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子,不多坐会儿赶着去哪啊?”黄翠翠嫁来曾家村不到一个月,好多情况不甚了解,见原本聊得好好的曾二婶着急离开,好奇问。
曾二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摆手,“今天家有来客,先回去准备,你们再多坐会儿。”
黄翠翠小声嘀咕道,“曾二婶不是回家吗?怎么往村外头走?”
“哎呀,这你还没看明白?你二婶子是要回娘家,她大侄子上个月死了媳妇,正忙着相看对象呢,这不见周家闺女模样好,赶紧回去报信了。”
黄翠翠哦了一声,“可是曾二婶大侄子不是四十好几了吗?”
周家那个闺女看起来比她还小两岁,都可以给曾二婶大侄子当闺女了。
“那闺女未婚先孕,本来名声就不好,还带了拖油瓶回来,再摊上那一大家子,能说到什么好对象,有人要就烧高香了。”
“说来说去,那小女娃子最可怜,她妈重新嫁人,肯定不得带她走,到时候丢给李春花,你说她会不会把人扔后山喂狼?”众人一阵唏嘘后,往村尾望去,先不说喂狼了,那母女俩今晚都不过了。
下午有人看到周宇去掏蛇窝了,一定逮了蛇吓唬周湘云母女,城里人哪见过这阵仗,不得吓得屁滚尿流才怪。
周家老宅落在村尾,比较偏避,离得最近的一家也有百十来米,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都是土坯泥瓦房,屋后是自留地,前面带一个院子,石块砌的围墙,一扇年久失修的旧木门,推开发出“嘎吱”的响声。
听到开门声,趴树上快睡过去的周宇一下来了精神,掂掂手里的布袋子,眼里闪烁着蠢蠢欲动。
等人走到树下,就一兜子倒下去,吓尿他那个便宜姑姑!
院里有一棵歪脖子枣树,入秋后落了叶,枝丫光秃秃的,树上光景一览无遗,小男孩趴树上,想不看到都难,周湘云拎着行李包站在门口,想说要不要提前拆穿对方。
这样的话会不会太辜负他手里的布袋子了。
布袋子兜了一团东西,有蠕动的迹象,应该是拿来吓唬她娘俩的,熊孩子无疑了。
嗯,想了三四秒,周湘云决定配合小孩子玩起来,“苗苗,我们进去看看吧?”
小苗苗刚睡醒,整个人呆呆的,小手拉着她妈的衣摆,乖乖地跟着进了院子。
周湘云将行李包放到地上,故意绕到歪脖子枣树下,余光瞥着树上的一举一动,对付熊孩子不用她出手,她家闺女一个顶俩。
周湘云伸手摸摸小苗苗的脑袋。
小苗苗还迷迷糊糊的,咬着手指头,东瞧瞧西看看,不知身在何处。
树上的周宇低头打量,便宜姑姑身边站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脑袋一动,小揪揪跟着动。
看不见脸,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好小一只。
便宜姑姑不是自己回来吗?哪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是便宜姑姑的闺女吗?妈和奶不是说城里人吃得好穿得好吗?为什么这俩人还这么瘦?衣服也旧旧的有补丁,看起来跟他们也没不一样。
管她呢,吓唬了再说。
周宇一动,窸窸窣窣——
小苗苗抬起头看到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过亮光,软软糯糯一笑,立马拿手挡住脸,怯生生地躲到她妈身后,又忍不住好奇,朝上偷看。
一旦周宇看她,她又垂下头去。
周宇接触最多的女孩子是他妈和他奶,还有他大伯母,哪个不是凶神恶煞的母老虎,就连住在他们隔壁的花花姐姐也是蛮不讲理的,他惹她,她拿石头扔他,脑袋瓜被砸出大包,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以为天下女孩子一般黑,没想到还有这么软乎的,一笑,两个小酒窝,又漂亮又可爱。
周宇有点不好意思了,挠头,忘了手里拎着布袋,一只黑黢黢的癞蛤蟆抖落出来,不偏不倚砸到周湘云的肩头上。
