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发现自己心跳得快起来,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慌张,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坚定。
手心已然浸出汗水,宁熙攥紧裙子,在上面擦了擦,然后将干爽的手按在门上,用力往里一推。
门吱呀一声打开,宁熙看到门里的场景,愣在原地。
季棠和燕青青受了伤,躲在墙角不敢轻举妄动,而仇野胳膊和身体都缠着铁链,一只手掐住柳清风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刀。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除了柳清风外,三双眼睛齐齐朝宁熙望去。
“仇野……”宁熙小声喊他。
可仇野就像没听见一样。
“你不认识我了么?”宁熙说。
仇野仍旧只是看着她,深如潭水的眸子显得有些茫然。
这绝对不是见到朋友的神情。
季棠和燕青青冲她无声地喊:“快跑!”
可宁熙还是站在那里,只有门外的风吹动她的发丝。
果然很吓人,仇野不认识她了。宁熙感觉心被一只大手捏住,想哭但哭不出来。
宁熙不跑,季棠和燕青青却要跑了,他们像兔子一样窜出去,宁熙被撞得摇摇晃晃。
燕青青拉了拉宁熙的胳膊,似乎想让她离开这里,可宁熙还是没有动。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仇野松开掐住柳清风脖子的手,一步一步朝宁熙走去。
柳清风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靠恁娘,得、得救了……”
他心想,大夫可真是个危险的行业,以后他治病的条件得多加些才行。
少年走动的时候,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宛若催命的噪声。
宁熙看着少年的眼睛,那里空洞一片。
她听到身后不断传来让她快跑的声音,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还在站在这里。
少年举起长刀,就要朝她砍去。
她却突然冲上前抱住少年的腰身,泪水夺眶而出,抽噎着说,“我很想你。”
被抱住的一瞬间,少年身体变得僵硬,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他无措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这样被拥抱着,狂躁的少年一点点安静下来。
好机会,柳清风抓紧时机,将三根涂满药水的银针扎进少年脖子上因为暴动而微微凸起的血管中。
药物很快起作用,仇野昏睡过去,身体沉沉地倒在宁熙身上。
宁熙承受不住少年的重量,只好随着他一起缓缓跪倒在地。少年的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她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狂乱的心跳。
--
银针起作用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仇野就醒过来了。
柳清风替他诊过脉,认定他现在较为安全,所以便将他身上的铁链全拆了,只把他的手背在身后,用麻绳捆住手腕。
现在,仇野坐在圈椅上,眼睛很防备地盯着宁熙看。
宁熙则一会儿看看仇野,一会儿看看柳清风,她对现在的状况还不太了解。
柳清风挠挠头,“好像有你在他是要安静很多。”
“可他现在却跟不认识我一样……”宁熙喃喃道。
“不止你,他是所有人都不认识了,现在连话都不会说呢。”
“那我该怎么做?”
“不知道,”柳清风耸耸肩,“不过你可以多跟他待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我会的!”宁熙坚定道。
“那你跟他先待一会儿吧,可以教他说说话。”柳清风说着关上了门。
现在,屋里只有宁熙和仇野。
仇野仍盯着宁熙看,从苏醒的那一刻开始,视线就没挪开过。
“仇野?”宁熙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谁料这时,少年忽然冷冷开口,“你是谁?”
宁熙惊讶地眨眨眼,“原来你会说话!”
“你是谁?”少年执着地问。
“我是宁熙呀,宁——熙——”
“宁熙是谁?”
“宁熙是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少年的眸色越变越暗,声音也越来越冷。
“那、那我是你的妹妹……你信么?”
“我没有亲人。”少年又开始挣扎了,“说,你到底是谁!”
很明显,他不信。
要让他相信,得有充足的证据。
宁熙绞着手指,“好,你想知道我是谁对吧?我告诉你。我、我其实,是你的娘子,我们刚成婚不久,你就撞坏了脑袋。”
但宁熙刚说完就后悔了,哎,人一紧张就会开始乱编故事。
“娘子?”
“嗯,对!”事到如今,宁熙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继续忽悠。
可谁料,仇野现在虽然有些失控,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当即就森冷道:“我不信。”
“哼,你果然是撞坏了脑子,现在连我都不信。要知道,你以前最相信的就是我。”宁熙边说边比划,“但凡我说一句月亮是方的,你都会指着天上的圆月亮说那是假的。”
宁熙觉得现在一定不能再编另外的身份了,不然仇野绝对不会有相信她的可能性。
可是,仇野仍旧防备地盯着她,冰冷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当我是傻子吗?
