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就那几页剧本，你都来回看了几遍了？”赵欣雨走过来，一把夺过时漫手里的剧本，另一只手拨通了韩思明的电话号码，“我帮你问问，许京言到底什么时候来。”
时漫猛地站起来去抢赵欣雨的手机：“不用，你别问了。”
显得自己好像等不及了似的。
赵欣雨举着手机转了个圈，笑道：“行，不帮你问，就算是我自己问的。我想知道许京言什么时候来，好跟他交班，我今天要累死了，还想早点回酒店美美睡觉呢。”
“……”时漫无话可说，这才坐了回去，假意看剧本，实际盯着赵欣雨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才接通，那头匆匆应了一句“喂”。
“思明啊，”一面之缘让赵欣雨和韩思明建立了某种深厚的革命友谊，连称呼也变得十分亲昵，“是这样，我想问问你，你老板他今天什么时候来医院啊？”
“不好意思，”韩思明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匆忙，“今天大概没时间过去了。”
赵欣雨和时漫面面相觑，不由地同时表情僵硬了下来。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剧组出事故了。”赵欣雨说。
*
深秋和初冬交界的时令，刚下过一场冷雨。
空气里寒意逼人。
时漫火急火燎冲到医院的时候，大门口外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比起媒体记者，时漫这个导演更晚知道剧组出事了。
记者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被保安拦着不让进去。
时漫和赵欣雨硬着头皮从人群最后面挤到最前面，差点一起被拦在外面进不去。
所幸门口留了两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守着，一眼就认出了时漫，过来把她领了进去。
许京言进的这家医院是私立性质的，非常注重对患者的隐私保护，加之许京言身份特殊，就被安排在了单独的一层。
时漫一路被护士引着，进入电梯，狭窄的空间是灭顶的死寂。
时漫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显心不在焉。
赵欣雨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手，知道她嘴上什么都不说，可心里十分慌张。
赵欣雨握住时漫的手，问一旁的护士：“许京言的情况严重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护士说，“我只是负责把你们带上去，具体病人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一会儿上去医生会告诉你们。”
时漫的脸色沉了下来，从掌心开始发冷，赵欣雨不由得愣了一下，抱住时漫安慰她：“没事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别太担心。”
时漫沉默着没有说话，可是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半晌后，她漠然地说：“我们说好要一起吃晚饭的。”
护士的目光在两个女人身上来回穿梭，淡淡道：“你们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赵欣雨一个凌厉的抬眼，算是警告护士：“不该问的不要问，小心丢了工作。”
护士立刻噤声。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护士：“到了，出电梯右手边的第三个房间。”
时漫和赵欣雨从电梯里出来，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声撕裂般的人声。
时漫的心猛的一揪，用力挣开赵欣雨的手，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似的冲了过去。
赵欣雨望着时漫的背影，不禁感叹：
这还是原来的时漫吗？
除了电影，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能让她这么惊慌失措。
房间门紧闭着，隐约从里面传出声响。
时漫推开门冲了进去。
第30章 30
时漫愣了愣。
房间里的竟然不是许京言。
医生和床上的患者齐刷刷回头看向门口，见是时漫也都愣住。
“导演？”床上躺着的是美术组的迈克孙，正疼得死去活来，看见时漫来了泪眼婆娑的，“你是来看我的吧？我就知道全剧组就数你是最有人性的，还是你关心我……”
“不是，怎么会是你啊？”时漫一脸着急，“许京言呢？”
迈克孙：“……”
终究是错付了。
他这个孤家寡人，受伤了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连一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他不在这里，”迈克孙脸垮下来，有点绝望，“十分钟之前刚走。”
“去哪了？伤得严重吗？”时漫问。
迈克孙心若死灰般摇了摇头，不太高兴地说：“没我严重，我这都动不了了，他还能走能跳的。”
时漫似乎逐渐镇定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剧组的道具出问题了，当时情况紧急，他跑过去救道具的时候被砸了一下。”
