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烈烈，她站在黑云压城的城墙下，默默地在心里刻下了另外一个名字。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只身站在了世界的另外一边。
身上染着汩汩鲜血，而那片赤红来自胸膛。
“许京言，”时漫低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许京言身体一僵，仿佛骤然间有某种滚烫的液体从心中涌出，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先是单手翻过时漫的身体，让她正对着自己，然后抚摸着泪痕经过的每一寸肌肤，最后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缓缓上扬。
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时漫轻闭双眼。
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而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们便会产生一种超越身体的连接。
真正触及灵魂，交错缠绕的羁绊。
许京言低下头，向着时漫缓缓靠近。
唇间仅余两指距离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
风从门外吹进来，床上的，门口的，都不知所措起来。
美艳的女人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风起云涌。
沉寂片刻，许京言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妈。”
尴尬的空气顿时焦灼。
第31章 31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空的病房里，格外引人注意。
“别笑了……”时漫无地自容地扶额叹息，“赵欣雨，别再笑了行不行……”
路过的医生护士被笑声吸引，忍不住往里面瞧。
时漫走过去把门关上。
“时漫，不是我说啊，”赵欣雨笑得直拍床，眼泪都出来了，“你这生活真比大多数电视剧精彩多了，要是把你这经历拍成电视剧，我肯定从第一集 直接超前点播看完最后一集。”
“……”时漫后悔把这件事告诉赵欣雨。
“谁能想到，儿媳妇和婆婆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上床的时候……”赵欣雨笑得停不下来。
“赵欣雨，注意你的措辞，”时漫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上床的时候，明明是……”
时漫越想越懊悔：“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赵欣雨哈哈笑着擦了把脸上的眼泪，欠欠儿地凑了过来：“言归正传，所以你这个儿媳妇准备怎么面对许京言的妈？”
“怎么面对……”时漫悲伤托腮，“我也不知道啊……”
“要不要这么怂？”
时漫苦笑一声。
她连跟自己妈妈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又怎么能有信心处理好跟许京言妈妈的关系。
难怪说婆媳问题向来是人类第一大难题。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当时看到许京言妈妈的第一眼，除了尴尬之外，大概就是震惊了吧。
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震惊，而是震惊于那样与世俗年纪大不相同的一份优美。
一个眉眼明艳的大美人，淡妆却是浓颜，肌肤细致白皙，身材姣好，曲线凹凸有致……像是所有男人都曾幻想过的梦中女郎模样。
凭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中年妇女。
时漫心情被彻底击碎的那一刻，是在亲耳听到旁边人那句脱口而出的“妈”。
这么个大美人，居然还是许京言的妈……
简直要命。
而且当时，她分明看到了许京言妈妈脸上那可谓“异彩纷呈”的表情，从错愕转为惊讶，再变成错愕中带着一丝尴尬，最后匆匆转身离去，带着一丝狼狈和惊慌……在时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许京言的妈妈就已经消失不见。
“那你当时就没有追出去？”赵欣雨问。
“我倒是想来着……”时漫叹了口气。
“然后呢？”
“然后……”时漫咬紧后槽牙，“许京言不让我走……”
噗……
病房里又回荡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时漫，你老公真的好爱你哦。”赵欣雨打趣道。
“赵欣雨，”时漫送了赵欣雨一记眼刀，“别逼我。”
“逼你又怎么样？”赵欣雨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已然无所畏惧。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时漫恶狠狠地说，然后认命似地走到地上的行李箱前，放倒行李箱，摊开，从里面挑起一件件衣服，然后放回去，直晃头，“这怎么都是运动服啊……”
赵欣雨：“这你可不能怪我啊，谁让你来拍戏只带了运动服，我想给你带别的衣服都没有。”
时漫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这下完蛋了，我总不能穿运动服去见他妈吧？”时漫回头看向赵欣雨。