失忆不代表变蠢,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
宁熙咬咬牙,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让他相信不可。
于是,她凑上前,捧住少年的脸,在少年略微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啄,“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你娘子了吧!”
第64章 咬唇
周围静悄悄的, 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少年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了,漆黑的眸子依旧盯着宁熙看。
防备的眼神先是变成懵怔,然后再由懵怔变成进攻。
他死死盯着宁熙, 看上去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
就像是一头刚开始捕猎的狮子, 它潜伏在草丛里,先以为对面的是老虎,结果走近些发现却是只兔子。可正当它要用利齿咬破兔子的喉管时,兔子却忽然跳起来, 在它嘴上咬了一口。
啊!岂有此理!
宁熙仍旧捧着仇野的脸, 满眼期待地等着他说相信。
可是仇野没说话, 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而捧着仇野脸的双手,能明显感觉到他轻轻地磨了磨后槽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欺负了要反击呢。
“怎么都这样了你还不信啊……”宁熙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
正当她准备再编点其它理由时,仇野却忽然扑上来, 在她唇上也咬了一口。
不是亲吻, 而是真的在咬。宁熙嘴唇都被咬破了, 不得不将仇野推开。
她将唇上的血用舌尖舔去,腥味扰得她直皱眉,不由红着眼睛委屈地瞪仇野, “你现在还真变成条小狗了,不仅骗人, 还咬人!你说过绝对不会变成我认不出的样子的!”
宁熙是那种被咬了也肯定会咬回去的人,是以,仇野唇上也挂了彩,只不过她的犬齿没仇野的尖。
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女微微泛红的眼眶看得人太过炙热,仇野舔去唇上的血便将目光挪开, 不再看宁熙。
这样的反应让宁熙更生气了,“跟我说对不起, 我就原谅你。”
可是仇野仍旧别过脸不说话。
气氛就这样僵着。
他有时候会稍稍转头,可当余光瞥到宁熙还在用兔子一样的眼睛瞪他时,他就又把脸别回去了。
最终,还是宁熙先开口。
“哼,你摔坏脑子了,我才不跟你计较!”宁熙说着站起来,推门而出。
她朝门外正在晾药材的柳清风招招手,“他好像又出毛病了,要不给他扎几针?”
“又?”柳清风挠挠头,伸长脖子往里探,“也没砸桌子啊……”
不过,保险起见,柳清风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
得到柳清风的回应,宁熙抱着手,气呼呼地转身准备给仇野比出一个“你就等着瞧吧”的表情。
可是少年漆黑的眼睛幽怨地望向她,好像在说,我们的事情干嘛要第三个人来?
这眼神细细看来还有些委屈。宁熙简直感觉自己被人当头一棒,她颇为心虚地别过脸,决定在柳大夫确诊之前再也不看仇野。
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有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在一直盯着她看,就像是被一条凉滑的蛇缠上脚踝。
烦死了烦死了,宁熙捧着自己发烫的脸,不由在心里郁闷道,仇野这回脑子摔得还真不轻,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是一直不恢复该怎么办?不能摔回脑子,连怎么亲吻都忘记了吧!
“那个……”柳清风拍拍宁熙的肩,“你过去靠近他些。”
“为什么?”宁熙眨眨眼,刚被咬过,她一点都不想挨仇野太近。
柳清风说:“你比镇定药好使,再说了,我那药很贵,虽然他提前付过药钱,但我还是会能省就省。”
宁熙犹豫半晌,她悄悄看了眼仇野,仇野却在正大光明地看她。
少年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动到自己旁边的圈椅,再移回去,最后盯住她的眼睛。
意思很明确,坐。
宁熙才不坐,为了表现出“我还没原谅你”的样子,她走过去站在仇野身边,但却把圈椅踢走了。
结果,少年长腿一伸,又把圈椅勾回来,眼神示意,坐。
宁熙只好把圈椅搬到门外去,再气呼呼地走回来。
这下,你腿再长也勾不到了!
柳清风拿着针愣在原地,他实在有些看不懂这两人在做些什么,只好提醒道:“你们玩归玩,别把我椅子弄坏了,那是请隔壁手艺最好的大娘订做的!”
“对不起。”宁熙说,但她紧接着指向仇野,“但这都怪他。”
“怪他什么?”柳清风问。
仇野偏着头凝望着她,好像也在问,怪我做什么?
