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也都是王斌身边的老人,最后的帮手。
“李仞,你倒是很敢啊,你也不怕我们对许有才做些什么——”说着,王斌猛往许有才腿上踹了一脚。
许有才被他架着,人也处于半晕厥状态,也没法反抗,但因为吃痛,唔了一声,眼睛缓缓睁开了。
“李仞……”
许有才眼睛肿胀,透过一条缝看见李仞,怔了一下,随后着急道,“别,别管我……”
“考试,考试重要。”
他看见李仞带血的左臂,吓了一跳,一下子清醒,想要奋力挣扎,又被王斌扣住。
“老不死的。”王斌骂道。
“去……去医院,快。别像……像瞳瞳一样。”
“闭嘴!”王斌呵斥道。
“别动他。”
李仞听见这些话,还有瞳瞳两个字,让他冰冷可怖的脸上骤然缓和。
“别动他,把他放了,你们想怎么样冲着我来。”
“他是个老人,别动他。”
“你倒是对那小姑娘一片真心。”王斌脸上露出点笑。
“阿仞,我们其实也没什么要求,但是你打我一拳,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还有那么多兄弟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仞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很简单。”
王斌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有人掏出了手机,“你就给我跪下,磕个头说一声你错了,让我们录下来也给里面的兄弟看看出出气。我们保证,把许有才放了,不再对他下手,怎么样?”
第48章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雨水落在李仞身上的黑色雨衣上, 顺着塑料面料一滴滴滚下,滚进无声的土壤里。
“不用……孩子……”
许有才还醒着,半眯着眼睛, “你,快去考试。”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但夜色已经很深了。
而且雨这么大,好些路都被淹没。
许有才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去考场。
李仞却没有看他,戴着黑色的雨衣帽子,面孔深陷在阴影里。
“我这么做,你们就可以放开他?”他声音听上去却很冷静, 甚至称得上平静。
“是的, 当然可以, 我王斌说到做到, 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李仞轻微点了点头。
“孩子……别再我这耽误……”
“闭嘴。”王斌不耐烦了, 他手里的刀更往前抵了抵,提醒李仞,“但你态度可要好一点。”
李仞没再多言。
他又瞧了王斌身侧那两人一眼, 目光落在许有才身上一秒。随后, 他缓缓将那件对他来说有些小的黑色雨衣掀起,一条长腿先弯起,膝盖点地,另外一条腿也跟着弯折下去。
土壤比他想象中的湿软, 但要冰。
很冰。
他神色倒是一如既往平静,只是眼睛在黑暗里显得非常得黑,像一颗冷漠的、深不可测的黑色石子。
“你们看见了没?录下来了吗?!别忘了扣头——”
王斌爽了, 轻笑着朝身边人看去,神色放松了一些, 持刀的手也松了几分。
就是现在!
他话还没有说完,许有才就抬起手肘,用尽一个老人仅剩的所有力气,拼命朝王斌右腹击去——刚才李仞那一眼,许有才看懂了。
趁王斌吃痛这么一瞬,李仞飞快起身,右手扣住王斌手腕往后一压,忍着左臂伤口的痛抽了他的刀。
随后,李仞抬起一脚,再去踹他腹部。
王斌往后退了几步。
旁边的人见势不对,拿了李仞刚才地上的砍刀就举起来要往李仞身边砍,但这人明显没有花臂男魄力,有些无力,李仞早有经验,敏锐往后一闪。
“走。”他抓起还处在惊吓中站不稳的许有才,也不再恋战,拽着他先往后面小路跑去。
“追上他们!”
