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三公子在偌大的孙家转了一圈,摸到了南院,惊起了院子里一个正坐着绣花的女子。
女子也是小姐扮相,抬起头来,看见身形高大的于三公子,衣着打扮皆是不菲,且相貌堂堂,气质斐然,目光只是一触,就慌忙避开了。
于三公子知道扰了人家小姐,忙赔了个不是,从南院离开。
之后阴差阳错走到了西院,在最里头套叠的一间小院子里,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正是当初在街上碰到的那个丫鬟。
他心下狂喜,随即压着步子,缓缓走进院内。
申茶手中正拿着几只形状奇特的红梅,将它慢慢插入瓶中,准备将花瓶放去床头。
这一幕恰被于三公子看在眼里。
他这会儿爱屋及乌,瞧着那些红梅也是美不胜收,暗叹申茶在冬日里还能如此有情调,唇角一勾,抬步走上前去。
申茶抱着花瓶刚刚站起,朝屋内走去,于三公子突兀地走到她面前,佯装一副无意见到的模样,笑道:“呦,申小姐,咱们在集市上不小心撞到,在这院子里也能遇见,这叫什么?这是难得的缘分。”
申茶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
连琥珀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此刻只用手狠狠捏着手指。明白了这位于三公子几日不出现,恐怕是在寻找小姐的影踪,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当初他可是明明要退掉跟孙家的亲事,如今找上门来,怕是已经改了主意。
这般想着,申茶大踏步向前走去,眼睛看也不看他。
可再大的迈步对申茶而言,也是十分艰难的。
她脚步跨了出去,换腿的速度却极慢,因此一把被于三公子抓住了胳膊:“你是要躲我吗?别忘了我已经提过亲。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见到了不该问声好,反而要躲着,这是什么道理?”
申茶面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耐烦,努力挣脱了一下,说道:“放手。”
于三公子自然不会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些,将她往身前一带,搂得更紧了些:“害羞什么,早晚是要成为一家的人,不如现在先熟悉熟悉。”
琥珀在一旁看这于三公子这副模样,气愤得很,一边上手推开他的胳膊,一边说道:“谁准许你这么拉拉扯扯的?”
于三公子瞥她一眼,猛地一抬胳膊,琥珀就被那力道震开了手。
琥珀向后退上一步,眼中已经泛红。
于三公子觑她一眼,道:“谁同意的?自然是孙家大夫人和我父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赖是赖不掉的,不如安心接受。放心,既然我答应成婚,一定会好好待你家小姐。”
申茶见这样不是办法,态度放软了点,还是想办法把他支走再说。
就两家的婚姻而言,她的确是做不了决定的,即便再如何挣扎反抗,都抵不过两家主君主母的强逼,要想破局,得想旁的办法,让这个手脚不干净的男人赶紧离开这里。
她这么想着,慢腾腾开口道:“琥珀,我不大舒服,想进去躺一会儿。”
琥珀听申茶这么说,知道了她的心思,于是忙上前扶了小姐,眼睛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就算你和小姐定了亲,也不能在成婚之前就这样拉扯。你不害臊,我们小姐还要脸呢!况且小姐身子还没痊愈,需要总在床上躺着。她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若是病加重了,你担得了责任吗?”
于三公子听了这话,心下不禁疑惑。
他听闻申茶的风寒早已好了,怎么现在还说是尚未痊愈?
眉头刚一皱起,琥珀就为他解释道:“小姐这是怪病,如今走路、吃饭、说话都慢,尤其是走路慢得如乌龟、蜗牛一般,若是嫁过去,是根本没办法打理家里的,将来也做不了什么院中主母。你要是真心为小姐好,就多考虑考虑她的身子,若是再这般不依不饶,小姐被你害得卧床不起,你便后悔也来不及!”
怪病?
于三公子心下困惑,但细想起来,上次在集市上,申茶走路说话就缓慢。
而如今看着琥珀将她扶进房中,申茶也确实是以蜗牛速度移动的,半天了才跨进门槛。
见他深蹙眉头的模样,琥珀怕他不信,补充道:“不信你去问王大夫,之前那风寒病就是他给小姐医好的,你去问问他,这是不是无法治愈的怪病?”
第8章
于箫良见对方这样信誓旦旦,犹豫了一瞬。
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件事?连孙府放出的消息也是,申茶只是得了风寒,而现在也已经大好了。
察觉到被孙家骗了的他,顿时怒火中烧。
见申茶已经瘫回床上,翻身睡了过去,于箫良自知再纠缠下去就没意思了。
况且这种怪病如果伴随终身,的确会对婚后生活造成影响。
他无法确定心思,只能暂时离开了西院,转身去往孟氏那处。
孟氏正和于夫人聊得正欢,两家几乎快要把亲事的日期定下来。
谁知刚一转头,恰看见一个随身带着的于府小厮快跑进来。
小厮附耳上去,对于夫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于夫人面色一凛,开口问:“三公子呢?”
