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申茶虽然生病,可孟氏没闲着,连定亲前的纳吉排八字也都完成了,下一个步骤就算定亲了,据说申茶病一好起来就要把这事办了。
申茶听得皱起眉头,脸色显得更苍白了,琥珀见她似乎很不舒服的模样,连忙扶紧了她。
外头空气虽然新鲜,叫人呼吸着舒畅,总比躺在病床上喝着汤药强。
不过现在申茶觉得确实有点冷了,只好转过身跟她回去。
谁知脚下刚一动,就见墙头冒出个扎着发髻的男孩,穿着灰扑扑的破烂衣衫骑在墙头,将手中的一只书信系着石头从外头扔了下来,口中说道:“于家三公子说要等你病好了见见你嘞!”
传完话,他伶俐地翻了一条腿过去,纵身一跳,从墙头消失了。
申茶行动不便,只叫琥珀上前将那枚做工精良的双鲤信奉拿了回来。
打开一看,是一笔潇洒肆意的草书,上头写着一个地点和时间。
那小孩说得没错,的确是于三公子要约申茶见面了。
在申茶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于三公子的片段。
也就是说,两人应该此前没见过面,形同陌路,这次联姻也在仓促之间,完全是孟氏为了避开老夫人所为。
因此那于三公子怕是也得了自家什么好处,虽然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可是以他那么爱玩的性子,也担心自己娶到什么丑八怪,想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才在街上找了个手脚麻利的小孩前来送信。
申茶收好信封,转身回去的时候,只觉得双腿迈动的速度似乎更加缓慢了。
或许是站久了的缘故吧,这么多天卧床休息,乍一起床有些难以适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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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三日不停,申茶仍然一天三顿苦汤药。
好在身体状态越来越好,从琥珀必须扶着下床到可以自己独立走到门外,只是速度仍然缓慢。
她好生养了几天,想了无数措辞,打算赴约和于三公子把话说清楚。
这是她唯一一次阻止婚约的机会,如果于三公子自行打消了成婚的念头,就是孟氏再怎样急切也无可奈何了。
因此,她做了充足的准备。
当天特意未施粉黛,连头发都只叫琥珀随意挽了一下,衣衫也挑了最陈旧的,希望对方见惯了美人,对自己提不起兴趣,彻底断绝和自己成为夫妻的心思。
她知道,于三公子及时亲自登门提了亲,证明他有意要娶。
但现在又约自己见面,想必是心思不定,尚在犹豫之间。
只是她不明白,于三公子即便去了自己也可以照样莺莺燕燕无数,她作为孙家身份的外姓小姐,是没有资格也根本管不住他的。
两家联姻只是维系两家主母主君的关系,而非她和于三公子。
思索时,琥珀替她系好嗒扣,左右看了一看,疑惑道:“小姐真要穿这个去吗?这衣服实在太素了。”
申茶被她的话提醒了,忽然意识到,于三公子常年出入花柳巷不错,可那些毕竟是风尘女子,他没什么顾虑。
而原主毕竟算得上半个大家闺秀,恐怕他是应父母之约提了亲,细想之下,却怕婚后耽误了良家女子,因此才犹豫的?
心思闪过一瞬,她开口道:“素些才好。”
可惜西院房内设施相对旧一些,没有照得清楚的铜镜,只能看见面前铜镜一个隐隐的虚影。
申茶看不清原主长什么模样,不确定这身造型到底能不能劝退于家三公子。
等收拾完,披上一件最厚的白色锦纹大氅,在脖颈间系紧了,距离出发的时辰就差不多了。
病好了些,孟氏自然不会阻止申茶出府,尤其她还找了好借口,要代父亲去看望城东一个旧相识。
出了房门,走到檐下,看着逐渐放晴的天色,申茶心思复杂,眉眼间萦绕着某种情绪。
半晌,她慢悠悠转身说了句:“去门外看看马车到——了——没——有——”
话音刚落,申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不对啊,身子弱走路慢可以理解,可怎么连她说的话,都变得缓慢了??