王斌抱着肚子,缓了会儿,亲自拿过那砍刀,朝他们追来。
李仞一个人肯定能甩掉他们,这边路黑,还有很多果树、葡萄藤,但许有才并跑不快。
李仞找了个时机蹲下,背上许有才,速度加快。
“往右走,那里林子密。”许有才伏在他背上,虚弱地道。
近二十亩地,要比他们想象中大得多,李仞手臂受伤,但腿脚没有问题,自家果园没有人比得上许有才清楚,他们七拐八弯,渐渐拉出了距离。
且今天下雨,虽说雨小了很多,也足够让王斌他们听不太清自己的脚步声了。
又跑出一阵,李仞见四下安全,刚才有岔口,他们没往这边追。
他快速将许有才放下,靠在树上,低声道:“你得在这等一下我。”
说着,李仞将自己雨衣给他披上,刚才那个节骨眼,他也抽不出手。
“你去哪儿。”许有才很虚弱,靠着树,非常苍白。
“许瞬说这里有个后门,我得去拿钥匙,然后我们从后门出去。”前门出不去的,李仞打晕的那几个都在前门,不一定会不会醒来,还有,他来时前门附近停有车子,到时候王斌他们要是开上车,他们更跑不了了。
“我知道……”
许有才极虚弱地道,朝他眨了下眼睛,手伸进雨衣内部掏了掏。
李仞有些愕然地看着那把钥匙。
“他们把我架出来时,我挣脱了,拿到的。”许有才竭力想做一个诙谐的笑,但脸上都是伤。
“那走吧。”
李仞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刚要起来,有手电筒朝这边打来。
他忙俯下身。
好在,手电筒并没有扫到,还能听见那人骂声,“妈的,这林子也太大了。”
他们躲了一阵,等声音消失,李仞再不犹豫背起许有才冲进雨里,朝后门跑去。
“是这边吧。”
李仞方向感非常好,但这里离路边更远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很多一模一样的树,岔口。李仞跟许有才确认。
后背上的人却没有说话。
“许叔叔?”
李仞身体一紧。
“孩子……你不应该管我的。”
许有才道。
李仞松了口气,他还以为……
“是这边吧?”
“是。高考,是人生的大事,可能改变命运的大事……人这一生很长,面临无数选择,但最关键的,可能也就那么几个节点。”
“高考算一个,特别……对你来说。”
李仞没有打断他,时不时还给予回应,他知道这个时候让他说话比晕过去好。
李仞脚下不停,二三十亩的地,如果只是直线距离的话尚可,问题在里面绕,长一些。
但近二十多分钟后,他还是精准无误地看到了铁丝网开的门。
就在这时——
“他们在那里!!!”
李仞背着许有才奔跑时将缠绕好不出血的伤口又给裂开了,血迹顺着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淌。
那伙人看到血迹,便追了上来。
但显然来不及了。
李仞三两步垮过水坑,走到门边,掏出钥匙,天太黑,有些看不清晰,但他稍一敛神,冷静下来,将锁准确插进去,门打开了。
锁带着锈迹斑斑铁链,李仞拆解下来,眼看那伙人逼近,为首的居然是花臂男,他已经醒了,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还有铁丝网的印子,更显得那张脸狰狞可怖。
手上拎着那把标志性砍刀,满身煞气。
见李仞就要出去,花臂男猛的将砍刀向他身站的位置丢去,刀口向下!
最后一秒,李仞带着许有才离开,把铁丝网门关闭。
砍刀重重砸在网上,震了一震。
李仞飞快将铁链缠好,从外面锁上,随后快速朝他停的摩托车方向奔去。
……
晚上十二点了。
真的很奇怪。
许瞳躺在小床铺上,一遍遍给许瞬许有才打电话。
不,这太奇怪了。
打了一晚上,他们两人电话先是通话中,随后就是暂时无法接通,不在服务区内。
为什么。
出了什么事吗。
许瞳又想到李仞跟她说,许有才找过他,难道不是打错了?出了什么事?
十点多的时候,因为一直打不通电话,许瞳还是按捺不下情绪,给李仞拨去了。
她想着,这个时间他可能还没睡,也可能躺在床上因为明天考试而睡不着。
她就简单问问,然后不打扰他,提醒他早点睡,送上祝福。
可是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李仞的电话居然也是不在服务区内。
而现在。
许瞳又分别打了一遍,十二点多,马上一点了,依旧如此。
她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拿出手机查了下芜县的当地情况。
雨很大,好多路都淹没了。
会是因为这个吗?
影响了信号,那会不会影响考试?