小厮朝外头看了一眼:“三爷说等着夫人过去,他就在外头。”
孟氏表情诧异,心道于三公子怎么也来了,没听下人禀报啊!
她哪里知道,于三公子一进府就一路给了银子,收买人心做得异常隐蔽麻利,只消沿途下人说没见着即可。
她心下觉得哪里出了问题,稳了稳神色,指着桌上的几盘糕点道:“三公子来了?刚好,我家小厨房里招了个南江地区的厨子,惯常做南江特色点心的。这小厮,给你家公子带点蟹味点心尝尝,这味道堪称一绝。”
小厮点点头,没敢拒绝,抬手用纸包了一块点心,随后和于夫人一同迈步出了大堂。
孟氏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小厮有些古怪。
怪道那于三公子是个难以管束的主儿,两家谈着正事,竟叫小厮就这么闯进来。
留下来的于老爷自然也对于箫良的表现十分不满,等两人出去后,忙为于箫良找理由遮掩:“想必箫良是有什么府里的事跟夫人商议,心下着急才派了小厮过来,失了礼,还请不要见怪。”
孟氏只好点头称是,也不好当着亲家的面显得自己心量狭窄。
但她感到好奇,尤其是关键时刻冒出来的于三公子,总觉得是来搅和事的。
他之前就有过态度的反复,这回临门一脚,怕是又要出什么岔子。
心中焦虑间,孟氏抬手端起茶杯,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口鼻喝水,尽量压低视线,往外飞快瞥了一眼。
于箫良和于夫人在外头避开人的阴凉处说着些什么。
孟氏放下茶杯,心跳开始加速,手指不停拨弄着腕上的东珠,以缓解表情的尴尬。
半晌之后,于夫人再次踏入正厅。
不出所料,她此刻面上表情已经变了,不复方才的亲和态度。
于夫人端坐在藤木交椅上,见一旁的孙府丫鬟过来将半凉的茶沏上热的,忙一抬手,示意不必了。
随即她看向孟氏,表情冷漠,语气中带了质疑:“孟夫人待我们宽厚,不嫌弃我家三公子在外头的名声,肯将手心里捧着的外甥女嫁于箫良,我们自然替他高兴。原想着两家结亲,能叫孙家在淮城行得万年船,于府也能跟着沾光,可如今看来,孟夫人似乎有什么事情瞒了我们。”
孟氏额心突突跳了两下,大概猜到于夫人口中说的隐瞒的事情是什么了,但她还是依照之前的原则,绝不透露一分一毫,佯装不知:“我不明白亲家的意思。”
于夫人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孙家当做外人了,听见这个称谓,轻哼了一声:“若是孙家把我们于家放在眼里,就不该隐瞒孙家表小姐的怪病!我们箫良好歹是个正常人,可你家表小姐呢?刚才箫良叫来府上王大夫一问,申茶竟是个什么药都医不好的毛病,恐怕将伴随终身!说话不利索也就罢了,走路都慢腾腾的,指望我们于府将来伺候着她,养她这么个病秧子吗?”
孟氏一听,瞪大了眼睛,从座椅上猛地站起,一脸不可思议,嘴硬道:“申茶明明风寒已经大好了,我前几日还问过王大夫的,这怪病是什么时日得的,我竟被全然蒙在鼓里!”
这话说出来,于老爷和夫人面上都没什么表情,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
孟氏着了急,脸上明显地白了一层,指着外头叫小厮:“去,把王大夫叫来对峙,他从未对我提及过表小姐的怪病,怕不是申茶和大夫合起伙来蒙骗我!”
她对于王大夫的作证是全然不怕的,就以她在府里的地位,连老爷都矮上一头,还有谁人敢惹?
况且隐瞒这事的算盘孟氏早就打好了,早在初时询问王大夫关于申茶的信息时,她就命他咬死了,不许对外说她知道。
这般言之凿凿不惧对质的措辞,让于夫人动摇了一瞬。
或许孟氏对此是真的不知情,毕竟据于箫良所说,申茶的病一共才患了没多少时日。
孟氏打理孙家对外庞大的生意,还要打理对内的三房关系,真没顾及到申茶忽然患了的怪病也未可知。
只是事已至此,这婚也必须得退了。
于家好歹也是有头面的官宦人家,就是于箫良有一些恶行不假,也不至于娶一个有怪病的正室回去,拿不上台面,传出去了也是平白惹人笑话。
于夫人没再追究孟氏是不是隐瞒申茶疾病的问题,只明白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张:“我的意思孟夫人应该知道,于家不会娶这么一个病秧子。光是一场风寒就闹了这么久的病,到了于家别说打理箫儿府上的内务了,就这身子骨,又能撑得几时?”