第3章
申茶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可哪里出了问题,她又说出不清楚。
这会儿赶着去泛舟楼见人,只能暂时把这茬放下,说道:“回来找大夫,先去看看马车。”
申茶再怎么着急,用尽全力说出来的,仍然是一句缓慢的话,大约是现代看视频时候0.5倍速的样子。
琥珀不禁多了些担心,小姐最近走路就慢,说话也慢了下来,究竟是什么怪病。
但她这会儿顾不得太多,得了申茶的吩咐,忙不迭从眼下跑了出去。
马车已经备好了,车夫在一旁牵着马看过来:“随时可以上路。”
琥珀跑回去,搀扶着申茶从西院走出来。
马车就停在孙家府里,西院之外,毕竟西院路径狭窄,他的马车进不去。
申茶慢吞吞走出来的时候,车夫心里暗暗感叹,这家小姐真是与众不同,不是说有急事赶着走吗?怎么上个马车还要如此不紧不慢。
见到车夫,申茶本想打声招呼,可想到自己说话缓慢,怕车夫听得着急,便只友好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马车朝于三公子纸条上所写的地址泛舟楼跑去。
申茶穿来后还没出过孙府,对外头好奇得很,于是挑起帘子向外看。
马车跑在一条青石道上,两旁是鳞次栉比的街坊商铺,卖红灯笼的、竹席的、板凳的应有尽有,当然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小吃。
从包子铺经过,老板娘将摞得最高的竹编笼屉取下来,掀开盖子,白生生圆墩墩的包子团团挤在一处,通身冒着白气腾腾的热气。
老板娘拿出一只纸袋,折成一个三角形,将包子悉数装进去,从对面男人手里接过三个铜板,再把包子递过去:“客人慢走,吃好再来!”
申茶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感觉食欲被勾了起来。
这一道上,卖什么冰糖桂粉、豆腐烙、冰糖果子的,还有些散发着香辣气息的小吃,叫不上名字的,远远钻入鼻腔。
病好了之后,要是能常常出府走动就好了。
申茶目光动了动,如此一来,更坚定了不嫁于三公子的心。
不嫁就还是姑娘,虽在自家受到冷待,但毕竟是自由身。
嫁过去了就不同,为人妻之后就得相夫教子生养儿女,何况于家可是官宦人家,据说规矩更是多得不得了,自己怎么能应付得来。
拐过一个弯,一家和街道上众多店铺样式不同的店铺映入眼帘。
店铺门头和外头所有装饰都是昂贵的木材结构,看上去颇有高端店面的意思,硕大的门头上写着“富鸿当铺”几个字。
三三两两的客人进入当铺,虽然人不多,但每位客人都穿着不菲,甚至还有穿着云绣的服饰。
申茶知道,这种料子的衣服并不只在现代昂贵,即便在这个朝代,也是达官贵人的专属。
正感叹当铺规模远超寻常店铺的时候,丫鬟琥珀突然指着那间店铺开了口:“小姐,这就是孙家的产业之一了,据说城北有三家,城南开了五家呢!”
申茶内心暗暗惊讶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孙家产业的一部分。
书中虽然提到过孙家的财富规模,但真正见到的时候,才有了更深刻的感知。
窥一隅可以知全貌,在淮城人眼里,孙家的确是真正的豪门,怪不得作为当家主母的孟氏尾巴能敲到天上去。
她压下心思,微微点了下头,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稳稳坐了回去。
又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终于在淮南湖畔停了下来。
申茶被琥珀扶着下车,出了马车往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什么泛舟楼的牌匾字样,于是尽量减省着字眼好奇道:“到了吗?”
车夫听见她拖得长长的尾音,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孙家表小姐说话还真悠哉,怪道是富贵人家,不急不躁的。
他抬手指了指,回道:“小姐,这地方距离泛舟楼还有段距离呢,不过马车进不去了,只能步行前往。泛舟楼顾名思义,就是临湖而建的,据说有一幢延伸向湖面的阁楼,专供富贵人家吃酒享乐的。您就从这条小道进去,一直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了。”
申茶明白了,看一眼琥珀,琥珀很有眼色地替她回了句:“谢谢老伯!”
她从兜里翻出一粒碎银,递给车夫,随即扶着申茶走进一条紧临湖畔的小径。
果然是富家子弟常来的地方,进入的小径虽窄,但观景的视角却很好。
沿途可以看见湖面因结冻泛着的粼粼白光,和着湖面吹来的冷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不过略吹一会儿,申茶感觉到一阵发冷,停下来将大氅裹紧了一些,还将外袍上的帽子扣在了脑袋上。
脑袋边上是白色的绒毛,这么一扣,本来就小的脸,被衬得更如巴掌般大,白皙中透着因冷风刮冻导致的粉红,好看极了。
对面一位交错经过的贵家公子和身边小厮有说有笑。
看见申茶的瞬间,手中的扇子一顿,瞬间没了话,目光直勾勾地盯过来。
申茶仍然迈着她十分缓慢的步伐,然而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以为她是特意这般走动。
在众人因寒冷而步履匆匆的冬日,反而显出几分格外的悠闲来,远远望去像是一幅画。
没人知道,申茶心里其实十分着急。
她只想到马车速度快,不过担心迟到,还特意把出发时间提前了一些。
可怎么也没料到,这泛舟楼还有一段需要自行走动的距离。
关键自行走动也就算了,她怎么感觉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快要慢得像蜗牛一般了。
腿上的肌肉不受指挥,大脑发出迈腿的指令后,双腿要花费个五六秒钟的时间反应。
等反应过来缓慢抬腿,再放下,这一个过程简直漫长,让她急得不得了。
看着阳光偏移的距离,琥珀也有些担心了。
恐怕早就过了约好的时间,只是不知道那位于三公子有没有耐心再多等一会儿。
两人就这么一只走啊走啊,对申茶而言,这么走路很耗体力。
每走一段路她还要歇上一会儿,才能有力气迈开下一步,导致前往泛舟哥的速度更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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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舟楼上,那位于三公子早就到了。
他身穿一件白色滚着金线的长衣锦袍,其上蜿蜒着云纹图案,脚蹬一双黑色皂靴。
远远看去剑眉入鬓,倒是一副英俊之象。
怪不得是全淮城有名的风流人物,这副容貌进了花柳巷,必定是很受欢迎的主儿。
他此刻包下了泛舟哥蜿蜒向湖面的迎客阁楼,正坐在上面。
远眺湖岸风光的同时,抬手在径直茶盏中拈起一只小枣桂花糕,尝了一口就扔回盘子里,对旁边小厮说了句:“泛舟楼的点心真是越来越难吃了。”
于三公子情绪糟糕,除了糕点口味不尽如人意外,还有那位孙家表小姐迟迟不到的缘故。
都过了半个时辰,对方怎么还不来,这什么意思,不愿意来了?既然不愿意前往,为什么当初还要回信给那个孩子,说会准时赴约?
