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悬疑]——闲箬【完结】
时间:2023-08-04 23:12:21

  电梯门才打开,小宋就被迎面一个蓝衬衫深色西装裤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我要告你们!告你们!”
  男人的道歉声被紧随其后的斥责淹没,“收保费的时候一副嘴脸,理赔的时候一副嘴脸,你们保险公司还要不要脸?连死人的钱都赚?你们有没有良心?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保险公司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男人,如果不是女人穿着病号服,很难想象这中气十足的嗓门来自她。
  小宋与纪嘉树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退至电梯内。幸好这层上电梯的人多,大家的目光都被谩骂的女人吸引,一边往里挤一边频频回头,还有气得使劲按下关门键的蓝衬衫男人。
  直到电梯门将谩骂隔绝,男人才似松了口气,嘟囔道:“疯子,不可理喻。”
  电梯缓缓下行,男人扯开衣领扣子,眼睛时不时地看向电梯楼层显示屏。直到重返一楼,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小宋和纪嘉树跟到医院门口,上前拦住了男人。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是保险公司的?”
  男人心情不好,口气也好不到哪去,“是又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
  小宋拿出了证件:“警察。”
  “那女人是不是有病?还报警?明明就是她不讲理,警察来了我也不怕,有事找公司去,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好不?”
  很明显,男人误会了,而且满腹委屈。
  “不是,你先别激动,她没报警。我们刚才恰巧听到你们争吵,”一边安抚,小宋一边带着他往自己的车走去,“对了,你是哪家保险公司的?和裘莲芳因为什么发生了争吵?”
  男人闻言停下脚步,“你们也认识裘莲芳?”
  俩人相视一眼,还未搭话只听男人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她老公的死你们一定也知道对吧?”
  原来男人名叫李晋鹏,所任职的是海城市的一家保险公司。三年以前,也就是2018年的年末,柯朗在这家保险公司给自己购买了一份人寿意外险,保额伍佰万,受益人是他的妻子裘莲芳。
  据当时接待的工作人员回忆称,虽然对于崀州人跑来海城买保险也略感意外,但毕竟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尤其那人选择的是保额伍佰万的尊享版,每年要交纳的保费也不是笔小数目。
  小宋问他:“一年保费多少?”
  因为是后接手,李晋鹏也不敢确定,大概估计了下,“2018年那会,这类保险保费大约在七千至八千一年,算是贵的。不过相较伍佰万的保额怎么比较也是划算的对不?”忽地,话又一转,“但是,谁知道才交了三年就出这档子事?伍佰万,不是普通意外险的二十万五十万哎。而且,短短三年,你叫我们保险公司怎么想?”
  听出话中有话,但小宋仍装作不明白:“据我所知,保险公司理赔前都会有专人调查?”这种在交通事故涉及保险理赔中比较常见。
  “呵,”一声冷笑,李晋鹏扭头瞅向医院大门排队的车辆,“还需要查吗?都上新闻了,只要眼没瞎都能看见。但是调查的人回来非说有问题,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倒霉的事就轮到我了。”
  吃着谁家的饭替谁家说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宋瞥了眼认真记录的纪嘉树,又问:“你们那个负责调查的人,怎么说的?有问题,是指?”
  李晋鹏叹了口气:“老王头有事都跟上面汇报,我就一跑腿的不知道具体什么问题。反正领导让我来跟投保人的老婆,也就是这份保单的受益人,说目前暂时理赔不了,等有了结果我们会通知她。谁曾想才开了个头,就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骂。”
  这才有了电梯门口那一幕。
  小宋思索着,“老王头全名叫什么?”
  “王博学。”许是累了,李晋鹏从裤兜里摸出烟,正准备点上,一顿,“哦对了,老王头今天也来崀州了,我们早上乘的同一班高铁。”
  俩人蓦地眼睛发亮,异口同声:“他现在在哪?”
  夹着的烟抖了抖,李晋鹏奇怪地看着他们:“可能在交警队吧,但是哪个区不清楚。”
  讲到这里,二层的办公区域也近在眼前。杨黎脚步未停,“人找到了吗?”
  纪嘉树自豪地挺/胸:“当然找到了。不过,队长,您猜猜我们是在哪找到那老王头的?”
  闻言侧目,杨黎想了想:“不是交警队?”
  神秘兮兮地一笑,纪嘉树不言不语,伸手指了指右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杨黎也不由失笑:“一队?那人在一队?”
  “正是。”
  谁会想到,他们打电话问遍本市各交警队的人,最后却在隔壁一队找到?思及宋哥跟吞了生鸡蛋似的表情,纪嘉树笑容越来越大。
  杨黎心下了然:“这次什么条件?”
  抿嘴忍笑,一边推开接待室的门,纪嘉树一边据实相告:“庚队说了过几天会自个儿找您。”
  “肯定没好事。”
  翻了个白眼,杨黎先一步跨过门槛,纪嘉树紧随其后。
  没有任何意外,她被遗忘了。扯了扯嘴角,柳琉转身——
  “大概多久?”进去的人又折返,探出半个身体。
  柳琉回头,没懂:“什么多久?”