赵欣雨表示同情的点了点头：“没错，不能。”
“……”时漫欲哭无泪。
“说真的，”赵欣雨说，“我觉得你现在状态好多了。”
“是吗？”时漫说，“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本来状态不好的时候也就那样。
“很明显的好不好，现在有精神多了，”赵欣雨双手抱胸，细细品味了一番，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没准他真是你的大救星。”
“谁啊？”时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还能有谁？许京言呗。”
愁云惨淡地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最后时漫挑了一件“朴素”得不是那么彻底的新运动服。
化好妆后，她躺在床上结实地打了两个滚。
“我不想去……”
“去吧去吧，”赵欣雨宽慰道，“早死晚死都得死，你现在不去见他妈，以后还是会遇到的，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尴尬。”
时漫顿时泄气。
赵欣雨说得对，一时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和许京言结了婚，许京言的妈妈就是一道不得不面对的坎。
只有坦然跨过去了，以后才能不再摔跟头。
她痛定思痛起身，竟发现韩思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门口。
“时导，您好了吗？”韩思明笑得温文尔雅。
那天他来得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知道许京言的妈妈在他之前到过病房。
至于其他的，他概莫能知。
“好了好了。”
“那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可以。”
时漫“视死如归”地跟韩思明走了。
地下车库。
坐电梯直达地下，时漫跟在韩思明身后，紧张地直抠手指头。
韩思明体察到她的情绪，微微侧身，说道：“时导，您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呃呃……”时漫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韩思明见她的忧思有增无减，便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也都只是徒劳，索性不再说下去。
许京言平时乘坐的黑色商务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时漫跟着韩思明走到车旁。
车门缓缓拉开，时漫正准备进去，抬头却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许京言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上，看见她的时候只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明显神色柔和了许多。
“许京言？”尽管惊讶，可她还是环顾四周，尽量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好好地养病吗？”
“怕你应付不来。”
“……”
真懂她。
“我没什么事儿，可以正常活动，只是暂时上不了镜。”许京言摘下脸上的口罩，稍稍欠身，向时漫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时漫看着许京言，稍有迟疑，却还是伸手放在了许京言的手上。
此时一辆车不快不慢地从距离他们身后的不远处驶离。
许京言将时漫拉进车里，车门关闭，车内漆黑一片。
时漫坐在许京言的另一侧，警戒地看向窗外，手却一直被许京言拉着攥在手里。
韩思明上车后，汽车发动，缓缓驶离停车场。
时漫方才扭过头，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向一旁的许京言。
他穿了一身休闲装，和他在一起，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随意了。
偶尔有稀疏的白色光线从窗外漫射进来，隐隐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将五官轮廓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形状，眉眼不加渲染也依旧浓墨重彩。
他就像是一个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雕塑，仿佛每一处比例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时漫呆愣愣地欣赏着这副人间杰作，想不明白自己当时在电影节上怎么会没有早点认出来，他明明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如此的，赏心夺目。
即将驶离停车场之前，光线漫漫流淌进来，许京言注视着时漫淡淡一笑，轻车熟路地单手戴上口罩。
自始至终没有松开时漫的手。
“紧张吗？”许京言说。
“啊？”时漫愣了一下，凉凉地扯出一个笑容，“还好吧。”
“你的手心一直是凉的。”
时漫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我的手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许京言握得不松不紧，可她就是抽不出来。