周湘云转头,看到,两眼一翻,洋洋洒洒地往地上一倒,晕了过去。
事发突然,周宇愣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可怜兮兮的呼唤,小女孩趴在便宜姑姑的身上,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妈妈,你不要死,不要丢下苗苗,苗苗不能没有妈妈,呜呜呜……”
周宇打小调皮捣蛋,一天挨他妈三顿打,越打越皮实,越打越无所谓,闯再大的祸也心安理得,今天第一次紧张,从树上跳下来,面对哭成小泪人的小苗苗,手足无措,绕着母女俩转圈圈。
原本在家睡得好好的癞蛤蟆,被熊孩子掏出来被迫营业,这会儿迷迷瞪瞪还蹲在周湘云的肩膀上。
周湘云掀开一条眼缝,癞蛤蟆一后背的大疙瘩,倒不害怕,就有点恶心,趁周宇不注意,抓住癞蛤蟆一条腿,扔出老远,随即闭眼,一动不动,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目睹整个过程的小苗苗眨眨眼睛,泛出亮光:妈妈没死,妈妈在跟小哥哥扮家家吗?苗苗也要玩!
第4章
小苗苗为配合妈妈,伤伤心心地哭起来,声音不大,是那种让人心疼的嘤嘤嘤。
周宇见小女孩哭得那么可怜,头上的小揪揪都蔫了,他蹲过去,想哄,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就搁那儿大眼瞪小眼。
小苗苗被这么一盯,不好意思再哭了,粉嫩白净的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儿,眼巴巴地看着周宇,打了个哭嗝后,害羞地捂住小脸。
周宇一下就不行了,脸有点红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苗苗,”小苗苗奶声奶气地回答完,透过指缝偷看一眼,又快速合上小手,小小声地问,“小哥哥呢?”
她叫他小哥哥,这谁顶得住啊!
周宇生不逢时,在家排行老小,上头除了一个亲哥,还有四个堂哥,做梦都想当哥哥。
“我叫周宇,是你五哥,”周宇站起来,拍着胸脯道,“叫声五哥,我罩着你。”
小苗苗放下小手,背到身后,歪头看着周宇,没有迟疑,乖巧地喊了一声:“小五哥哥——”
小孩子说话喜欢拖长尾音,而这声尾音直接拖到周宇心坎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周宇太受用了,挠着头呵呵傻笑,整个人飘了起来。
周宇今年不过六岁,虽然任性淘气,但心眼不坏,这种熊孩子,吃软不吃硬,小甜妹就是死穴,一声哥哥,找不着北,装晕前,周湘云观察好了。
“小五哥哥,救救妈妈。”有了哥哥,小苗苗也不忘妈,泪眼汪汪地拉了拉周宇的裤腿。
周宇这才想起自己闯下的大祸,连忙安慰:“苗苗不怕,五哥先扶姑姑回屋。”
妹妹这么柔柔弱弱,他作为小小男子汉,理所当然帮她解决一切烦恼。
却忘了自己也只有六岁,想要搬动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装晕的成年人,谈何容易,周宇尴尬得扣紧脚指头,耳根子都羞红了,妹妹一定会笑话他吧?
“小五哥哥,苗苗一起。”小苗苗不仅没笑话周宇,还主动拉起她妈另一只手臂,搭到自己的肩膀上。
周宇感动坏了,这都什么绝世小可爱啊,“我数三声,一起用力。”
小苗苗奶呼呼地跟着喊:“一、二、三,起!”
周湘云给闺女个面子,自己借力从地上站起来,俩小家伙不明所以,当自己的功劳,雀跃地欢呼一声,嘿咻嘿咻地搀着周湘云进了屋。
周家一排土坯泥瓦房,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四间屋子可以住人,最外面是灶房和厕所。
屋子算干净,东西也齐全,毕竟周湘香才走小半个月。
周宇将周湘云扶到床上,小苗苗乖乖地趴在床边,小手拉着她妈的手,煞有介事地问:“小五哥哥,我妈妈会不会死呀?”
