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转过身来,她面容一如当年模样,甚至神韵更添几分,精致眉眼中含了一抹笑意,对着单析淡淡道:“好,风飞飞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单析一本正经回答:“您为仙君招揽了几个域外仙童,仙君格外喜欢一个名唤符渺的仙使,近日里每日与她一起修习术法......不过想想,今日小仙君确实未曾露面。”
风阮闻言放下手中的《万神策》,眉梢眼角的笑意皆消失,神色沉静了下来,对着单析道:“我去不老树那处找找,你派人去其他地方寻找。”
翁缪在不老树翠色的树冠下手执蒲扇静卧歇息,风阮弯下身子拿一片树叶扫老人的鼻尖,窸窸窣窣的麻痒感传来,翁缪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小老头不怀好气讥讽道:“神主大人最近很闲?戏弄我这老头很好玩吗?”
风阮笑嘻嘻道:“小老头,你今日可见风飞飞了?”
翁缪重新闭上眼睛,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一般,“你儿子你自己不晓得去哪里了?”
“风飞飞这小家伙自从化形以后便无法无天,他这不是不听我的话嘛,”少女声音里带着点娇憨,“他最怕你啦,下次翁缪爷爷去训斥他好不好?”
“哼,”翁缪想起她的两个儿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便挺直了身体,又开始喋喋不休自己这八千年受到的磋磨,“你那个凤凰儿子笨得连个简单的术法都学不会!半妖儿子可更好了,化形没几百年便自神域偷偷出去,让我数千年里一顿好找也找不到!现在不知道野哪玩去了!”
翁缪总结道:“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风阮自知理亏,赶紧双手化出好几坛葡萄酒、桃子酒奉上,软软道:“这不是给你带了好几坛酒赔罪么,这酒我可是酿了好几百年呢,我酿酒的手艺你可是知道的......”
还没等少女把话说完,一只手便毫不客气一扫,将酒坛悉数放入自己的酒窖中。
翁缪站起身体,眯了眯眼睛道:“风飞飞近日得了一个趁手的仙使,跟他年岁差不多大,长得唇红齿白一个小姑娘。我昨日化出真身在不老树下午睡,二人没有瞧到我,在这里窃窃私语了一通,扬言要去九重天凑热闹。”
风阮一惊,声音都提高了不少,“什么,他跑出去玩了?就他那点半吊子仙力,又无人保护,他凑个劳什子的热闹!”
翁缪掀起眼皮,声音沉沉,“你可知是什么热闹?”
“什么热闹?”
“前些日子老夫设计让灵雀族与鹞鹰族联姻,这次柯青筠说什么都不肯嫁,两族因为这事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在九重天开战,仙界从未有过同族开战之事,他......他没管管么?怎么让事态变得这么严重?”
翁缪摇摇头道:“说来也算老夫的过失,千算万算没算到鹞鹰族是假借与灵雀族联姻,以寻个由头占领鸟王之位,凤凰一族陨落之后,鸟族的确是乱的很。”
他眸中带着深意看了一眼风阮,“那位帝君归位后一万年来都勤政得很,各族皆无矛盾,只是不知这次为何撒手不管了。还有,老夫替你报复了那灵雀公主一万年,你既然回来了,老夫可不再去做这么掉价的事情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风阮若有所思,低低地呢喃道:“该讨的债,可不得一一向她讨回来么?”
“我的风灵魂魄破碎,她怎么配完完整整死在九重天?”
