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东南群岛（2）
“你是……”
藏在灌木丛里的是个身材瘦弱的小男孩，大概有七八岁的模样，然而瘦得像根杆子，愈发显得他那双眼睛明亮而吸引人。
露西尔疑惑地蹲下身，她认得出那双眼睛，那是——
嘘。小男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扯了扯露西尔的袖子，让她和自己一起躲起来。
你在躲什么？露西尔用嘴型问道。。
小男孩没有回答他。他紧盯着灌木丛外面，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恐惧着即将到来的东西。
突然，一片阴影覆盖在他们身上，紧接着，一只巨大的手精确地拎住小男孩的后衣领，将他提溜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小男孩惊恐地尖叫着，蹬着腿想要逃脱，却始终无法摆脱那只巨大的手掌。
“你躲在灌木丛里干什么呢？嗯？想偷偷溜到哪里去？”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材结实，面目文雅，声音柔和，但抓着凯尔温的力道却一点都不小。
而且极为恐怖的是，他有正常人三四倍那么高大。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躲在这里的，我……我只是……”
“你想去看你的妈妈，我没说错吧？”
小男孩突然停滞了喊叫，浑身颤抖地更厉害起来。
“不是，我没有，我不是……”
“你不用解释，我马上就要去告诉父亲大人了。”那少年随手丢下小男孩，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不要！”
小男孩猛得抱住了那有六七米高的巨人，然而他的身材太过矮小，只能抱住那巨人的脚踝。
“不要告诉父亲大人，求求你了，哥哥，求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巨人少年随意地一蹬脚，就把那小男孩摔在了一旁。
“凯尔温，你是我们家族里要进入骑士团的人。”那巨人少年俯下身，故作怜爱，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么弱，你怕是连一周的训练都撑不下来吧？”
“不就是你的那个母亲把你生成这幅弱小模样的吗？你为什么不恨她呢？”巨人少年啧啧摇头，“我帮你去和父亲说明一声，好让他早点杀了你那个没用的母亲，让你早点解脱——我是在为你好呀？”
“不，不是，求求你，哥哥不要这么做！”
然而巨人少年迅速地离开了，只留下那个瘦弱的小男孩颤抖地趴在地上。
露西尔拨开身边潮湿的灌木，走了过去。
这应当是某种幻觉。她刚才完全无法触碰那个巨人少年，无论她使用什么法术都无法在那个巨人少年身上生效。也许这个巨人少年其实是来自小男孩——也就是小凯尔温想象中的幻觉。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和凯尔温小时候相关的幻觉，但是……
“你想去见你妈妈是吗？”
露西尔把地上的孩子扶了起来，掸掉他脸上的灰尘。
小男孩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
小男孩疑惑地看着露西尔，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手递了过去。
“跟着我，不要乱跑哦。”
照顾小孩子对露西尔来说再容易不过，三言两语之下小凯尔温就把露西尔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人，扯着她的袍角紧紧跟着她。
灌木丛很深，露西尔和小凯尔温走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来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狭小的空地，空地上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小屋。
“妈妈。”小凯尔温小声叫了一下，小跑着到了房屋门前。
门里没有响动。
“妈妈。”小凯尔温敲了敲门，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响动。
露西尔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她环视周围的环境，小屋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然而一部分已经枯萎，另一部分则杂乱无章地生长着，看起来就缺乏打理。
而那座小屋，虽然精致漂亮，但是那些窗户上早已积满了灰尘。
这是幻觉。露西尔默默地提醒着自己，就像刚才那个六七米高的巨人少年。并非真实——
小凯尔温见屋里没有人应答，就尝试自己推开门。
而门意外地没有上锁。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从黑暗的屋子里传来。
“别看！”
露西尔上前一把捂住了小凯尔温的眼睛。