“姑姑只是吓到了,我有法子让她醒过来。”周宇开始撸袖子,冬天穿得多,有点费劲儿。
小苗苗仰着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信赖。
周宇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接着就要去掐他姑的人中。
他爸每次晕倒,他妈都这法子,一掐一个准,他爸立马醒。
小苗苗怕周宇弄疼妈妈,张开双手挡在前面,以前都是小九保护她,现在小九跟她一样,穿成了脆弱的人类,还没她厉害,那就换她来守护小九好了。
“小五哥哥不要掐妈妈好不好?”小苗苗求求。
周宇不忍拒绝,但是,“不掐,姑姑醒不了。”
眼看小苗苗把持不住就要摊牌,周湘云适时地缓缓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地问,“苗苗这是哪里?我怎么躺床上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周宇抢答道,“姑姑晕了,我跟妹妹扶姑姑进来的,这间屋子是小香姑姑原先住的。”
周湘云冲他温柔地笑笑,“谢谢你,小朋友。”
“是小五哥哥。”小苗苗跟她妈介绍周宇。
周宇很受用,立马跟周湘云补充介绍自己:“我叫周宇,今年六岁,我妈叫王招娣,我爸叫周湘华,我还有一个哥哥……”看了眼小苗苗,摆手,“不重要。”
妹妹有他一个哥哥就好了,其他哥哥不值一提。
原来是周二嫂的小儿子,既然主动送上门,那她就不客气了,到时候有自己人帮忙,攻略他妈也更容易些。
“小五真是个好哥哥,”周湘云艰难地坐起来,捂住肚子,有些窘迫,“小五,家里有吃的吗?姑姑好饿啊。”
坐了两天火车,原主不带干粮就算了,浑身上下就五毛钱,要不是她脸皮厚,让闺女卖萌讨吃的,她们怕是早饿死了。
饿肚子会传染,小苗苗听到她妈肚子叫,小肚子也跟着敲锣打鼓,扭头,同她妈一块巴巴地望着周宇,“小五哥哥,苗苗也好饿啊。”
周宇彻底迷失在母女俩一人一声哥哥的糖衣炮弹中,“奶留了饭,我去热,很快就好。”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六岁大的小孩儿忙前忙后,自己啥也不干坐等开饭,周湘云罪恶感爆棚,才怪,不要太悠闲,两条腿随意交叠,往后一靠,觉得不是很舒服,往背后塞了个枕头。
乡里头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早当家,像周宇这个年纪上不了学,就呆家里帮大人烧火煮饭,农忙时候还得下地赚工分。
周宇调皮归调皮,干起活来也绝不含糊,不然早被他妈打死了,一会儿功夫就热好了饭菜,端到了堂屋的四木方桌上。
听到喊吃饭,周湘云由小苗苗搀着走了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得了什么大病,一边咳嗽一边坐上桌。
周宇见人这么虚弱,有些自责,给他姑盛稀饭的时候,往碗里多舀了两粒米,将仅有的两个馒头,忍痛分给妹妹和姑姑一人一个,自己就咸菜下稀饭,咕噜咕噜喝了小半碗,跟周湘云说,“姑你多吃点。”
周湘云瞧了眼手里的馒头,跟她闺女的拳头那么小,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稀饭,清亮见底,这也叫稀饭?米汤都比它稠。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周湘云还是有点绷不住,周家小老太太太欺负人了,原主到底是她亲骨肉,流落在外二十二年,她怎么就一点不心疼呢?好不容易找回来,不说大鱼大肉盛情款待,总该让人吃饱吧。
留这么一锅水和两个旺仔小馒头打发小猫小狗呢!
