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二大队正汇总各组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陈文滨虽然不高兴倒也没强求,给了向晚红二十万作为向菲菲的学费,也算是对向晚红多年来的补偿。”和队长一组,汇报的工作自然落在纪嘉树身上,“后来陈文滨又去过几次,不过由于向菲菲已经出国留学,直到现在父女俩也没见过面。”
“连照片也没看过?”提问的是坐在角落的佟恺,约莫四十岁的脸上有着不符年龄的沧桑。作为二队资历最深的刑警和副队长,这次案件他主要负责跑看守所提审嫌疑人。
纪嘉树没有立刻回答,表情严肃地又翻看了一遍笔记,最后非常确定地摇头:“没看过,向晚红说她和向菲菲都不喜欢拍照。”
“之前因为被追债的恐吓过,即使后来搬了家,向晚红也不敢在家里摆放女儿的照片,生怕被债主发现。”杨黎一边补充,一边摸过烟盒。
努了努嘴,佟恺提醒他:“说了多少回戒烟,还抽?”
悻悻然放下又抓起,杨黎挠着鬓角,“习惯了。”继而一笑,“陈文滨那边有什么发现?”
随之话音而起的是佟恺的苦笑,“这家伙的嘴是真硬,除了承认抢劫,其他的要不不回答,要不就冲你一鼻子灰。碰上咱们小宋这暴脾气都快掀桌子了。”
“没没没,没掀,就拍了一下,”小宋连忙摆手,“别听师父胡说。”
对上杨黎怀疑的眼神,他又讪笑着缩了回去,“就一下,一下。队长,我错了,师父已经骂过我了。”
神情倏尔凛冽,杨黎看着他:“让你跟副队出去长长见识,你别给我丢咱们二队的脸,脾气也收敛着些。”
“是,队长。”知错就改的小宋刑警忙不迭应声。
“话又说回来,”敛起笑意,佟恺忽然正色道,“如果不是小宋这一拍,可能我也不会察觉。”
齐刷刷的目光朝他投来,方才还跟老鼠见猫似的小宋也楞了一下,突然一个激灵,“啊!”无视杨黎皱起的眉头,他迅速翻开笔记本,“难道,难道?师父?”
佟恺微微颔首:“想说就说出来,不要犹豫。”
受到鼓励,小宋顿时抖擞了精神,“那我就说了,如果不对还请师父接着骂。”遭来佟恺一个白眼。
他清了清嗓子:“这句话我没记在本子上。”
才开口,别说他的师父佟恺捏住了眉心,杨黎的目光也骤然沉下大有威胁之意。可激动的小宋浑然不觉,双目炯炯有神:“不是谁都能威胁老子。”
柳琉正百般无聊地拨弄着指甲,闻言,一眼不错地望向他。
只听小宋继续说了下去:“那会我们已经跟陈文滨耗了快三个小时,他不愿意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会抖腿,他自己好像也没发现这个习惯。去看守所的路上师父说过,如意呈祥,就是那家被抢金店的地理位置并不适合抢劫,又选在过节,除非事先规划好逃跑路线。”
而准备抢劫,规划逃跑路线,都需要事先踩点。步行街和金店门口的监控都拍到过两次陈文滨的身影,但奇怪的是,每次他都不会花费太长的时间。监控画面显示,他几乎都只是看一看就走了。
“当然,我们不排除他可能了解之后避开了摄像头,或者是躲在监控盲区观察那家店。”佟恺适时插话,顺便解释,“据看守所的民警说,羁押期间,陈文滨的情绪显得焦躁、不耐烦。”
面对他们的提审,陈文滨又表现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然而细心的佟恺发现,有一个问题在问及时,陈文滨会迟疑。
“抢劫金店究竟是谁的主意?”第三次询问,佟恺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迟疑,稍纵即逝,陈文滨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说了多少遍还一直问一直问?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我的主意怎么了?抢个金店怎么了?抓都抓了,还要干嘛?”
这一微小的变化,还是被佟恺抓住了。
乓,一声巨响,佟恺意外地扭头看小宋。
“让你回答就如实回答,都进里面来了,还要藏着掖着,不会以为持/枪抢劫是小事吧?不会以为蹲个两三天就能出去了吧?你怕是在做梦。”
如果小宋有胡子此时一定能吹上天,被气的。重新查这个案子,又耗了那么多时间,还遇到这么个死鸭子嘴硬不知悔改的,生气也是能理解。但不该在嫌疑人面前先乱了方寸,佟恺刚想示意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岂料,陈文滨还在火上浇油,“了不起枪毙。我怕什么?我也活够了,你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活到我这岁数。”不依不饶,“我劝你小心点,出门看道。”
“你?!”
“不是谁都能威胁老子,你算个屁?”