孟氏听了这话,眸光黯淡下来。将自己从知晓这件事上成功撇出去的那一点喜悦,也消失殆尽了,这会儿呆滞地坐回了椅子。
于老爷离开了正厅,于夫人跟着一脚踏出了高高的门槛,又微微回了头,撂下一句:“箫儿的意思是,婚事暂且搁置,这件事他还要考虑。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会同意的。”
于家的反应给了申茶一定的缓和时间。
听琥珀提及了于三公子垂头丧气离开的消息,她半躺在搭起的高高枕头上,枕着胳膊思索片刻。
于家父母虽然言辞凿凿,可琥珀也说,于箫良似乎还有些犹豫。
他知道怪病这事瞒不得父母,只要他们见了申茶就会知晓,提前说了以防将来诸多不满。
但于箫良似乎还是有些放不下,离开时一步三回头,频频看向西院的方向。
只这个举动,就让申茶下定了决心,得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净一些。
一场两家联姻的大婚,轻易取消确实没那么容易,若是孙家给予于家更多的利益诱惑,他们难保不会再次动心。
因此,叫于家死了那条心还不够,必须让舅母也断了将自己嫁出去的念头。
申茶瞧着床边的帷帐,脑海中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她缓缓坐起,端起桌边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觉得身子更暖和了些,这才叫了琥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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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孟氏坐在房间里审查账目,听见门外几个丫鬟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却也钻进了她耳朵里。
“这事真是神了……”
“那可不,我现在不信都不行了,太灵了!”
“你们说会不会跟她那个什么怪病有关系啊,我听说一般这种人在开启灵智之前,都会生一场大病……”
“城外有个巫医不就是吗,爬山采草药的时候摔断了腿,之后断命理看风水什么的就极准。”
孟氏原本听着心烦,想呵斥她们安静点。
但听到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她张了张口,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隔着一扇窗子默默竖起耳朵听。
做生意的人没有不信风水鬼神的,尤其像孙府做得这般大的人家,遇见各路神仙都要拜上一拜,保佑孙府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日日招财进宝。
她顿了顿,心下觉得不对,她们口中说的患病的女子,不会是申茶吧?
为了验证,孟氏手中勾画的笔都慢了下来,伸长了脖子认真听着她们的对话,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后原委。
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丫鬟中,有一个不小心掉了东西。
恰好昨日申茶路过听见了,随口说了句那东西的位置。丫鬟当即表示不信,自己找了好几天都没寻到,况且她说的地方都已经翻过两遍了,确实没有。
谁知回去后,那丫鬟把住处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东西,心里烦躁,猛地想起了申茶的话。
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因此在自己房间的床底努力摸了一摸,竟真的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
原来每次搜寻的时候都差一点,东西就在床底更靠里的位置,被一双许久未穿的鞋子压住了。
听完这话,孟氏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毛笔停顿太久,一团黑乎乎的墨竟然滴落在账本上。
她赶紧起身,处理起账本上的墨渍,避免墨水洇开,涂掉更多的数字。
看来今天这账,要晚些时候再审了。
孟氏将账本打湿的地方摊开放在靠近阳光的位置,打算把这一页晾晾,随即起身出了房门。
第9章
回到东院的路上,孟氏恰巧碰上了悠然走动的申茶。
申茶手心正捧着一颗东珠,低头端详。琥珀远远瞥见孟氏,刻意扬起了声音:“小姐,这就是东珠?果然色泽式样与众不同,比寻常珠子好看得多呢!”
申茶点点头,认真演着戏,完全不关注孟氏对此的态度。
她演得越投入,孟氏越觉得真,不管怎么说,得想尽办法让她相信,自己确实有点通灵本事。
正如她所料,孟氏的确在听到东珠两个字的时候,慢下了脚步。
她惯常喜欢拆台的,想着申茶平时哄哄小厮丫鬟也就罢了,现在竟随意指着一颗珠子就说是东珠,可就闹笑话了!
东珠是何等珍贵的东西,单是巨商富贵家财万贯都买不到,还得托人去京城找到靠谱关系,才能得上一两颗。
申茶哪来这样手眼通天的能力?
于是孟氏走上前,刚要出言讥讽,忽然近距离瞧见了申茶手中的那颗珠子。
她愣了一下。
等等,这东西怎么看起来……像是真的!
孟氏刚张开的口动了动,把喉咙里的半截话咽了下去。
眼前的珠子如此透亮纯粹,大概还是上品!
她手指兴奋得有些发抖,先是将手腕上随时带着的东珠手串和那颗珠子比照了一番,惊异于那颗东珠的确完胜自己腕上的东珠手环。
当初东珠珍贵,她的手环还配了其他寻常珠子,真正的东珠,一只手环上不过只有两枚。
为了验证,孟氏将申茶找到的那颗东珠和手环上的东珠放在一处,相互摩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