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淑颇为认同,神色倨傲道:“她家如今是落魄了,父亲被革职,一家子成了平民,住在跨院那又小又挤的地方,连顿好饭都吃不上,难怪没什么教养了。”
薛二娘此番就是为了套取乔宁的情报,她鼓动侄儿薛智去找乔宁的麻烦,好让乔宁的铅笔铺子开不下去,谁知那小子胆小,还说什么江德县的县令是乔宁的堂叔,轻易动不得。
现在看来,那丫头家也没什么实权,他们乔家堂亲关系也就那样,堂不堂叔的,说不定还没邻里关系好。
但她故意道:“悖虽说她家落魄了,可你们和县令家两个乔家却是蒸蒸日上,靠你们的接济,他们怎么也该冻不着饿不着的。”
“一家是一家的本事,我家有钱那是我爹爹挣得,大伯能当上县令自然也是他的本事,关外人何干?”乔淑轻蔑道,“大伯家接济也只是走个过场,否则怎么不让他们住到西院去?而是挤在狭仄的跨院?”
这么说薛二娘就放心了,顺着笑说:“俗话说得好,‘穷怕亲戚富怕贼’,你们两家可得离他们家远点,千万别接济着接济着被赖上了。”
乔淑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说完,她觉得和这市井老板娘话太多了,有些自降身份,便道了声“告辞”,重新钻进马车。
薛二娘这才收敛满脸的堆笑,朝马车的方向白了一眼,嘟囔道:“神气什么呀,什么家事都往外说,这姑娘更傻。”
她转身回去店铺中,盘算着有空找薛智来跟他说说,县令爷跟那丫头家关系一般,不会轻易维护她,找麻烦、使绊子,量那丫头也只能默默受着。
*
乔宁带着香料、烧鸡和枣花酥回到书院,沈老儿已经着手做卷笔刀的模具。
见乔宁满载而归,可劲夸了几句,主要还是因为见到烧鸡给激动的,他打开包着烧鸡的油纸袋,果然如小儿所言,还是热乎乎的。
乔宁把荷包里剩下的钱扔进钱箱,叹了口气道:“亏得今日出去买香料时带的钱多,让我狐假虎威了一把,不然就被看扁了。”
沈老儿瞧她兴致不高,问道:“怎么出去一趟买到这么多香料还不开心?是谁给我们丫头委屈受了?”
说来奇怪,乔宁方才正面遇上乔淑时还不觉得怎样,回到沈老儿这里却委屈起来,想想还真有些丢脸。
她把在醉香楼和乔淑争最后一份枣花酥的事讲了一遍,末了有些幽怨道:“都是没钱闹的,我要是挣了大钱,我那堂姐才不敢在我面前耍横呢。”
沈老儿听明白了,合着独自面对“敌人”时伶牙俐齿,女侠一般,回到自家窝里就委屈屈起来,便笑道:“我听着咱丫头可是占据上风了,丝毫不输你那什么姐。”
乔宁嘟着嘴:“那是因为我占理,我先买的。”M??漫漫
“所以你比她强啊。”沈老儿语气肯定,“你看你啊,比她年龄还小,一个人自食其力赚钱,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她呢?挣过一个铜板吗?大手大脚花十两银子买一份枣花酥花的还不都是爹娘挣来的,这么一比,你简直是女中豪杰!”
乔宁“噗嗤”一声笑了,埋怨道:“还女中豪杰呢,老伯你江湖话本子看多了吧。”
沈老儿悻悻:“是多了点,前些年闲来无事就喜欢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乔宁一个骨碌爬起来,斗志昂扬道:“我要继续做咱的小生意,先从小钱挣起,以后挣大钱!”
说完,便去处理那些香料了,各种香味的香料和橡胶混合在一起,就等着做香味橡皮擦。
沈老儿就喜欢小丫头这性子,说干就干,无奈笑着:“枣花酥再不吃可就凉了啊。”
那边只传来一句:“给我留一块。”
两日后,书院讲堂。
陶崇突然握着一支刚削好的铅笔举起来,声音足够全讲堂的人听见:“我宣布,这是自从乔小娘子卖铅笔以来,削出得最完美的一支铅笔!”
学生们之间关于铅笔一向有诸多比试,例如比谁的铅笔字写的最好看,谁的铅笔削得最好……甚至于谁的橡皮剩余最多,因为橡皮剩余最多者则说明他写的错字最少。
第一种和最后一种比试,陶崇是绝对比不过旁人的,他既没乔承写的铅笔字好看,也没商屿错的字少,能比的便只有这削铅笔一途了。
今早,他仔仔细细地削,力求把“花瓣”削得均匀整齐,铅芯又尖又居中,那细致的模样,沈老儿这种匠人看了都得赞一声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他削出了一支十分好看的铅笔来,于是便开始N瑟。
立刻有人围上去观看,左看右看,不得不承认,这铅笔削得还真不错。
“杰宗兄,不错嘛。”有人夸赞道,“字虽写得不好看,橡皮也是第一个用完的,可这削铅笔的功夫你可是书院一绝。”
这话换旁人听了绝不像在夸人,陶崇却深以为然,沾沾自喜道:“过奖过奖。”
王昀也诶被那边动静吸引,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后,小声说了句:“比乔承削得还好看吗?乔承削那支笔应该是最高标准了吧?”
