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娴对他们的成见,不是一日两日。
“齐雅蕴当初能抛下自己亲生儿子去国外,肯定是有算计的。”
时至今日,如果齐肆有些成绩,那也得老爷子高看一眼,幸而,他没什么作为。
江景林夫妇这步棋算是赌错了。
“江家这杯羹,任谁都想来分一口。”江沐娴语重心长地提醒他。
远处,夕阳初现。
天边火烧云的光芒染红整座城市,凉风四起。
江少珩留了半碗茶,临走时,他轻笑着应承,有些意味深长,“您说的对。”
“江家这杯羹,想分的人确实多。”
话音刚落,他只留了个背影,往杳霭苑的方向去。
身后人,僵着的手臂渐渐松下来。
江少珩没回头,从凉亭到杳霭苑,还有段长长距离。
相隔很远,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走过来,管家打过招呼后,慢慢开口:“少爷,锦小姐叫了辆车,刚走没几分钟。”
“好像是她家里出事了。”
……
一小时后,老旧居民楼内。
像是人生的两种极端,明明刚开始,送走沈悠宜,她还在杳霭苑里品茗茶。
一门之隔,她好像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很乱很杂。
她接到电话就赶来了。
锦妈在那边哭哭啼啼,说是在外面借了钱,拿房子抵押,现在时候没到,这群人就来讨债。
三言两语,电话里也讲不清楚。
锦棠听到了那边的哄闹声,来势汹汹,伴随些破碎音。
似乎,什么被摔了。
“哐当”一声,在门内重重响起,锦棠的身体不由自主一颤。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脸上黝黑,高出她一个头,沾着油污的短袖下有隐约可见的肌肉。
很凶地瞪过来一眼,“你是他们女儿?”
定睛,顺着男人身侧的缝隙往里面瞧,满目狼藉。
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佯装镇定,锦棠是被推进家里的。
母亲在哭,父亲躲在反锁的房间。
“你来的正巧,还了三十万,我们哥几个就走,不然,你们全家就给老子滚出去。”
一屋子烟味,锦棠忍不住地猛咳两声。
旁边,或站或坐了四五个壮汉。
角落里,锦妈头发乱成一团,带着哭腔,对着自己女儿伸出去,“小棠……”
她挪动双腿走过去,轻轻蹲下。
“三十万,你们借这么多钱干嘛?”
锦妈摇摇头,“没有,我们就借了十万,是为了……为了小言上学的事。”
“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小言要上学啊……”
一颗心,沉重又绝望。
大门重重合上,带进来一阵难闻的风,吹乱她的头发。
又是为了锦言。
“小棠,本来说好的,两个月之后再还,是他们不守信用,而且还涨到了三十万。”
锦棠听明白了,这是非正规途径地放贷。
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任何情绪,像是谷底,“那两个月后呢,你们去哪找这么多钱?”
就算不是今天,这老两口也拿不出来这些钱。
锦妈沉默了。
“说啊!”
锦棠眼眶红了,其实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是你爸说的,他说你不会不管我们,到时候让你嫁人。”
很轻的音调,却重重往她心里砸。
慌忙中,锦妈去抓她的手,“小棠,你听妈妈说,那个小伙子人不错,你……”
狠狠地抽走自己的手。
明明是夏夜,她却觉得一阵冷,如坠冰窖。
“我就不应该回来。”
在这一秒,对所谓的家,她完全没了期待。
为什么她一定要做附属品。
一个为了证明他们多疼儿子的比较者。
木然起身,锦棠微微闭上双眼,她脑海里过着二十多年的老旧影像,企图在角落里寻找被爱的蛛丝马迹。
然而,降落了一场空。
明明她要的不多。
微垂着头,旁边几个男人的催促声环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她想逃,从这样的家庭,从无数亲临的阴影。
锦棠像生在一片荒迹里,从来没尝过所谓的疼爱。
她是个不招人疼的。
这话,锦棠记了很多年。
掏出手机,屏幕在下一秒亮起,锦棠的湿润目光定在江少珩三个字上。
五味杂陈,她启唇,声音冷得要命,“把我爸叫出来。”
“我们谈谈条件。”
第20章 濂珠
狭小脏乱的客厅内, 灯光摇曳。
锦棠的指尖划过了眼前的名字,而后,还是没按下去。
这通电话, 她拨给了苏烟宁。
后者也挺意外,朦朦胧胧中接听,她先是疑惑反问了句:“锦棠?”
“是我。”
密不透风的客厅内, 她的眼泪大概是憋出来的。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下雨,很湿,很阴沉。
面对一个认识不太久的人, 总归难以启齿。
但锦棠没有任何一个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的朋友,至于江少珩, 她总觉得钱这个话题, 很敏感。
像利用,像另一层不见光的关系。
苏烟宁那边挺安静,她的嗓音被无限放大, “听你声音不太对, 出什么事了?”
如数落在锦棠耳边,她抓抓头发, 脸上湿漉漉一片。
“你能借我点钱吗?”
苏烟宁倒是没犹豫, “你要多少?”
“三十万。”
那边人静默了几秒,随后清清嗓开口:“可以。”
她应得干脆利落。
“但是你要告诉我, 这笔钱是拿来做什么的。”
作为借钱一方, 她要有知情权。
锦棠和他们不同, 对一个刚毕业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来说,这是笔不小的金额。
苏烟宁至少要弄清楚这笔钱的去向。
三言两句, 尽管锦棠在尽力掩盖自己的情绪,可苏烟宁还是听出了端倪。
“锦棠, 这种事很难处理,但我作为艺人肯定不方便出面,你把家里地址给我,这钱我让经纪人亲自送过去。”
苏烟宁就算想去,公司也不会同意她去冒这个风险。
一旦被人拍到,还不知道明天微博热搜上会怎么写。
旁边,几个男人的催促声此起彼伏。
挂断通话,她回过身,看着正坐在凌乱沙发上的父母。
一步步走过去,她的脑海中的记忆纷乱又跌宕。
手机划到录音界面,打开,翻面。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二老身上,几秒钟的微顿,锦棠缓缓开口:“这钱我可以替你们还了,但是以后家里的事,我不会再管。”
锦爸蹙眉,被气得不轻,指着锦棠的鼻子,“你是打算和我们断绝关系!”