不过如果真的影响了,全地方人都一样,应该会另有安排的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许瞳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哥哥,李仞,父亲……
她眼皮子直跳,总感觉有种不好的感觉,非常不好的感觉,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发生。
很可怕的事。
**
夜更深了。
这条路路况比来时更不好,最深的水面已经淹到成人膝盖了。
更可怕的是,雨还在下。
李仞勉强将车往地势高的地方推了推。
他们走的已经是地势高的小路了,李仞来时经过的国道已经彻底不能走了,都被水淹没,两边的大片田地、房屋都泡在了水里。
好在,李仞刚才骑上摩托载着许有才已经开出了十几里。
只是进水越来越多,发动机在几次抗争后,已经不能使用了。
李仞不得不将摩托停在路边,扶许有才下来靠在树边,拿出工具试图修一下,看能不能继续发动。
如果路况好的话,离县里已经不算太远了,约摸还有二十多公里。
可是现在……
李仞也不知道县里什么情况,能从哪条路进。
李仞修了一会儿,这摩托他是自己改装的,了解得很,在雨中停大半夜,刚才一路过来又进这么多水,他没有更多工具,几乎不可能搞好的。
“算了。”
李仞又打量两眼,直起身,像老友般拍了拍被水溅得到处都是泥点的车身,“别管它了,我们得走了。”
他知道留在这里车必然报废,但没有办法。
他走到树下,将缠绕在左臂的布条拉紧,弯下腰,“上来,我背您,我们必须得走了。”
不知道这雨下多久,还会不会更严重。
李仞停了一会儿,见许有才没有反应。
“不远了,走不了多久了。”李仞安慰道。
“我……我不走了。”
许有才看了看摩托,又看一看前面被淹得颠簸路面,他一路都是强撑着,脸色非常灰白。
李仞直起腰来,看着他,摇了摇头。
“现在几点了。”
“快两点了。”
手机早进水,没信号,但能看时间,李仞道。
“快两点了。”听见两点,许有才脸上好像有些许安慰。
“两点了,还来得及,你不用管我了,我知道这是哪,回县里还要走上多久。再说今天这路……你带上我是不可能走到的,你也受了伤,还要照顾我,说不定再走我们俩就一起晕过去了,到时候……”
许有才说到这里,嘴唇发白,哆嗦着。
“我不可能丢下你。”
李仞坚决道。
在这里丢下一个没受伤的老人,都是十分危险的。
“上来。”他拍拍肩膀,侧过身,道。
许有才语气比他还坚决,“我不可能再走了……我真的走不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算走到了这么一夜,我也受不住了……”
“你快走吧。”
许有才说着,想要将雨衣脱下来,但身上使不上力。
“你快走吧,你一个人年轻力壮往前走,走过这片路可能会好一点,他们肯定也开始救援了,县城附近估计就有救援队,你到时候跟他们说你是高考生,肯定没问题的。”许有才用仅剩力气叮嘱道。
李仞站在原地,垂下眼睛,没有动。
他没有穿雨衣,身上还是那件百年不变的黑色T恤,因为白天热,他总是袖子撸到肩膀上,看上去像个背心。
他身上早湿透了,还有雨水从树叶缝隙间落下,黑色发梢滴着水。
手臂上被衣服包扎的伤口又有些血渗出来,黑色的布,但能看见。
“去吧。”许有才终于将雨衣脱了下来,拍李仞肩膀一下,他几乎站不稳,手又扶了一下树。
“不。”
李仞接过,看了两眼,又将那件雨衣给他披了回去,更果决了,“不可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我刚才没说吗,以我们俩情况,你背我一起走,说不定会一起晕过去……”
“那也不可能。”
李仞定了定神,再次弯下腰,“上来。”
“你……”
“上来,要不然我也不会走,就在这淋着。”
“你……”
许有才无奈,李仞也没有再给他多少时间,抬起他那条没受伤的手臂,将许有才背了上来。
“我不会晕过去的。”
“而且你说的,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有救援了。”
“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倔呢!”
许有才看见他左臂因为使力,又有几滴血渗过黑布,滴在水里。
李仞背着他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往路上走。
怕许有才下半身浸水,他又往上背了背。
“不是倔。是——你说的有道理。”
李仞找了一根结实的树干,撑着。
“关于高考,是很重要,我们一生中有很多选择,但高考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特别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
“那你还!”许有才更急了。
“所以我想了——我面临着至关重要的选择,一个是放下你,让你在这里等死,可能受伤晕过去,永远等不到救援,而我自己应该能赶得到,得到帮助,包扎伤口,顺利前往考场。”
许有才默默听着。
不知道李仞为什么会改主意。
“还有一个选择,我带着你一起走,可能会半途一起晕过去,也可能不会,可能我们走过这条路就有救援,可能走到天亮也没有走到。”李仞说到这里,默了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