第64章 订婚宴
仙界分成三十三重, 自下而上层序分明地位递增,除帝君的三十三重帝宫之外,其余仙界部族皆以种群划分, 生来仙胎的种族位列七重天往上, 七重以下的仙者大多是自凡间飞升而来, 或是妖族灵兽等因了某种际遇得道成仙。
自数万年前起, 九重天便是鸟族所在, 那时由百鸟之王——凤凰一族统御鸟族,群鸟皆服,之后仙魔大战时凤凰一族悉数陨落, 凤王将鸟王之位传递给灵雀族,此后九重天灵雀地位超然, 其他鸟族即使心中不满也因了凤凰一族的余威而不敢轻易来犯。
如今数万年过去,在灵雀王的统治下, 鸟族愈发势微,且内斗严重, 迄今为止,已经爆发了数十场小规模动乱,但都被灵雀王强压了下去。
因此灵雀王愈发需要一个盟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将目光对准了鹞鹰族。
鹞鹰族天性强悍,真身可谓刀枪不入, 因缺少仁义之心才在万年前被凤王弃选, 然而他们一族本就不忿,如今出了柯青筠瞧不起鹞鹰王二殿下的事儿, 终于算是被鹞鹰族逮到了由头起兵谋反。
灵雀王自知打不过鹞鹰族, 与鹞鹰族兵刃相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为了示好, 特意邀了鹞鹰王室前来酒宴,说是要为两个孩子在王宫里举办一场订婚宴。
今日这订婚宴办得如火如荼,五彩锦带洋洋洒洒铺陈数十里,因是两族继承人联姻,上至三十二重天,下至一重天,凡是有名号的仙者都被请来参宴。
风飞飞如今已经一万零四岁,瞧着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一袭浅蓝水衫随符渺偷溜进订婚宴。
两人躲在一处廊柱后,风飞飞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符渺,你瞧这里每个仙人都冷着一张脸,一点也不好玩!还有为什么那柯青筠还不出现呀?”
符渺同风飞飞年纪差不多大,真身乃是九尾灵狐,因她聪明伶俐又长得颇为可爱,便被帝君亲自挑选派入神域。
符渺的任务是把他骗出来,近日说了好些神域外的趣事,只是这位仙君虽兴趣高昂的模样,但却理智得紧,就是不肯出神域。直到自己告诉他鸟族近日联姻,灵雀公主不情不愿死去活来不肯嫁,仙君才将眉毛挑得高高,答应随自己出来。
想到帝君的话,符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仙君,仙界嫁娶,先举行订婚宴方能正式成婚,前几日灵雀族与鹞鹰族闹得那么不可开交,今日说不定还有什么稀奇事儿呢!”
想来也是,风飞飞点了点头,在凡间时,那柯青筠没少迫害他娘亲,简直可恶至极!翁缪爷爷便同他讲,要早点厉害起来,才能为娘亲出这口恶气!
......虽说他后来太过贪玩,功法荒废了些许,但想来应该比那娇滴滴的灵雀公主好上许多!
想到这里,风飞飞握紧了拳头,扒在廊柱上的手指紧了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礼堂入口处。
不出片刻,今日所宴请仙者悉数到场,天礼官的声音高高响起,“恭迎君上、鹞鹰王!”
灵雀王从容坐至王座上,对着鹞鹰王笑眯眯道:“前些日子都是小女不懂事,小女回宫之后也是悔不当初,这不今日特意让本君为她准备一场订婚宴以示嫁给鹞鹰二殿下的坚决之意!”
鹞鹰王目光如炬,苍老的脸上精光矍铄,自鼻子里发出一阵气音,才道:“若不是我儿心仪公主已久,不嫌弃她乃十几嫁的残花败柳之身,执意要娶,我才勉为其难答应了这场婚事,还盼公主有些自知之明!”