  “你不是要去厕所,多久?”杨黎像有些不耐烦,“人在里面等着了。”
  “啊?”柳琉一头雾水,更加不理解,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厕所了?
  “不去厕所你干嘛刚才一直板着脸?”
  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柳琉瞪着他,方准备说上两句。
  “不去就赶紧进来。”杨黎走了出来,拽过纤瘦的胳膊,“人家还要赶晚上的火车,别耽误了时间。”
  ……柳琉决定下次再骂。
  接待室内,简单的白色小圆桌上摆放着一盆无精打采的绿萝。灰蓝的老式外套搭在另一张椅背,白发老人正一片一片小心摘去枯黄的叶子。
  见到他们,小宋搁下手中的水杯,讪讪一笑:“老爷子说这花再不浇水就要死了。”
  “胡说,我说的是这花再不浇水可能救不回来。死了,和救不回来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老人抬眼瞪他,然后转向门口站着的三人,“在下王博学,听这位小警官说,你们找我是为了那桩伍佰万的保险?”
  小警官自然指的就是旁边端水浇花的小宋警官,“老爷子,他就是我们队长杨黎,”指着中间高个男人,小宋恢复了正经,“现在人齐了,您能把关于那桩保险的调查讲给我们听了吗?”
  杨黎看了一眼小宋。
  “别瞪他,是我要求等你到了再说的。一遍两遍的讲我累你们也累,还容易传岔。”将摘下的黄叶拢作一堆,王博学拍了拍手,“不过在这之前,老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这位杨队长?”
  拉开椅子坐下,杨黎好整以暇:“您问。”
  矍铄的目光上下打量,王博学笑道:“方才我听见你跟那姑娘说我要赶晚上的火车,你怎么看出我要赶火车的?”
  要问的原来是这个。杨黎从容不迫回以一笑:“我猜的。”
  就在小宋低头,纪嘉树提笔,柳琉面无表情在靠墙的椅子坐下,对面的老爷子慢慢皱起眉头之际,杨黎看着搭在空椅背上的外套,“您的火车票快掉出来了。”
  王博学狐疑地伸手拿过外套,果不其然,火车票的一半露在口袋外,恰好能看见后面的“海城南”三个字。
  “不过时间被挡住了,所以我只是猜测。如果不是今天的票,一般人不会随意塞在口袋里,”会担心票遗失或者找不到,故而杨黎才会如此认为,以及,“而且您在我们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表,所以我猜您应该是赶时间。”
  没有得意,也没有夸张,无甚起伏的口吻就像在阐述一件寻常普通的事。
  王博学看着他,随手将火车票塞进口袋,沟壑纵横的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个投保人,柯朗,得了胃癌。”
第9章
  这一笑连着后面的话让人不禁产生联想,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不过紧接着王博学的举动打消了他们的疑惑。只见他摸索了一会,从裤兜中掏出一包纸巾,方才还麻利使用剪刀的手此刻颤抖着,拿不稳一张小小的纸巾。
  “没记错的话,投保人柯朗68年出生,2018年的时候刚好50岁。我问过接下这单保单的工作人员,对方购买的目的很明确,除了伍佰万的人寿意外险,其他险种都不考虑。”纸巾贴着嘴角,王博学似浑不在意大家的目光,“工作人员曾试图推荐一些其他险种,比如重疾险。没想到,对方居然直言相告,他有胃癌。”
  有些保险若是在购买之前已罹患癌症是不保的,比如重疾险。患病死亡虽然也不在意外险这类险种的保障范围,但意外事故就说不定了。
  柯朗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投保意外险确实也无可厚非。况且保费高直接关系到接下这单工作人员的业绩和奖金,他又怎么可能会想到投保人结果只交了三年保费?
  “打开门做生意,公司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设想过像这样子的事发生。反而多数时候,甚至会提前预设比这还要更坏的局面,以备及早做打算。”不藏着不掖着,王博学坦言,“毕竟现在的人越来越聪明,骗保的事层出不穷,也屡见不鲜。”
  “普通的小打小闹咱们调查员或许一眼能分辨,但涉及刑事犯罪的骗保对手段和智商要求更高,这就需要你们警方调查,我们也不好判断。只不过,”话锋一转,看过半个世纪岁月变迁的眼眸中现出一抹疑惑,“这桩怎么看都是意外的案件,我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什么感觉?”
