的,可当她身临其境站在这里的时候,发现脑子是空白的,脚悬空的那一秒可能是恐惧的,但当风包裹过来的时候,身体开始变得轻盈,肩骨里的翅膀开始长出来。
  他在半空中生长出来了翅膀,变成了一只蝴蝶,不值一提的躯体会脱出来坠底,然后锁分化出来的灵魂会跟着指引飞到他想去的地方。
  或许,他并没有那么痛苦了。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张书仰了,他真的释怀了,放下了,去追寻他想到的东西了。
  头顶的霞光在消退,风刮的衣摆飞起,一大群白鸽飞过来,不知是不是从陵台飞出的。等到眼睛看干涩了,才眨动一下双眼。
  这一刻,林枳栩突然又清醒了。
  “枳栩,”祝齐颂坐到她身边,声音低醇,语气柔和,“外面冷,我带你回家吧。”
  家?
  哪里是她的家,她曾经以为宋家是她的家,没有了。
  外婆和奶奶家,她已是两家老人眼中的罪魁祸首,一面是愧疚,一面是亏欠,她怎么会有脸再回去。
  脚下的这片土地本来是她的家,因为她,也没有了。
  你说说看,哪里才是她的家。
  林枳栩看着远方,眼神空洞,抿着唇没有说话。
  手已经被冻得发紫,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跟冰块一样了,鼻尖冻得尖涩,脸颊被风刮得发红。
  祝齐颂见状,脱下自己外套准备给她披上。
  林枳栩肩膀一侧,躲开了。
  他的动作滞住了,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些温度顺着衣服的经纬流失掉了,心一下子空掉了,祝齐颂手指蜷缩了一下,将外套搭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不用试了,因为争取不到了。
  小姑娘比谁都清楚,相处了几年,她对他根本没有依赖,从头到尾都没有。
  她清晰地认知到他只能是舅舅的好朋友,不能是其他别的什么。
  “齐颂哥,你把衣服穿上吧,我不冷。”林枳栩目视着前方,鸦羽轻微地眨动着,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疏离和淡漠。
  祝齐颂笑了笑,这笑里藏了些许苦涩和释然,他穿上外套,陪她一起等着周续晚的到来。
  小姑娘啊,真是心软又心狠,明明说的话是那么柔和,不动声色地拒绝却是像一把刀子一样往他心尖上扎。
  等待的时间里,不停有电话打过来,林枳栩开了静音,一个电话也不想接。
  天慢慢变黑,夜也越来越深,墨色将树枝给浸透了。
  终于,黑暗中有一束车灯照了过来,那些看不见的细小尘埃在此刻都汇集起来,像雪一样纷纷落下,林枳栩站起身来,朝楼下跑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