柯青筠闻言握紧了手指,关节处泛着冷白之色,语声柔柔,微微笑道:“之前种种都是青筠的不是,青筠自罚三杯赔罪。”
鹞鹰二殿下阎拓眸光一闪,抢过她的酒杯,语声温柔,“卿卿身体娇弱,怎可饮如此烈性的酒,方才不过是父王想吓吓你罢了。”
柯青筠对他微微笑道:“多谢殿下。”
阎拓亦笑着拍了拍柯青筠的手指,末了还轻抚了两下。
柯青筠手指握得愈发紧绷,身体甚至因为这隐忍而有些微微发着抖,灵雀王一个眼神扫来,她强行压下濒临崩溃的神志。
几人一阵寒暄过后,便正式开宴,此刻宴席氛围终于欢快起来,风飞飞看众人都在酣畅喝酒,用了个术法将自己和符渺的身上衣物换成仙使的样式,这才正大光明自廊柱后走了出去。
宴席正酣,柯青筠与几位闺中姐妹坐在一起,许是这样的宴席近一万年来她已被迫办了太多场,因此对场中女子或嘲或怜的眼神已经没有任何波动。
柯青筠毕竟在鸟族风光太久,嫉妒她的女子不知凡几,一位身穿桃红色莲花裙的仙子率先开口冷嘲:“公主当真是好福气,数万年来竟然可以觅到十数位如意郎君,让我等当真望尘莫及。”
风飞飞手执酒案弯腰上酒,听到这话又微微一挑眉毛,这仙子说话他喜欢。
柯青筠闻言也不恼,只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正如虹君姐姐所言,我嫁过十几次人,今日竟还能嫁给鹞鹰王二殿下。虹君姐姐若是要嫁......当真是不知嫁得嫁不成呢。”
宫虹君相貌仙术皆不输于人,输便输在血脉家世上,瞧着柯青筠仍旧一副清高模样,不禁眯了眯眼,对她悄声道:“那我便为妹妹祈祷洞房花烛夜过得快活些!”
这话总算是触到了柯青筠的底线,她面色一寒,却被身边的小仙使冷不丁碰了一下。
那小仙使低垂着头,急忙道:“公主恕罪!”
柯青筠没同他计较,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那小仙使还未走远,柯青筠的仙婢计溪便向柯青筠走来。
计溪是计河的亲妹妹,一万年前她姐姐计河不知为何随公主去凡间之后再无音讯,公主便提了她来做贴身仙婢。她问公主计河去了哪里,只是公主从来都避而不答。
公主身后的衣物上被人贴上“我是烂鸟”几个歪歪丑丑的大字,不禁急忙上前帮她撕下来。
她在柯青筠身后默默动作,低声道:“公主,你方才被人戏弄,身上贴了几个大字,奴婢帮你撕下来。”
然而这几个字好似被人用过特殊仙力加持,仅凭她自己之力竟无法不着痕迹撕下。
众位仙者此时都被计溪在柯青筠身后满头大汗忙碌的身影吸引过眸光,柯青筠转首催促道:“好了没?”
计溪使劲一拽,没把这几个大字拽下来,自己却摔了个大大的屁.股墩儿。
这下好了,“我是烂鸟”这几个字让在场所有仙家看了个正着。
场面静悄悄谁都未曾言语,只是众仙者皆被笑意憋得脸部通红。
计溪急忙自地上爬起将自己的外衫盖到柯青筠身上,然而这字像是覆在后背最外层一般,无论是盖住它还是想脱掉外衫,这张字符就是不掉。
宫虹君见状摇着一把罗扇,一动一晃间珠玉脆响,她半遮着嘴唇,悠悠道:“尽管咱姐妹们都知道,公主也不必急着自报家门不是?”
说罢忍不住,第一个哈哈笑了起来。
同席其余仙子,也不禁低垂着头挽起了嘴角。
灵雀王注意到这边动静,看到自家女儿被人恶作剧贴上这几个大字,问道:“青筠,是谁在戏弄你?!”
柯青筠脑海里浮现出方才那垂头仙使的模样,对着计溪道:“是那小仙使!速去把他捉回来!”
订婚宴本就为防出事布置了许多暗卫,风飞飞化形不过千年,学习术法又甚是惫懒,符渺法术比他还差,两人很快便被鸟族精锐捉了回来。
风飞飞红着一张小脸,被仙军压制着双膝扣地,跪在灵雀王面前。
灵雀王一看到他的眉眼双眸一震,实在是,太像........