周湘云化悲愤为力量,两口吃掉小馒头,喝了两大碗稀饭,太饿了,不抵用,让小苗苗和周宇继续吃饭,她去灶房再寻点其它吃的。
周宇见他姑走路都不用人扶了,人小鬼大地感叹道:“果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苗苗,你看咱姑,饭到病除,走路都不喘气了。”
小苗苗嗯嗯两声,埋头认真干饭,睫毛又长又密,随着眼睛的眨动,上下轻轻地扇动,像蝴蝶翅膀,将落不落。
周宇看了眼,别开头,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去看小苗苗。
周家是高板凳,摔下去很疼,小苗苗吃完饭,小心翼翼地挪动屁股,转过身面向周宇,喊他小五哥哥。
周宇还在盯蝴蝶翅膀,是他见过最好看的。
小苗苗伸手拽他的衣服袖子,周宇这才回神,低头看她,不由自主地放柔语气问:“苗苗怎么了?”
小苗苗小手一指,小嘴一撅起,含糊不清,“茶茶。”
吃完饭要擦嘴,不做埋汰小崽崽,小九教她的,小苗苗都记得。
周宇吃完饭也擦嘴,不过都是用手胡乱一抹,他瞅了眼自己虽然洗过但还是很黑的炭爪,实在不忍心拿去糟蹋小苗苗粉粉嫩嫩的小嘴,视线一转,落到自己的衣袖上,还不如他的炭爪。
“等一下,我去拿毛巾。”院子里有洗脸架,架子上有毛巾,还算干净,周宇一把扯下来。
小苗苗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尽力抬起下巴配合周宇,周宇擦得已经够轻了,但小苗苗皮肤太嫩,嘴边还是留了一圈红。
周宇问她疼吗?
小苗苗丝毫不在意,冲他甜甜一笑,“不疼啊,小五哥哥最好了,谢谢小五哥哥。”
周宇再次沦陷,小小男子汉的保护欲彻底激发,在心里暗自发誓:打今儿起,苗苗就他亲妹,谁欺负她,他跟谁拼命。
哥哥保护你一辈子,哥哥的好妹妹。
第5章
周湘云在灶房找了一圈,除了一缸子井水,什么吃的都没有,老鼠搁这家都能饿死,小老太太太会过日子了。
周湘云跑回去问周宇,“家里就没有专门放吃的屋子?”
周宇雄纠纠气昂昂地带路,瞧这架势,周湘云觉得有搞头,二话不说,赶紧跟上去。
钻进杂物间,周宇跟他姑介绍村里情况:家家户户都有杂物间,底下有一个地窖,用来放一家人的粮食。
虽然原文没写原主回乡后的生活,但周湘云看过不少年代文,对七十年代的农村多少有些了解,算算日子,曾家村应该刚分完粮,也就说这时候家家户户最富有,旧粮新粮堆一块。
周湘云上辈子什么没吃过,这会儿满脑子只有白米饭,香喷喷热腾腾刚出锅,不用下饭菜,她就能干好几碗。
到了地窖入口,周湘云没出息地往前一窜,看到上了那么大一把锁,欲哭无泪,我的白米饭啊!
“钥匙只有一把,奶挂脖子上,走哪儿都戴着。”分家那年,周宇才三岁,刚刚记事,跟着爸妈搬出去后,他就很少回奶家吃饭,不是不想,而是他奶不给吃。
用他妈的话来说,放眼公社几个村,论算计抠门,也就他大婶婶可以跟他奶一较高下。
亲孙子都舍不得给半颗米吃,就留着给她的幺儿讨媳妇,他妈对他奶意见颇深,周宇不太能懂大人跟大人的弯弯绕绕,反正不给吃他就回家吃,该来玩还得来玩。
他们大人分家了,他们小娃娃没有,一放假就扎堆在他奶这。
想到这,周宇眼睛偷偷瞄着旁边的小苗苗,一定要在哥哥们回来前把妹妹哄开心了,到时候妹妹就他一个人的妹妹,哥哥们谁也抢不走,只有羡慕的份儿。
忙活了半天,啥吃的没找到,周湘云生无可恋地往地上一坐,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