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童自然知道申茶的良苦用心,摘下了眼镜,双手捧在手心,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抬眼便是泪水哗哗地流,恳切道:“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何德何能,先是得了一件当铺的经营权,教着我学习不少东西。如今又给了这好玩意,免了我视物不清之苦!小姐真是我的大恩人,我该如何报答……小姐有什么要我做的,我定会当牛做马。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这千生万世都要成为小姐的人!”
说完他兀自抽噎起来,或许是想到了曾经在孙府受到那些屈辱,对比现在的处境,颇怀感伤。
申茶将他从泥泞里扶起,到如今在外有头有脸,说话也能顶用了,他只觉得小姐对自己的恩情,他无以为报,因此说出这段话。
琥珀听了扑哧一笑:“你要回报这么多辈子,小姐这生生世世被你缠上了不是?”
这自然是缓和气氛,开玩笑的话。
梁小童自知如此,不过还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小姐是让我当牛做马,还是做猪做驴,我都心甘情愿。”
申茶看着他眼泪汪汪的模样,心疼不已,说道:“我哪有那么好,要你这样去报答。你只管好好跟着我,忠心不二,我便知足了。”
说完,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已经把当铺账目给了大夫人,她查完账没问题,当铺就会收回,你就不再成为当铺的掌柜了,对此是否会有遗憾?”
梁小童摇摇头:“那活计是小姐给的,如今小姐收回,本就正常,我没什么怨言。”
申茶点点头:“你随我一同进京,如今我只有琥珀一个帮手,可在京城里要重新置宅子,雇人打理整个院落。我们两人忙不过来,必须一个个信得过的人,你可做管家,府中事务由你负责,琥珀仍然负责我的私人事宜,可好?”
听完这话,梁小童瞪大了眼睛,觉得难以置信:“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也去京城?”
申茶揣摩着他的表情:“怎么,难道你还想留在淮城?若想留下,我也不强求,毕竟你在淮城待了这么久,对此也有感情,我能理解。”
话音刚落,梁小童摇头道:“小姐有所不知,我早就想去京城闯闯了,淮城并非我家乡,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人了,孑然一身,如今跟着小姐,自然十万个愿意!”
申茶瞧着他,点点头:“那好,你等我通知,什么时候王爷要启程,我便叫上你一起。”
申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梁小童为人机灵,身手也不错,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何况有他跟着自己,应变得当,确实让人放心。
在院子里用了晚膳后,申茶散了会步,刚坐在长廊上休息,便听见西院门口有什么人的脚步声。
片刻后,一个脸生的丫鬟跑进来,怯生生地低着脑袋,道:“表小姐,外头有人找,说是有紧急的事。”
那丫鬟低着脑袋,睫毛忽闪忽闪的,看上去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申茶瞧着她,觉得似乎有什么隐情,便问:“究竟什么人来见?所谓紧急的事,又是什么事?你说清楚。”
那丫鬟偷偷瞥了她一眼:“是于府的人来找,不是于三公子,是于家大公子。说找小姐有事,请小姐帮忙。”
申茶皱眉,问:“是你偷偷放人进来的?这么晚了,府中应该避不见客了,何况现在孙府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进来,怕和于府牵扯出什么瓜葛。所以你如此积极,想必是收了于府的好处?”
那丫鬟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小姐帮帮我!我原是二夫人院中的丫鬟,如今二夫人出了事,我本就被府上人瞧不起,很可能将来被大夫人扫地出门。可我现在急需要钱,家中还有老娘身患重病。为了给娘治病,不得已收了银子,悄悄放人进来。我需要那笔钱,只请小姐通融一下,若是帮不了,需要拒绝,回绝便是。反正小姐与他没什么恩情,拒绝也是常理,对方大概不会怎样。”
琥珀在旁边听着,顿时来了气:“你想要银子,直接找小姐说,小姐说不定愿意给你些银两,救你母亲一命。可你如今引了人进来,置小姐于不仁不义之地,若是我们开罪了于府的人,将来这责任是谁承担,你承担得起吗?”
琥珀言辞激烈,说得那丫鬟低下脑袋:“这银子几天前已经收了,若是我不引那人进来,也会得罪于家的人,我是左右都难!都怪我当初鬼迷心窍,我不该这么做,可、可我……求小姐体谅!”
申茶瞧着她声泪齐下的模样,也不希望离府之前搞那么多事出来,反正自己早有了充足去往京城的盘缠,尤其跟着王爷路上花不了多少钱,于是便将一枚价值二十两的银子从小袋里掏出来,递到丫鬟手上:“这些银子够你花了?今后不要再做类似的事了,若是将来被大夫人赶出了,也好给自己谋个其他的生路。”
那丫鬟接过银子,更觉惭愧,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抹着眼泪跑远了。
她是出去叫扮成小厮混进来的于大公子进来。
不一会儿,黑暗中,于大公子便从西院门口走了进来,看见申茶就是一揖,声音略显焦急:“求小姐救家父一命!”