下巴高傲地扬起,陈文滨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不可一世。
正也是这句话,这个举动,令佟恺起了疑,也让小宋印象深刻。
“陈文滨有事瞒着我们。”虽然总结了句废话,但不妨碍他胸有成竹地推测,“他一定遭到过威胁,而且时间不久。结合抢劫案的监控拍到的画面,我认为陈文滨不是这个案子的主犯。他的背后还有个人。我猜得对不对,师父?”
面露赞赏,佟恺戏谑道:“把猜去掉,自信点。”
听了这话小宋更是欣喜,“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白夸了。”没好气横了徒弟一眼,佟恺忽而转向身侧,“柳琉,你觉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猝不及防,她一时没回过神,微微张着嘴,有些呆滞。
“没有别的意思,”意识到自己问得突兀,佟恺羞赧一笑,语气温和,“我只是好奇,如果今天换做是你提审陈文滨,你会怎么问?以及现在,根据小宋的推测,你又会从哪里打开缺口,找到证据?”
循循善诱,像一位师长,直把小宋瞧得一愣一愣。更别提杨黎也听出了俩人之间的熟稔,“你们,认识?”
佟恺也不隐瞒,干脆地点头,“她的外公是我的恩师。”
“外公?祈老?”
“恺哥是外公最喜欢的学生,以前常来我们家。”出声打断杨黎,柳琉已然拉回游走的思绪。
“却不是最优秀的。”佟恺笑言。
“在外公心里你是最好的。”柳琉回了他一个笑脸,紧接着说道,“可是恺哥,你的两个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诚实坦白得令人语噎。
佟恺没忍住,失笑摇头。
“不过,”突然,她又开口,神情认真,“我认同宋警官的推测,陈文滨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小宋撇了撇嘴,杨黎一言不发望着她。
“继续。”佟恺知道她还有话。
柳琉看着他,深吸口气,“那个人,目的不是抢劫。”
“不是抢劫?”脱口而出,小宋诧异地站了起来。
“对,不是抢劫。陈文滨背后的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陈文滨,不,不止陈文滨,还有李德昌、李德洪。”
紧锁的眉头透露出杨黎此刻的心情,但这回,他没有阻止她的推论。
“那个人想要的,是他们三个人的命。”柳琉严肃得不带一丝笑意,语气有些沉重,“是报复。”
第6章
柳琉拿起手机打开相册,递给给佟恺,“崀州城中心一共有五家金店,三家是品牌老字号,店面均超过一百五十平方,营业员八至十人,且每家都配有四名保安,俩人一组轮班。”
“另外两家店面较小,一家叫日月珠宝是去年年初才开的新店,另一家就是如意呈祥。”见佟恺将手机传给杨黎,柳琉顿了顿,来到会议桌前,“那三家老字号金店分别开在步行街、环宇商城一楼,和影城隔壁。而日月珠宝,在馨桦小区对面。”
“馨桦小区?那一片好像是高档住宅区?”佟恺想了想,“我记得那的小区附近监控很多?”
谁知,柳琉缓缓摇头,“我试过了,一半摆设。”
佟恺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摆设?”
“嗯,没通电的那种。”柳琉表情很是无奈,思及当时遇到的几个小区保安同自己一样无奈又有些想笑,不过随即回到话题,“不但附近的监控不能正常工作,日月珠宝这家店也没安装监控,甚至还未与公安系统联网。”
白天的街道行人稀少,成排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午饭时间只留一名店员,另一人吃完饭回来再换她。
“你们这款式挺新的,怎么生意这么冷清?”
那天天气不错,日月珠宝店里却没什么人。挑了条手链试戴,柳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店员聊着天。
可能不少人说过这话,店员的反应不像头一次听,十分赞同地点头,“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住这一片的人都是小车进小车出,几乎见不到纳凉逛街的。开门也一年了吧,我都快觉得自己就是个寄快递的。”
“寄快递?”
“对啊,我们网上也有店铺,还有直播间。”说着,店员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网上还有折扣,你要不看看?”
杨黎注意到衣袖挽起的手腕处多了一条□□链子,她不但去了那家店,还消费了。薄唇轻抿,目光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谋划抢劫一家金店,我会选日月珠宝。”隔空相望,柳琉没有忽略他勾起的唇角,“地理位置、逃跑线路、监控、人/流、店里情况,这样的一家店,为什么陈文滨不选它,而要选择与它恰恰相反的如意呈祥?”
沉默短暂,杨黎率先开口:“人与人之间的想法不一样,你不是陈文滨,他或许有他的理由。你只踩过一次点,何以见得就是正确的?”
他一定是属ETC的,不抬杠难过。柳琉似笑非笑,“那请问,你又从哪里看出我只去过一次?”慢慢举起手,“就因为我戴了一根手链,没有戴一串?杨队,先入为主似乎也不可取。”
挑衅地注视着他,片刻,话锋一转,“当然我也还没富有到为了了解情况买一堆金银首饰。”说话间,从口袋里摸出四、五张名片,“我在日月珠宝和如意呈祥分别蹲了一周,但不及和他们喝一杯茶有用。”
佟恺离得近,定睛一瞧,“房产中介?”