“怪他不记得我了。”宁熙说。她红着眼,却很倔强地仰起下巴。
她本来觉得自己该大哭一场,可是却哭不出来。书上说人在悲伤到一定程度时,就是哭不出来的。
看到仇野变成这样,她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心脏想是被一只手捏住,发闷发紧。可她又觉得不该被坏情绪影响,所以就还是像以前一样,该生气就生气。
她才不要对着仇野郁郁寡欢哭哭啼啼呢。她宁愿揪住仇野的衣领,一边摇晃一边毫不顾形象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她的仇野,除了耳朵一样会变红之外,一点都不可爱。
柳清风轻咳几声,“这个不能强求,你也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过你可以相信我的医术,更重要的是相信你自己。”
“相信自己?”
“对啊,你来之后,他安静多了,之前那躁得跟条狗似的。”柳清风一说起这个就开始滔滔不绝,他边走边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他弄坏的。最重要的是他弄撒了我的药,那是我爬了好高的山才采到的!总之,等他清醒过后,记得提醒他赔钱。”
宁熙闻言微微皱眉,她记得仇野以前是个安静到过分的人。
“嗯,我会的。”
她瞥少年一眼,“赔双倍,记住了么?”
少年也在看她,敏锐的眼睛暗暗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在看到她微微蹙眉时,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听到她说话后,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宁熙无奈地耸耸肩,喃喃自语道:“比之前还木头。”
柳清风则神清气爽道:“木头总比狗好。”
“都没有以前的仇野好。”宁熙小声说。
仇野仍旧在盯着她看,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孩子一样。
宁熙走过去用指尖小心地戳了戳他的脸颊,“快点变回来。”
仇野身体后仰不让她戳,瞪她。
宁熙连忙把手背在身后,瞪回去,“不许咬我。不然我就咬你!”她说着朝仇野磨了磨牙。
少年凝望着她,喉珠上下滚动,便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但仇野并没有坚持太久不看宁熙,等宁熙把板凳搬回来,坐到他身边时,他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宁熙看了。
反倒是宁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看我做什么?”
仇野不说话。
得,宁熙也不再问,反正问什么他也不会说。现在他就是一哑巴。
直到宁熙和仇野坐上马车,仇野的目光都还胶在宁熙身上。
这辆马车是去往津门的,柳清风说,周围人太多不利于恢复,还是两个人呆着比较好。津门正好有座空宅,两个人住刚好。
宁熙掀开轿帘,朝众人挥手告别。马车开得飞快,车轱辘吱呀呀地转,不一会儿,马车就只剩下一个很小的点和车后一串飞扬的尘土了。
季棠不由好奇,“老二,你在津门有宅子?什么时候出手这么阔绰了?”
云不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那是小七出钱,我帮忙购置的。我顺便在里面赚点辛苦费。”
花无叶:“咦——不仗义。”
燕青青:“不仗义。”
云不归:“那是小七犒劳我这个二哥。”
季棠:“捞了多少?不请喝酒?”
云不归:“得,请请请!”
--
马车上。
为了避免仇野忽然狂躁的可能性,他手腕仍旧绑着麻绳背在身后。
宁熙在仇野眼皮子底下剥开一只橘子。马车内瞬间全是橘子的清香。
“吃吗?”宁熙问。毕竟吃独食不是个好习惯。
第65章 橘子
宁熙递橘子的手悬在半空, 然而仇野只是盯着她看,迟迟未伸手接。
直到仇野动了动胳膊宁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手被捆着, 没办法接。
犹豫半晌, 宁熙还是剥下一瓣橘子,递到仇野唇边,“勉强喂你吃。”
可正当仇野张嘴准备叼走那瓣橘子时,宁熙却把手缩回了, 他咬了个空。
仇野坐直身体偏头看她, 漆黑的眼眸好像在问, 你到底想怎样?
“看什么看?这赖你。”宁熙说,“谁让你之前咬我?我现在看你露牙齿都害怕。”
“你也咬我了。”仇野说。
“那也是你先咬我,我才反咬的。”宁熙义正言辞, “还有, 我最开始那叫亲, 不叫咬!”
语落,两人同时闭上了嘴。周围瞬间变得十分安静,只剩下车轮碾地的声音。
少年凝望着她, 纯黑的眸子藏在额前碎发下的阴影中,看不出情绪。
忽然间, 他别过脸,闷闷地说,“对不起。”
早不道歉晚不道歉,偏偏这个时候道歉。宁熙瞧着他越来越红的耳尖,不禁在心里合理怀疑, 他之所以现在道歉,只是因为想吃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