申茶听了,眉头一挑,倍感困惑:“我并不知道你父亲犯了什么事,何况他是知州,若他都无法自救,我只是一介百姓,又能做些什么呢?退一步讲,你父亲的事,和我也没有关系。所以你来此,是找错了人。”
第45章
于大公子被这话一噎, 顿时没了什么可说,仔细算来,申茶确实和于家没什么瓜葛。她不过是曾和三公子有过婚约, 可婚约已经解除, 而且两人散去也闹得那般不愉快。
平时少有来往,如今出事再来找,的确显得有些突兀。
可他没了其他人可求, 于知州进入七王爷的调查名单后,他平日交好的诸位同僚就想着法子避而远之, 连整个于府上上下下都无法靠近。
专门遣人去找, 对方也早做了准备,避不见客。
于大公子这是走投无路, 遂想到了申茶。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退缩,否则等待于家的就是抄家之罪, 连他也无法幸免于难。
思索许久, 于大公子没有离开, 仍是恳求道:“小姐说的在理, 从前于家对不住小姐的,我带于家赔个不是。将来小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尽管开口,我必当竭尽全力相助。这次来找, 还是希望念在于三公子的旧情上, 我弟是平日里浪荡了些,想必小姐当初想要退婚, 也是因为他总流连于那些烟花场所。可他自从和小姐订立了婚约,的确再没去过那种地方, 对小姐的心意人人都看得出来。即便退了婚,他也没再找,而是待在家中闷闷不乐,颇多自责,说什么若是此前收心养性,也不会错过小姐你……如今他吃喝不香,人都瘦了一大圈,叫大夫诊治又不愿,当哥的猜测,他怕是患了什么相思病。看在他的确真心喜欢小姐你,为你变得病恹恹的样子,小姐也当……算了,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期望小姐为家父说上几句话,我便心愿已了。”
申茶原本拿着手中的玉佩赏玩,如今听完了,再次低下头去,观察着玉佩的纹路。
琥珀却知道申茶是什么意思,这是想要送客了,怎奈这话不好直说,于是她替小姐道:“公子,你说这话,岂不置我家小姐于无情无义之地?好像于三公子多么痴情,我家小姐多么薄情似的。可是,两人总共也没见几面,论情意,恐怕都没怎么产生呢,这话说出来,似是在谴责我家小姐了?而且,于三公子情场上如此得意,怎会轻易在我家小姐身上栽了跟头呢?于三公子真是为我家小姐病的?反正公子如此说,我们也没有证据,反正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听喽。不过我倒觉得,他或许是因为其他女子才生了什么相思病呢,公子不妨回去再细问问?”
于大公子抬头看了琥珀一眼,此刻他要求人,自然不计较对方说的话是不是难听。
只是,琥珀猜测得没错,于三公子的确是病了,可病因是不是起于相思,是不是有与申茶有关,这事真真假假说不清楚。
或许是有一点,但更大的原因,还是于知州出了事,叫于三公子焦急不已,以致病情发作。
于三公子对此无法辩驳,因此只能说:“小姐如何以为,都随小姐的意。只是,我还是希望说一句,小姐,如今你成了王爷的恩人,是唯一能叫王爷改变主意的人,你的话,对他来说想必是有分量的。官场上的人,别说不愿意为家父说话了,就算他们愿意替我们说话,王爷也不会听……”
看来恩人这种说辞,已经传到于府去了。
申茶拧了拧眉,表示疑惑状:“你们真这样认为?我说话王爷能听?”
于大公子被这话问住了,怔了一下,反问:“难道小姐不是救了王爷吗?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何事,在哪儿救的,但王爷亲口说出的话,绝不会有错。”
申茶将玉佩捏在手里,忽然抬头笑了一下:“你的确找错人了,王爷的话只是为我解围罢了。我在孙家什么情况,你应当也有所耳闻吧?那日有人偷了我宝物,王爷见府中有人要放了偷盗者,他愿意替我申冤,才说给府中人听的,没想到你却当真了。”
她这话说得自然,仿佛就是真相,把于大公子听愣了,他震惊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找补道:“若是如此,那我的确是冒昧了。看来小姐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咳,是我大意了。想来的确,王爷如此好的身手,还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怎么会招了贼人惦记,还被小姐救了。毕竟小姐还身患行动不便的怪病,照顾自己都难,哪里还谈得上救人呢?我实在是为家父的事奔波太久,身心俱疲,连这小小的道理都没想清楚,闹了笑话……”
他看一眼西院大门,萌生退意:“小姐便当今日的话我从未说过,我这就不叨扰了。”
说罢,于大公子弯腰又是一揖,随后自行离去。
琥珀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深深呼了口气:“可算走了,他可真是难为人。就算小姐救过王爷,这种杀头的大事,也哪敢掺和进去啊?何况以王爷刚正不阿的性子,求情的人那是撞了铜墙铁壁,根本无法说动的,还几句话就……也不知道他是真了解王爷,还是打得什么别的心思。”
申茶站起身,说了句:“也许就是急病乱投医罢了,原来于家人仗着于知州的势,在淮城多么威风凛凛,如今出了事,家里财产要被清缴,心里能不急吗?”