柳琉点头:“想要找到合适的店面,他们是最了解的。”
……
“柳小姐,考虑清楚决定租哪里的店面了?”
刚踏进“盛世房产”,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迎了过来。
“你好,我今天来不是……”
“警察。”
杨黎已经掏出了警官证,“杀”了俩人一个无语,一个莫名其妙。
“这、这,柳小姐这是警察局要找地方搬迁?不对呀,咱们是做房产中介,但也不管这个呀。”
“不不不,你误会了,不是警察局要搬迁。”柳琉赶忙解释,一边回头瞪杨黎,“还不收起来?”今天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又不是审讯犯人,瞧他臭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似的?一边暗暗吐槽。
“柳小姐,”中介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却也似乎感觉到不同,“你们不是来租店面的?”
刚要开口,瞥见电脑后投来的好奇目光,柳琉改口道:“今天不喝茶,我请你喝咖啡。”
三人找了家附近的露天咖啡馆坐下,等待咖啡上桌的空档,柳琉聊起了房价。
在听到崀州郊县的房价一坪也要六千至八千多,市里的老破小也不低,她惊得咋舌:“买不起买不起,还是租算了。”
“那柳小姐想租什么价位的?或者有没有考虑的小区?”作为一个专业的中介,蔡炜打量着眼前俩人,“是一个人住?还是二位同住?”
桌底下,小腿被鞋尖轻轻碰了碰,柳琉立时会意,“两个人住。”说话间,还故作愉快地朝杨黎眨了眨眼,“不过房子不用太大,一室一厅足够了,你说对吗?”
杨黎没啥表情,淡淡地“嗯”了声,“听你的。”俨然一位不爱管事的丈夫。
蔡炜没有多想,反倒认真地询问:“那有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我前面问的,比如租金?交通?菜场?超市?呃,或是离您或您先生工作的地方近些?”
“市刑警队。”
“哦,离市刑警队近的房子,”显然蔡炜不仅专业,还耿直,“那没有。附近只有个酒店公寓,但是只能短租不给长租。刑警队往东五公里倒是有几个老小区,租金每月三千到五千,如果你们觉得可以,回头我看看最近有没有出租房源放出来。”
话音落下时,咖啡已送到三人面前。
陶瓷的材质隔绝了杯中的滚烫的温度,柳琉抿了口咖啡,“蔡先生,那步行街附近有没有出租的房子?”
“步行街?那边是商业中心,出租的房源少得很。”蔡炜不疑有他,侃侃而谈,“步行街后马路倒是有一片市/政/建设时保留下来的老房子,带阁楼花园,独门独户,建筑样式也具有我们崀州当地特色,所以大半基本上都改成了酒店、民宿。至于价格,贵得吓人。”
柳琉瞥了一眼杨黎,故作为难,“住酒店,不合适吧?”
杨黎沉吟了下,“你说大半改成了酒店和民宿,还有一部分呢?”
“剩下的一小部分好像是牵扯到产权问题,没有酒店愿意接手,就被房东用来出租了。啊?你们不会想租那种房子吧?”狐疑地看着他们,不等回答,蔡炜已然摇头,“我劝你们别租。那房子我看过,又破又旧,一个门里面住了好几家,出借的也不见得是房东,可能是二房东、三房东。”
“租金呢?”柳琉装作好奇又八卦,“我是说这种一栋房子里住好几户,租金是不是也相对便宜?租房的人是不是也不需要身份证?”
谁知蔡炜身体突然后仰,一脸的戒备:“你们,不会是来查群租的吧?我先声明,我们公司可不干这个。而且,一个门住好几户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不能算群租。”
扯开嘴角,柳琉笑道:“当然不是,我就随口问问。再说离步行街近的房子好像也不多,我们也住不起酒店,所以才好奇你说的这种房子租下来是不是真的会很麻烦?”
见蔡炜仍有不信,桌下的脚踢了踢身边之人。
“群租不归刑警队管。”
得到满意的接应,柳琉扯开嘴角,方要继续。
“但是如果有知情不报,就需要请你去刑警队坐一坐了。”视而不见她瞪大的眼睛,杨黎目光如炬地盯着同样惊讶的蔡炜。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知情不报?”
冷冷地看着他,杨黎不再拐弯抹角,坦言:“我们查过了,步行街那片出租的房源只有你们盛世房产一家在做。”
“我没做过。那些房子租金又贵,借出去还容易惹麻烦,我从不向客户推荐那里的房子。”断然否认,蔡炜梗直了脖子,脸色涨红,“你们果然还是查群租的。我反正没做过,不要冤枉人。”
显然,蔡炜不仅生气,还误会了他们的来意。
“那么,你知道你们公司,是谁在暗地里做这个生意?”意外地,杨黎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另外,你们租过房子给这几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