门边是一只干枯的人手，手上的指甲都已经断裂，发黑的血迹沿着手腕往下蔓延。顺着人手往里面望去，那是一个趴倒在地上的女人，已经半腐烂了，蓬乱的黑发从她身上散开，缀满宝石的裙子延展地在地上铺成一块地毯，与包裹在里面的女尸形成了鲜明对比。
至少已经死了有半个月了。对尸体经验丰富的露西尔推断着。她瞟了一眼尸体周边，发现到处都是划痕。特别是门背后，一道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黑色的血迹断断续续地粘在上面，充满了绝望的意味。
这个女人大概是被关死在这个地方的。露西尔心里一阵发苦，她低下头，对怀中的小男孩说道：“我们先出去，先出去，好吗？”
小凯尔温乖乖地让露西尔捂着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然而那股臭味骗不了他：“是不是妈妈……妈妈是不是死了？”
“……是的。”露西尔不打算。
“我能，我能看看她吗？”小凯尔温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露西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双手。
直觉告诉她，小时候的凯尔温说不定是自己发现了他母亲的尸体。
“妈妈？”
地上的女尸静静地躺着。
“妈妈。”小凯尔温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哭腔，他踉踉跄跄地想要扑到尸体上去。
露西尔眼神一凛，她突然看到尸体背后有黑色的粘质正在不停地蠕动着，于是伸手捞住了小男孩。
“阿姨给你妈妈收殓尸体好吗？你不要去碰了，你妈妈也不希望你得病的，对吧？”
小凯尔温却似乎处于某种失神的状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我会好好去骑士团的，我会听爸爸的话，听哥哥们的话，我会好好听话的，我会好好听话的……”
然而那些黑色的粘质突然胀大，聚拢成了一个人形——
“爸爸？”小凯尔温突然停止了念叨，呆滞地望向那块黑色的粘质。
“快跑！”露西尔拽住小凯尔温就往外冲。
她的法术对那东西仍然毫无作用。
门外的灌木丛依然密集而阴暗，而他们背后的黑色粘质却渐渐有了完整的人形，虽然面目模糊，但大概可以看出是一个中年贵族男性。
他很快也长到六七米高，一个脚步就可以追上他们。
“姐姐，放下我吧。
小凯尔温突然说道。
露西尔当然没放：“你想被那个怪物一脚踩扁吗？”
“我不会被它杀死的。”小凯尔温认真地说道，“我会杀死它。”
他们跑到了一棵大树边上，那巨人还没来得及追上，露西尔迅速地把小凯尔温和她自己藏进了一个巨大的树洞里。
“我的母亲是洛佩斯家族的人。”
“洛佩斯家族是号称拥有神明血脉的家族。他们通过近亲结婚保持血统的纯正性，通过与各个家族联姻来保持自己的威信。然而那种近亲结婚的方式，往往只会诞生出一个个精神有问题的后代。而且都活不长 。”
“各个家族的做法，就是等洛佩斯家族的女人给他们生完孩子以后，就用各种方式杀掉她们——毕竟养一个疯女人，作为自己的妻子，对于贵族们来说是很不妥当的。”
“洛佩斯家族也一直默许着这种行为——也许因为他们整个家族大部分人都是疯子。”
小凯尔温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冷静语气解释着，他蓝色的眼睛在黑漆漆洞的树洞里亮闪闪的。
“我会杀死那个怪物。我以前这么做到过，现在也一样。”
露西尔不置可否。眼前的这个小孩当然不可能是现在的凯尔温，但也不是单纯的幻觉中小孩子了。他能用什么方法打败那个似乎有深渊物质特质的怪物呢？
“这样吧。”露西尔从怀中掏出了一粒米大的蓝色晶体，“如果你杀不死那东西，就把这个东西扔到它身上，点燃它，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东南群岛（3）
这应当是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凯尔温当时跟着光辉骑士正在外面执行任务，是回到王都后才知道了这场在火。因此他从没见过这场大火的模样。
贵族的宅邸挨得很紧，一座点燃了便很快传向另一边，灼热的风从远处刮来，凯尔温缓步前进，来到一座垮塌了一半的房屋面前。
这是海火，金怪凯尔温知道眼前的这些应当都是幻象，但他还是认了出来；他们曾经在蓝草村里使用过的那种火焰来烧尽地底的深渊物质，它能够烧尽一切有生之物。
“啊！”凄厉的惨叫从黑暗的房屋深处传来，一声又一声，显然有人正在经受痛苦的折磨。
凯尔温小心地从侧门进入了房屋，一边在心里考量着：这不可能是针对他的幻觉，他甚至都没有经历过这场灾难，甚至也没有在这场灾难里失去较为亲近的人，那么这个幻觉是针对谁的呢？
房屋里面也有火焰在熊熊燃烧，光洁的大理石铺就了宽敞的厅堂，在火焰的光辉之下，能看到大厅里有两个人，一个倒在地上，正不断地抽搐着，另一个则微微弯腰，俯视着地上的人。
“莫雷德·格伦特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凯尔温一愣——那是露西尔的声音。
“啊！魔鬼！深渊里来的魔鬼！放开我！”
“哈哈哈哈痛吗？很痛是吗？”
咔擦，一声脆响，瘫在地上的莫雷德·格伦特又发出一声嚎叫。
应当是骨头被折断了。凯尔温根据经验判断。