还是说,这是在考验自己,或者有什么临时的事耽误了?
现在倒好,晾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看着这好山好水,却也等得好寂寞。
那头,泛舟楼东家吃着酒的功夫,听闻于三公子大驾光临,忙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一脚踹在小二屁股上,把小二等了个大马趴:“贵人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都坐了半个时辰才说,你还想不想要我这泛舟楼开下去了?”
说着他麻溜地从包间里跑出来,径直跑向湖面上的迎客阁,笑逐颜开地跑到于三公子跟前,说了几句客套话,还叫人送上了几盘新研制出的点心。
于三公子目光在湖畔的小路上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手指在桌上叩得越来越急促,表明是不耐烦了。
看见面前的东家,更是没个好脸色,但见他还算殷勤,随手拈起一粒糕点,放进嘴里尝了口,就将糕点扔回了盘子:“别拿着这些东西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
东家脸色微微变了下,忙不敢再说什么,把几盘点心放在桌上,退到了一旁,躬身侍立。
于三公子瞥他一眼,瞧他还在原地站着碍眼,皱眉开口:“还站这儿干什么!”
东家见他满脸冰冷的表情,不敢再触霉头,忙回身跑走了。
饶是冬天的衣服都遮掩不住他那胖墩墩的身子,肚皮一跑三晃,看得于三公子万分嫌弃。
小厮眼见于三公子在露天环境下等的时间长了,抱着热乎手炉还是打了个抖,适时提醒道:“公子,外头天寒地冻的,依我看不必等了。”
于三公子原本是想浪漫一把,和那位表小姐赏着湖景谈天论地,坐一会儿就换到其他阁里去暖和暖和的。
谁知道,竟然自己一个人在大冷天里等了个寂寞!
第4章
他越想越怒火中烧,于三公子在淮城的名声响当当,哪里在女子面前受过这样的气?
于是直接拂袖起身,对小厮冷冷道:“走,打道回府!”
回府途中,他坐在马车里,想起今天的愚蠢举动,憋得胸口发闷。
因为要明媒正娶一位高门女子,他给足了诚意,包下了景色最好的泛舟楼的迎客阁。
甚至没有只让小厮在那儿守着,而是亲自坐在阁上,让孙家小姐能够第一眼就看到自己,以示迎接。
但孙家如此不识好歹,今后便什么面子也不必给了。
婚约的步骤不必再走了,一切到此为止。
既然两家父母希望自己娶妻,无论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也总要尊重自己的意见。
小厮跟在马车旁,看着马车一晃,帘子里露出自家公子那张臭得不行的脸,就知道以他的脾气,这场婚事是必然要黄了的。
他虽然因为孙家表小姐感到愤怒,但却真心实意地替公子高兴。
以公子的本心,必定是不愿意这样早就娶妻的,这段联姻而成的婚约,肯定不会让公子幸福。
两人并不知道,沿着湖畔匆匆离去的时候,那位表小姐刚刚进入泛舟楼,正在正厅询问于三公子所在的位置。
小二了解到这位就是于三公子等的贵客,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心下暗暗称叹,怪不得都说于三公子会玩呢,身旁的女子竟然如此美貌!
怕是整个淮城都极少有人能比得过。
他这般想着,目光却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忙伸出手臂指引她穿过侧厅长廊,直接去向湖面上的迎客阁。
申茶跟着他走了过去,只是速度极慢,指引的小二说着话在前头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身旁的女子没有跟上来。
一回头,瞧见申茶正挤出一个苦笑。
琥珀替小姐解释说:“抱歉,我家小姐重病刚好,身子虚弱,不宜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