“我们生你有什么用!”
“对啊!”锦棠眼里的光黯淡,最后脸颊划过滴泪,在下颚停滞。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愤怒和委屈交织,她别过脸抹掉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她重新扭过头。
“就两个选择,要么你们解决这事,要么就按照我的想法来。”
双方僵持了很久。
半小时后,屋外响起阵敲门声。
白衬衫,西装裙,为首的女人扶了一下脸上的无框眼镜。
手里拿着档案袋,漏出很浅淡的格式化职场微笑,“请问,那位是锦小姐?”
“我是。”目光移向门边,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她看清了迎面的人。
“我是陈静,苏小姐的助理。”
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类似于保镖的人物,一脸严肃,压迫感极强。
突如其来的,黑压压一片。
陈静让身后的人暂时保管文件袋,扫过房子的一周,从容淡定地望向锦棠:“您在旁边看着就好,有什么需求主动提。”
屋内,几个男人的目光打量这群姗姗来迟的人,眼神中闪过了丝贪婪。
改口要五十万。
陈静从旁边拎了把椅子坐下,没作声,环视周围。
“我说,你在哥几个面前拽……”为首的男人刚想伸手抓坐在面前的人,后方的两个保镖眼疾手快,扼住了他的手腕。
“疼疼疼!”
陈静侧目,眼神示意自己带的人松手。
“私闯民宅,故意损毁他人物品,是要坐牢的。”陈静掌心握着手机,转了两圈后,询问旁边的人,“锦小姐,您拿个主意,这事很好处理。”
陈静说,钱她也带来了,不多不少,三十万整。
全是崭新的红钞。
其实一开始,锦棠也没过要给他们全部。
锦棠记得刚才提到的条件,“二十万,我只给他们二十万。”
陈静了然于心。
几个男人不服,叫嚣着如果不给五十万,就赖在这房子里不走。
“可以啊,那到时候咱们就法庭见。”陈静推推眼镜,双手交叠搭在腿上。
她就是有种气场,让人望而生畏。
“你……你以为哥几个怕你不成!”
陈静笑了:“不怕最好,但到时候,可能钱拿不到,还要坐牢。”
几个男人也是担心大的,觉得陈静只在唬人。
倏地,她抬起手机,下一秒屏幕亮起,拨出个电话。
锦棠看见微弱的光下是带有律师的字眼,眼前人把声音外放。
专业的人解决问题很有条理,说出底线,谈不拢就釜底抽薪。
她又不是来替锦棠求人的。
更何况,陈静是楚聿白给苏烟宁亲自挑的人,做起事来,没什么心慈手软可言。
几个人本来就是泼皮流氓般的人物,自然不可能轻易妥协。
再者看,他们这群人像是有钱的。
心里盘算着再讹一大笔。
陈静倒是对这样的嘴角见怪不怪,起身,面对靠在墙边的人,“锦小姐,我们送您回杳霭苑吧。”
像是撒手不管了。
如果一直你来我往地讲条件还好,但陈静从始至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他们不得不多思量几秒。
没什么规矩的脚步声在房间响起,任凭客厅的二老怎么哭喊都无动于衷。
“等等。”
背对着微弱光线,陈静的嘴角上扬。
有些事,就得赌一赌。
……
晚上十点钟,锦棠坐在黑色宾利车后排吹冷风。
陈静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水,递给她时,上面还挂着冰珠。
刚刚,锦棠的父母骂她不孝。
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风轻云淡面对这件事时,只淡淡“嗯”了声。
二十万还了贷款,剩下的,她留给了父母。
斩断了这些年浅显的亲情。
面对感情的事,所有人都有些柔软,陈静很好奇,她看着都有些百毒不侵了。
甚至于,平静地说还钱的事。
“我可能需要点时间,三十万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
她独身一个人,就处在凉凉夜色下。
很孤傲,也无助。
陈静表示理解,“苏小姐说了,她并不着急用钱。”
“今天的事……”
“您放心,苏小姐说过,不会告诉楚老板。”
锦棠说了声谢谢。
夜色浓郁,她在斯里兰卡对面的山脚下车。
“抱歉,博物馆那边不能停车,您应该知道的。”
她已经很久没走这条路了。
像是被照出原形,她下了车。
在认识江少珩之前,她从来没敢想,有一天,能透过车窗看博物馆的景色。
今夜,凌乱和不堪,这些才是她真实拥有的。
脱掉鞋,她的脚面接触柏油路面,藏匿的小石子有些硌人。
这条路,永远不会担心有私家车驶来。
她走在最中间。
情绪交织,眼前的老洋房轮廓越来越清晰。
无人之地,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
一小时前,她还身处杂乱的环境里。
现下,她站在杳霭苑的门前。
玄关的釉面砖还是泛着冷色调的光,鹅绒地毯那串法文,她依旧不认识。
一颗泪,落在木制柜子上,她用指腹去蹭掉。
似乎是听到声响,管家从长廊过来。
“锦小姐,您吃过晚饭了吗?”
眼前人说,厨房里还温着羹。
“没太有食欲。”她把鞋塞进柜子里,顺着长廊往里面走。
客厅内,蔚蓝的光线泛着冷调,锦棠席地而坐,靠在旁边木质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