“哦，那就好。”时漫终于松了口气。
“……”迈克孙欲哭无泪。
什么叫“那就好”？
时漫这才走进去，赔了个惨淡的笑：“孙老师，您没事儿吧？”
迈克孙皮笑肉不笑，眼里还盈着泪花：“你看我现在，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
时漫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您受苦了，您好好修养，医药费剧组全额报销，您有额外的任何需求就直接说。”
此时赵欣雨赶到门口，望着里面不由得一愣：“哎？许京言不在这里吗？”
“他情况比较轻，只是轻微的拉伤和擦伤，已经去楼下上药了，”医生说，“如果你们是找他，就赶紧下去吧，这里还要继续治疗。”
时漫看了一眼，说是治疗，其实是正骨。
迈克孙应该是手臂脱臼了。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时漫说。
“哎哎哎，你们真就没人管我了？！”迈克孙急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许京言不就比我长得好看了一点儿，伤还没我严重，怎么一个个的都去关心他，没人鸟我了，谁还不是个患者啊？！”
“……”
病房里其余三人面面面相觑。
医生悠悠地看了时漫一眼。
从他的眼神中，时漫读出了他的内心：我说你们拍戏的都这么矫情吗？
时漫无奈地笑着轻摇头。
是他比较特殊而已。
赵欣雨随口一说：“那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行啊！”迈克孙欣然应允，顺势躺了回去，“甭管是谁，有人陪我就行。”
“你还真不挑……”赵欣雨朝时漫摆了摆手，“你去看看许京言的情况吧，孙老师这里由我来守护。”
“我就知道，人间有真情，人间……”医生握着迈克孙的手臂上抬，疼得他嗷了一声，眼泪哗哗往下掉，愣是一个音儿也发不出来了。
“那我先走了，孙老师，”时漫说，“您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欣雨说就行。”
“呜……”迈克孙躺在床上如一条打了七寸的长虫，身体扭曲成了一种奇怪的姿势。
医生按着他的身体往回扳正：“你一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这点疼都受不了？”
“就是啊，孙老师，”赵欣雨在一旁添油加醋，笑道，“真不至于。”
迈克孙：“……”
时漫乘电梯下去，来到另外一层，刚出电梯就看见许京言助理韩思明站在一间病房门前打电话。
韩思明抬头的时候注意到了走过去的时漫，一边跟那头通电话一边指了指里面：“您放心，他情况不严重，您不用特意过来……”
时漫点了点头，站在外面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中气很足的一声“进来”之后，她才推门进去。
此时许京言正坐在床头，看见进来的人是时漫，怔了怔。
修长的脖子上绑着一块拳头大的白纱布，纱布外面还有几道已经结痂的红色划痕，看得时漫心猛地一揪。
“你怎么样？疼不疼？”时漫快步走过来，注意力全放在许京言的脖子上，她伸出手，想触摸却停在了那里不敢动，“怎么会弄成这样……”她眼里闪起波光粼粼，就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颤抖。
许京言握住时漫的手，把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没事的，只是擦伤，不严重，别担心。”
心中的惊恐和慌张忽然在这一刻决堤，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时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身体抖得厉害。
许京言搂着时漫，轻声安慰：“真的没事儿。”
时漫情绪有些激动，紧握着许京言的衣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推开许京言，站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泪花，终究是没有忍住：“你知不知道那很危险，为什么要去救道具，要是真的被砸出个好歹，你……”
眼泪又流了下来，时漫闭上嘴，倔强得别过头去。
许京言撑着从床上起来，走过去抱住时漫。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是什么三岁小孩吗？！危险的事情不要去做，知不知道？！”时漫边擦泪边说。
“知道了，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再也不许了。”
“嗯。”许京言声音很轻，“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笨蛋。”时漫抽泣着，逐渐放松下来，靠在许京言的怀里，伸手从他腰间环过抱着。
许京言身体轻轻颤动了两下。
“怎么了，”时漫急忙松开许京言，不顾他的反对，把衣服掀到腰部以上。
一道十几公分的伤痕横在腰间，周围有些淤青红肿，叫人触目惊心。
眼看时漫又急了，许京言连忙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安抚她的情绪。
住院几天，时漫消瘦不少，许京言抱着她，也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疼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笨啊，道具坏了就坏了，重新做一个就是了，干嘛要去救它啊……”时漫哽咽着，却也不敢乱动，生怕碰到许京言疼的地方。