两人说着话,进了房间。
几日后,申茶依着提前商定好的时间,带着琥珀前往王爷下榻的客栈。王爷对她没有保留,托人告知了地址,说一旦有事可以直接去客栈找。
当然,这回琥珀刚约好马车,仍然看见王爷亲用的马车已经到了孙府门前。
陆衍湛对行动过缓的申茶不放心,担心路上遭遇马匹冲撞,因此还是专程叫自己的人接送,这样更放心一些。
申茶知道陆衍湛的好意,便上了马车,前往王爷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也是陆衍湛私下商议大计的地方,府衙里说话不便,总怕有淮城官员的耳目,他们大多官官相护,听见了自己的谋划,对他行事多有不利。
因此,很多重要的事,他都在下榻的客栈里商讨计划。
马车很快到了客栈,王爷的随身侍从掀开车帘,请申茶走下马车,琥珀扶了小姐,慢悠悠朝客栈楼梯走去。
两人并不知道,这一路上,因为王爷亲用马车的出现,让于府人安排的计划落空。
于大公子原本遭了申茶拒绝,以为她真的帮不了忙,因此将此事放下。谁知隔了一天,他就听说了王爷要带申茶一起回京的消息,心中顿时有所怀疑。
王爷是何等尊贵的人,凭什么带一个寄居他府的女子一道行走?
这里头怕是另有隐情。
就算申茶并不是陆衍湛的恩人,可陆衍湛愿意为她开脱而说出这样的话,且还愿意带她脱离苦海一起回京,那么这两人的关系实在不一般。
难不成,陆衍湛对这申茶有点什么意思?
想到这儿,于大公子感觉很多事情都能解释通了。如此一来,申茶怎么可能说话起不了半点作用呢?
她是陆衍湛心仪的女子,哪怕不能让陆衍湛放弃对于府抄家,可他若是能网开一面,不赶尽杀绝,抄家别抄那么干净,那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此想着,于大公子萌生了一个新的主意。
他叫人埋伏在孙府门口,只等着申茶出府的功夫,在远一些的地方将她掳走,神不知鬼不觉地绑票,为的不是要挟孟氏给赎金,而是要申茶为了活命,不得不答应去求王爷。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怎么也能叫申茶张了这个口。实在不行,就以她性命相威胁,不怕王爷没半点触动。
反正孤注一掷,倘若王爷真的不为申茶的安危担忧,那也只能认命了。
于大公子布置好了一切,知道申茶离府前还会和王爷找时间“私会”,事实证明,果然被他猜到了。
只是他不曾想过,王爷竟派了自己专用的马车前来,不知是不是怕申茶出事,除了贴身随从相护,马车旁还有四个彪形大汉,想必是王爷带来的皇家御用侍从,衣着打扮颇为不俗。
于大公子找的那人,瞧着这架势,实在不敢近身。
真在王爷的人眼皮子底下冒头,那不成了送上前的刀子吗?等着暴露自己的筹谋。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申茶坐上马车,从他们埋伏的路段经过。
这会儿,申茶已经进入客栈,陆衍湛在高处包下一间包厢,叫随从带了她进去。他则在楼下谈事,忙完马上就去。
申茶知道王爷来淮城每天都有要事,能抽出时间见自己这样无足轻重的人物,已是难得,因此只默默坐在包厢里喝茶等候。
一盏茶的功夫,包厢门开了。
陆衍湛站在门口,脚步停了一瞬,随即跨入房间,身后随从眼疾手快地带上房门。
申茶抬眼瞧他,陆衍湛刚要说话,忽然见立在她身后的琥珀抬脚要往外走,仿佛她在这里十分碍事似的,他忙喊住了她:“本官叫申小姐和你前来,就是吃茶用些点心,待会儿我还要见一位大人,你就留在这里陪她。”
琥珀一听,倍感困惑。
什么意思,王爷叫小姐来,难道不是有紧要的事说吗?只是吃茶用点心,有必要这么大老远地接过来吗?
申茶也觉得陆衍湛叫自己来,用意似乎过于简单了,于是想了想,找了个话题问:“王爷还有多久启程进京?”
陆衍湛坐下,喝了一口放得温热的茶,说道:“大约还有十余天,说快也快。不过,这些天里,我最担忧你的安全。”
申茶听得莫名其妙,孙文扬不是已经被拘捕了吗?
她哪里还有什么不安全之处呢?
正想着,陆衍湛回答她说:“我之所以让申小姐来这里吃茶,不是只为了请你吃我专程从新发现的店铺带回的美食,更是为了让我的人护在你身周。小姐怕不知道吧,你刚出府时,埋伏在你必经之路上的,就有于府雇来的杀手,当然,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被我的人一网打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