  面对杨黎的询问,王博学仍有些犹豫不定:“难以形容,说不清楚,就是,奇怪。”
  “您觉得哪方面奇怪?没关系,您随便说。”
  看样子是怕他有顾虑,杨黎示意纪嘉树停止记录。
  反倒令王博学不由一笑,绷着的情绪稍稍缓和,“我曾上山下乡,也参过军当过兵,相信唯物主义,相信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指了指纪嘉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我比你们更坚信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也就是所说的,证据。”
  “起初调查,一切都很顺利,证据齐全,这就是一个意外事故。”纸巾揉成团攥在手心,笑容慢慢退去,“我几乎已经确认,就差在调查书上签字盖章,只要再次确认受益人是投保人的直系亲属,以及投保人再无其他直系亲属,他的妻子是唯一的受益人。”
  柯朗购买的那份意外险上并未直接写明受益人,按照法律,他的父母、妻儿都是受益人。王博学在调查时发现,柯朗的双亲早逝,也无别的兄弟姊妹,妻子不仅是第一继承人也是唯一受益人。
  问题出在调查他的家庭情况时。
  略一沉吟,“我查到他们夫妻二人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惜那个孩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本该令人同情,王博学叹口气之后锁紧了眉头,“也是我好奇心重,借着调查的名头想窥探这个不幸家庭背后的隐私。”
  僭越职责范围,带来的不是自得意满,是愧疚。
  “那场车祸的肇事者我很熟悉,李德昌,曾经利用碰瓷骗保。还有他的兄弟李德洪,协同诈骗,也被警方处理过。”
  但这些听上去,似乎仍不足以令人怀疑。毕竟一个肇事者,一个受害者的父亲,两者之间……杨黎不语,静待他继续往下说。
  “我去了李德昌的老屋,就在崀州郊县。他的父亲,还一个人住在那,还是捡着烟屁股有一口没一口。”事实上加上这次,王博学也只去过李家两回,熟稔的口吻却仿佛相识许久。
  纵觉得怪异,但无人打断。
  “老头一见我就骂,啥话都骂出来了,又凶又狠,”几不可闻一声叹息,“骂着骂着就哭了,快九十的人,骂自己没本事,没有教会儿子做个好人。”
  中年得子,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巴不得倾尽所有给予儿子,如果天上的月亮可以摘,只怕命也可以不要。
  然而到了最后,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儿子一面,如何不让人唏嘘?
  “我要走的时候,老头给我看了一样东西,一只黄金小鸟。”
  随着话落,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自觉悄然屏息。
  “李德昌将黄金鸟拿回家的时间,是在劫案发生的半年前。”
  瞬间让人感到一丝失落,却不包括杨黎,和从始至终靠边沉默的某人。
  “黄金鸟很小,大概就这么大,”摊开手掌比划着大小,王博学说道,“老头说李德昌犯事后,警察上门搜捕,他因为害怕将那黄金鸟揣在裤兜里不敢拿出来。后来李德昌被抓,警察就没再来过,他看了新闻才明白黄金鸟不是赃物。”
  “那这黄金鸟,”插嘴的是小宋,实在是越听越糊涂,“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抬眼瞧他,王博学摇头,“李德昌平时连最便宜的烟都不舍得往家买,怎么会有钱买黄金鸟?所以老头怀疑这黄金的鸟来路不正。”嘴角微微抽搐,似笑非笑,“他不敢去派出所便将黄金鸟交给了我。我查了崀州所有的金店,最后在其中一家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也向店员证实的确是在他们家购买的。”
  “啊?还真是买的?!”
  “宋秦。”
  被队长点名,小宋倏然紧紧闭上嘴,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博学。就像故事听到一半突然反转,他既惊讶又新奇。
  “猜猜在哪买的?”这种时候王博学竟然卖起了关子。
  偷瞟了一眼自己的队长,小宋想说又不敢说。
  “如意呈祥?”反倒是纪嘉树大胆回答,就是声小了些。
  王博学笑了,方要开口。
  “是日月珠宝。”一个沙哑的声音给出了不同答案,不仅如此,“那只黄金鸟是凤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尤其是王博学,“你见过?”半是诧异半是疑问。但有此一问也证明,她说对了。
  柳琉却摇头:“没见过。”她指的是李德昌父亲手里的那个。
  “那你?”
  “日月珠宝的网上店铺有卖一些挂坠,其中就有黄金凤凰。”她已打开了手机,将呈现的页面递到王博学面前,“是这个么?”
  小小的金色凤凰展翅欲飞。
  王博学年纪大了老花看不清手机,急切地扯过外套,“等等,我找眼镜。”
  可是,柳琉接下来的问题让他停止了动作,“没猜错的话,买下这枚挂坠的不是李德昌,是陈文滨对吗?”
  赫然扭头,“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面上是来不及掩饰的惊愕。
  因为关于凤凰挂坠的实际购买人,店员当时还开玩笑小件首饰网上优惠多,他们一天不知道要卖出多少,谁会记得是谁买的,何况好多人都不是真实姓名,还有网名呢。店员的态度显然头一次遇上这种事。
  幸好无论网上还是门店都有出售记录,更幸运的是,陈文滨是实名购买。然而,出售记录上没有李德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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