“坏了就赶不上进度了，”许京言轻声道，“不能耽误拍摄。”
他声音沉稳有力，像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抚摸着时漫不安的心。
她靠在他怀里抽泣，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很久没有这么用力地哭过，脑袋里也哭成了一团乱麻。
满脑子都是许京言。
是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才会去救道具，说到底是为了自己才会受伤。
时漫自责得难受，身体也抖得厉害。
“真的没事，”许京言抱得更紧了些，想要将怀里的人融进自己身体里，“幸好道具救回来了。”
“笨蛋！”时漫佯怒，“许京言，你个大笨蛋！”
许京言轻笑，安然应下：“好好好，我是大笨蛋。”
时漫没好气地推了许京言一下，不小心碰到许京言的伤口，他吃痛后撤了一步，虽然忍着疼，脸上表情也不禁有些扭曲。
“对不起，对不起，”时漫扶着许京言坐回床上，“你赶紧躺下好好休息。”
许京言重新躺回床上，拉住时漫的手腕，擦去她脸上的泪，问她：“吃晚饭了吗？”
时漫摇头：“没有。”
许京言痛苦的神色之中浮现出一抹欣然：“是不是在等我？”
时漫瞥了他一眼，嘴硬：“才不是，我不饿。”
“好吧，”许京言似乎有些失落，“我也没吃，本来是想早点去医院和你一起吃的。”
时漫轻咬了下唇，心里不禁愧疚，想往回找补一下，可最终没能说出口。
“那你现在饿不饿？”时漫说，“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许京言摇了摇头，说：“不饿。”
“哦，那我去给自己买点儿吃的。”
没吃晚饭，中饭也吃的不多，这会儿时漫感觉到了明显的饥饿感。
她刚起身，就被许京言拉住了。
“你想吃什么让韩思明去买，”许京言示弱地说，“别走，留下来陪陪我，可以吗？”
他仿佛是在乞求，以一种最卑微的姿态。
这谁受得了啊。
时漫乖乖坐了回去，掏出手机给韩思明发了条微信，让他帮忙去买一份晚餐。
时漫抬起头：“你真的不饿？”
“其实有点饿。”许京言说。
毕竟从早拍到晚，又一直期待着和时漫一起吃完饭，没顾得上好好吃饭。
“那刚才不还说不饿。”时漫撇撇嘴，又拜托韩思明多带一份。
“因为不想让你走。”许京言说。
时漫微怔，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手搓了搓手臂。
来得太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衫，这会儿冷静下来忽然觉得冷。
许京言往一侧移了移，旁边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时漫眉峰轻挑：“你干嘛？”
只见许京言掀开被子，淡淡一笑，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
时漫想拒绝，可是看见许京言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根本开不了口。
她扁了下嘴：“这床这么挤……”
“你放心，只是躺着，”许京言说，“我不会做其他的事情。”
“说什么呢……”时漫脸上淡定，可耳垂悄悄红了，“谁说那个了……”
“嗯，”许京言轻笑，“所以可以过来吗？”
许京言直勾勾地盯着时漫，时漫眉心一拧，觉得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太情愿地皱起眉头躺了进去。
她背对着许京言躺下，身体直得像一块木板，生怕碰到许京言的伤口。
身体自身后被许京言抱住，身侧的手被许京言悄悄握在手心里，炙热的温度一点点散开。
他身上的香气幽幽飘进时漫心里。
不浓不淡，总是恰到好处。
他的气味和他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点到为止。
许京言将头埋在时漫的颈间，贪婪地享受着此刻和她共处一室，轻声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担心我？”
像是撒娇似的，却十分小心翼翼。
沉吟片刻，时漫低声回应：“嗯。”
“谢谢你，时漫，”许京言像是笑了，嗓音里似沉醉了一壶酒，“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被这话说得心里痒痒的，时漫沉默地做了几个呼吸，最后什么也没回应。
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她默默地想，这就是所谓“恋爱”的感觉吗？
偏执地将另外一个人看作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
比起电影的拍摄进度，得知出事了的时候，时漫更担心许京言的安危，无数次冒出后悔的念头，如果他真的为了救道具而深受重伤，自己一定自责不已，宁愿一开始就不拍这个电影。
她曾将拍电影视作人生最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凌驾在自己的生命之上。
可是当许京言的生命横亘在拍电影之前，她却放弃了此前信奉的第一信条，甘愿为他放下那座城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