“那天晚上你们要了三个人，我记得很清楚，”露西尔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在火焰弥漫的大厅里回荡着，“凯莉和简——不对，你们都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应该是一个个代号——是红桃，黑梅，还有我。”
“红桃和黑梅都死了，我亲眼看着她们死掉的，一点一点，慢慢地失去了呼吸……”露西尔呵呵地笑了起来，“绳子勒在她们的脖子上，你们说那是项链，是礼物，不能脱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磕了药，那时候脑子不怎么清醒，所以漏掉了缩在角落里的我。”露西尔呵呵地笑着，弄断了莫雷德四肢里最后一条没有损坏的，“还让我清理她们俩人的尸体——你现在是不是后悔那时候没有连我一起勒死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恶魔！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是恶魔？”露西尔嗔怪地问道，“那你们是什么？你们是天使吗？把人类当做牲畜玩弄然后杀死的天使吗？”
“不止那一次呢，最初的时候，你们没有吃药，脑子还清醒着，你们是怎么玩的？装成拯救失足少女的友善绅士，把我们从囚室里带出来，然后放进另一个设计好的地狱里……那时候你们脑子总是清醒的吧？”
“啊！”莫雷德·格伦特又发出一声惨叫。
“算了，我累了，结束吧。”露西尔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抠出了莫雷德的眼睛，把他和那堆断肢送进了不远处的火堆里。
火焰里的人发出短促的惨叫声，接着又很快陷入一片寂静。
“哈哈哈哈……”露西尔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下一个去哪里呢？”
“啊，！”
寂静的大厅里突然传来惊恐的叫声。露西尔猛得回头，看到了所在一个角落里的缩着的一个人。
“你怎么也在这里呀？”露西尔俯下身，微笑着问道，“我记得你，杜曼·格伦特，你没有犯过错，我不会杀你的。”
“你刚刚杀了我父亲……是不是，是不是？”
“对啊，怎么了，你想报仇吗？”
“露西尔，你知道我我是，我是，法师会议的议长候选，我有权利将你写上黑名单，你这么做，是在跟整个帝国的法师作对，你这个滥杀无辜的魔女，你这个邪恶的东西——”
露西尔没有搭理杜曼。轻佻地向吓得发抖的杜曼挥了挥手，离开了这座屋子。
凯尔温迅速地跟了上去。
“露西尔！”
然而穿着黑袍的女巫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后面有人喊她，自顾自地进入了一个烧着的房屋。
凯尔温走了过去，却在大门口撞上了等在那里的露西尔。
“你刚刚在叫我？”
黑袍的女巫歪着头问道，绸缎般的头发在火光中如同液体般流淌。
她与凯尔温在现实中见到的模样没多少区别，只不过稍微青涩了一些，只是那双眼漆黑如同最浓的夜色，比起凯尔温常见的她那双泛着蓝色荧光的冷静眼眸，眼前的这双眼睛里沾染了太多的疯狂，甚至有些神经质，显得危险而迷人。
她的嘴角夸张地弯起：“我在问你呢，你怎么发呆了？”
“是我在叫你。”
“叫我干什么呀？你想要阻止我吗？”露西尔笑得毫无遮拦，她的指缝里满是血污，温热的血液正顺着她的手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不，我没想阻止你。”凯尔温小心翼翼地捧住露西尔的脸，“我知道这些家伙都该死。”
露西尔没有推开他，可眉毛却撇了下来，眼神里透着失望。
“你能杀掉我吗？”
“杀掉我吧，好吗。”
凯尔温愣住了；这可真是全然超乎他预料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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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绽放开来，迅速地将那个人形黑影烧得一干二净。
露西尔从后面走了上来，拍了拍小男孩毛茸茸的脑袋——她得承认自己有些喜欢上这个手感了。
“它消失了。”小凯尔温轻声说道。
“是的。”
“可是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错。”
小凯尔温低下头，突然转过身看向露西尔。
“以后的我是怎么样的？”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露西尔和凯尔温只认识了不到半年，她怎么能凭借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去评价人家走过的几十年人生呢。
“……你是自由的。”露西尔斟酌了一番，说道，“再也没有压迫你的亲族，也没有欺负你的兄长了。”
但你后来甚至又失去了一位“母亲”。露西尔在心底里补充完整了这句话。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凯尔温自始至终都没有问露西尔是谁；他天然地觉得这位年长的女性是可信的。
而露西尔没办法对这个孩子说更多。她身处幻觉之中，就算说了，也不可能改变凯尔温的人生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