他心中震惊,面上仍旧保持着一副淡定的模样,语气不善道:“两位是哪重天的,看着倒是眼生,为何要对我女儿行如此侮辱之事?”
风飞飞使劲挣了挣两名仙军,恼怒道:“我写的难道不对吗,你女儿当得起这称呼,你快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灵雀王闻言怒笑道:“看来小仙君当真是冥顽不灵,既然如此......来人!把他压到大牢,严刑拷打,仔细审问!”
一道语声自殿外传来,“且慢!”
众人看到来人的模样,不禁眼睛都睁大了些许。
实、实在是从未在三十三重天任何一层中见过如此绝色的仙子!
少女身着一袭白衣,裙裾染银,月色里身影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容颜如瑶池三千雪,让人想起高洁与神圣,仿若旷万载而特生。
绝代风华。
她唇边染着一抹笑意,只是那笑很凉,像是冬日里沁薄的雪花,不用触摸紧凭观感便知那温度不高。
风阮没看众人呆怔的表情,指尖一束流光将掣肘着风飞飞的两名仙兵击退,把小少年自地上扶起。
风飞飞见到风阮,委屈地撇了撇嘴,“娘亲,他们欺负我,那老头要把我关大牢!”
风飞飞这声娘亲一出口,众人又是惊了一惊,瞧这少女年岁不大,没想到竟早为人妻,不过想来也是,如此绝色的少女,定是被哪一重天的统治者得了先机。
柯青筠看到风阮的那一刻,浑身一震。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么?莫非她也是仙界中人下凡去历劫?
还有眼前这位方才给她背后贴字条戏弄自己的小少年,竟然叫她做娘亲!
她同谁生下的这个小少年?
是......是弗彻吗?
她是天界中人,弗彻......知道吗?
太多的疑问盘亘在柯青筠心头,那股久违的嫉妒之火又开始燃烧她的心智,她强自镇定下来,她已经不是一万年前那个柯青筠了,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沉不住气。
柯青筠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张口问道:“风阮?”
风阮拍了拍风飞飞身上的尘土,没搭理柯青筠,只对灵雀王道:“不知我儿犯了何错,君上要如此对待他?”
灵雀王沉着一张脸,冷冷道:“这小仙君如此顽劣,竟在我女儿订婚宴上戏耍于她,在她背后贴了......贴了诽谤人的话语!”
说到此处,灵雀王顿了顿,命令道:“你身为他母亲,还不速速命他将那字符撕下来!”
风阮手指一动,众人皆撕不下来的纸符便被她捏在了手中,看着“我是烂鸟”那四个字,她微微笑了一笑道:“怎么,我儿子贴的不对吗?”
我儿子贴的不对吗?言下之意,她不就是烂鸟吗?
众人皆瞪大了眼睛,实在是她太过绝美的外表下说出这样猖獗的话......反差忒大。
柯青筠闻言捏紧自己的指骨,方才所有的羞辱都不及风阮一人给她的大,眼睛瞬间红了,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场中众多仙君唏嘘不已。
当即有人忿忿不平:“你这小仙子,瞧着年岁不大,儿子做错事情了不道歉,反而还在这里侮辱人家,是不是忒不厚道了些?”
另外一人接话,“今日是公主的订婚宴,不知你是哪重天的,可敢报上名号?”
这句话就是威胁了。
风阮听到众人对柯青筠的维护唇边泛起嘲意,这位鸟族公主的确厉害,很多时候,不用她亲自出手,自有人屁颠屁颠地为她鞍前马后,她只需要扮好那朵盛世白莲就可以了。
风阮不看他们,只淡淡对着灵雀王道:“我儿并未做错任何事,君上让人强制使我儿双膝跪地,在座众人恐怕谁都没有分量承接我儿的叩拜,这笔账......不大好算,今日念在君上治理鸟族数万年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灵雀王闻言面目更冷,冷斥道:“你儿子什么身份?我又什么身份?莫非他跪我还跪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