于是作罢。
“我妈……”许京言沉吟许久。
时漫认真等他继续说下去。
“她是个很有趣的人，”许京言说，“我想你也许会喜欢她的。”
时漫偏过头，靠在玻璃上，双目失去了光辉。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用“有趣”来形容呢……
“不喜欢也没有关系。”许京言说。
“啊？”时漫微怔。
“我喜欢你，”桃花眼中深情几许，“这就够了。”
车程不过二十分钟，地点选在了一家位置偏僻的中餐馆，是杭帮菜。
许京言说，他妈妈已经提前到了。
时漫不由得紧张起来，就是以前参加大的电影节她也没有这么紧张。
还没进入餐厅，就被路两旁的竹子吸引了目光，青翠掩映，很是幽静。
原本浮躁的心情，此刻也仿佛从清水中飘过洗净一般，逐渐沉静下来。
韩思明先去停车，下车之后许京言走在前面，时漫跟在身后。
越往里走，路越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越近。
许京言忽然停下，时漫没刹住车，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对不起，疼不疼？”时漫慌张地问。
“有点儿。”许京言说。
“啊？”时漫愧疚不已，眉心紧蹙，“那怎么办？需要上药吗？”
“不需要，”许京言侧过脸看向她，抬起手，手心向上，“牵手就行。”
“……”
什么时候了还能说这种话？！
时漫负气地瞪了许京言一眼，径直绕过他，自己走了。
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僵住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人生。
许京言觉得她这副样子实在好笑，也不叫她，任凭她站在那里，自己则站在另外一边静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时漫好像忽然回过电来，看了一眼许京言。
许京言微怔，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浅淡的阴翳。
“真的没事吗？”时漫问。
她已经把一个家庭搞得很砸了，不想把另外一个家庭也搞砸。
许京言主动牵起时漫的手，推开门，轻柔的声音随着房间里吹出清风缓缓飘进时漫耳中：“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包厢是临庭院的，有一面极大的窗户，古色古香的纯木窗棂，透着外面雅致葱郁的景。
门从内向外打开，被遮挡住的画面一点点露出来。
一个优雅的女人身着纯白旗袍坐在窗边，随着开门的动作放下手机缓缓回头，雕刻过的光线落在她身上，恍若一副中世纪精美的油画，而她穿的却又是最中式的服装。
中式与西式融合得极为融洽，相映成趣。
时漫定了定神，感到手上传来一阵牵引力，随即被许京言带着走了进去。
她扬起一个标准的温和的笑容，暗想自己应该叫她什么比较合适。
叫“阿姨”会不会有点显老了？
“妈。”许京言喊道。
“妈。”时漫不过脑子地跟着许京言喊了出来。
第32章 32
时漫：“……”
脑子跟不上嘴是会后悔的。
柳韵起身，明媚地一笑，她眉眼柔和，神韵和许京言有些许相似。
许京言领着时漫来到柳韵跟前儿，时漫的目光不自觉被眼前的美人吸引，一时间有些恍惚。
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柳韵眉眼含笑，目光温润如水，温柔地望望许京言，又欣然地望了望时漫。
意识到自己不太礼貌，时漫立刻移开了目光，赔上一个标准的笑脸：“您好。”
“小漫，你好。”柳韵粲然一笑，一双桃花眼格外勾人，眼角轻轻泛起几丝皱纹，才终于有些上了年纪的感觉，“早就听说你是一位很有才气的女导演，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时漫歉意一笑，“我早就应该去拜访您的”
“没事儿，”柳韵温柔地说，“你不用跟我客气，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不用特意抽出空来注意到我这个老太婆。”
“妈。”许京言淡淡地看向柳韵，似乎对她“老太婆”的这个说法不太认同。
柳韵笑笑，便不再调侃下去，亲切地拉起时漫的手：“来，快坐下吧。”
服务员进来点菜，许京言将菜单递给时漫：“你看看想吃什么。”
柳韵望着对面“恩爱”的两人但笑不语。
时漫将菜单转手递给柳韵：“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柳韵向许京言使了个眼色。
“一份龙井虾仁，一份蟹粉豆腐，”许京言不假思索地报出两道菜，像是早已熟稔在心，“再加一份蟹粉小笼。”
服务员熟练地点头记下。
“还有别的吗？”许京言看向柳韵。
柳韵满意地点点头：“你总是这么面面俱到，没有了。”
时漫盯着菜单端详了半天，都是她没吃过的菜品，不知道该选什么，就随口说了两道名字看起来应该还不错的菜。
时漫把菜单还给许京言，许京言不禁眉头一皱：“没有了吗？”
“没有了。”
许京言翻开菜单，又点了另外的几道。
服务员出去之后，包间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时漫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柳韵先开口。
“小漫，你之前拍的那个电影我看过，是一部很不错的作品，我很喜欢。”柳韵说。
时漫有些意外：“您是说《芒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