这声音虽小,却被人听了去,告知陶崇被小小童生挑战了。
陶崇“嘿嘿”一笑,颇有些“不服来战”的意味,溜达到王昀面前问:“你说谁削的比我这支好?”
王昀茫然指指旁边:“乔承啊。”
陶崇嗤笑:“他才九岁,乔小娘子连削笔刀都不让他拿,怎么削?”
乔承从一众争论声中抬起头,他并不想参与这场比试,只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完成课业,于是把自己亲手削好的铅笔亮给陶崇看。
陶崇原本还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看到乔承的铅笔后突然愣住。
片刻后,这位痛失“削笔冠军”地位的人抱头痛喊:“我不信!你怎么可能削出这么完美的铅笔!”
第22章
乔承那支铅笔削得着实完美,六楞笔杆的每个楞上都有一朵小小的“花瓣”,均匀分布在铅笔的一圈。
铅芯削得尖尖细细,绣花针似的,光线一照,笔尖上仿佛蘸了一点光。
太细了,不像是人手能削出来的,更不像乔承这般小的年纪能削出来的。
乔承书案前围了不少人,欣赏完这支堪称完美的铅笔后都啧啧赞叹。
陶崇于“写好字”和“不写错字”两方的冠军铁定无缘,唯一抱有希望的“削铅笔”比试,“状元”板凳还没坐热呢,就被乔承赶了下来。
“杰宗兄,愿赌服输,你那铅笔可没小乔承削得好看啊。”
陶崇哀嚎一声,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他怀着最后的希望问乔承:“承弟弟啊,这真是你自己削的吗?是不是你宁儿堂姐给削的,你是童生中的佼佼者,可不能撒谎哦。”
乔承摇摇头:“不是阿姐给我削的,杰宗哥哥,的确是我自己削的。”
如今他叫乔宁直接喊“阿姐”,因着书院的童生众多,唤乔宁通常为“宁儿姐”,乔承一开始也叫“宁儿姐姐”,这样一来他与书院众人的称呼便没什么差别。
这小家伙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心里头点子多着呢,为了显示他在乔宁面前的独一无二,便开始把“宁儿”两字去掉,只喊“阿姐”,这样听起来才是比旁人更亲一层的堂亲关系。
乔宁这些时日颇忙,竟没发觉这小家伙何时改的口,等发现时都快听习惯了,她不知道小家伙想要霸着她的弯弯绕绕的心思,便随他去了。
陶崇听完哀嚎一声,他是信的,乔承是小君子,犯不着为了赢个比试而说谎。
他颤颤巍巍道:“哥哥承认你削的最好看,你能不能现场演示一遍,也好让我输得甘心些。”
不仅陶崇,围上来的每个人都好奇,九岁的孩童究竟是怎么把铅笔削这么完美对称的,倘若用这么尖细的笔尖写字,字迹都会更细一些,用起来那是一种享受。
不演示怕是不能罢休了,这么多双目光巴巴等着呢。
乔承点点头,表示同意演示。
他先是借了同桌王昀的铅笔,王昀的铅笔因为太久没削,笔尖都磨平了,正好该修整一番。
王昀很是爽快,立刻借给乔承,他虽是跟乔宁亲自学的削铅笔,却离乔承这支铅笔的漂亮程度差的远,得知自己的铅笔被用作“演示工具”,立刻喜滋滋地递了过去,早就想拥有和乔承同样好看的铅笔了。
接着,乔承从笔具袋子里摸出一块有棱有角的物件儿。
这东西放在九岁孩童的手里不过掌心大小,形方、色白,像是用木材制成,如同一只缩小的木头匣子,这“匣子”上面却是一片薄薄的刀片,镶嵌在木质框架里,锋利的刀刃清晰可见,却因为与那框架平行,便隐藏了这锋利,是怎么都不会伤到手的。????漫漫
此物的一端被挖出一口圆圆的洞,只见乔承把铅笔一头插/进那洞中,开始旋转铅笔。
聪明一些的书生已经猜到了此物的用处,恍然大悟般道:“哦――我知道了,铅笔旋转时刀刃便会削去一层薄薄的木头笔杆,多转几圈,不就成乔承的笔那样了么?”
乔承抬起眼,冲他点点头:“说得完全不错,此物是我阿姐和沈老伯所作,叫卷笔刀,专门用来削铅笔削出来的铅笔美观匀称,最重要的是它很安全,绝对不会割到手。”
他边说边转动铅笔,看见手上的铅笔皮被一层一层削去,铅芯也被逐渐磨成细长的锥状。
旁边不知道谁发出一声震惊的“哇塞”:“我的削笔刀都被我娘收走了,她说不安全,害得我好几日没用成铅笔,做课业的效率急剧下降,这卷笔刀倒是个好东西哇。”
是个好东西不假,可一群人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乔承操作,眼馋,手更馋。
陶崇是新奇得不得了,那小东西转起来简直太好玩了,削下来的铅笔皮跟美人的裙摆一样好看,他可太想要一个了,急切问道:“乔承老弟,这卷笔刀……是你阿姐给你做的么?”
乔承点点头:“是阿姐昨晚送我的,她也是刚做出来。”
天知道陶崇和王昀有多艳羡,有个会做笔具的阿姐太幸福了!可恨自己没个好姐姐。
乔承又补充一句:“今日阿姐便会在摊位上卖这卷笔刀。”
陶崇和王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对这卷笔刀深深的向往。
现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秒,有人问:“阎王爷今日是不是不来授课?”
有人“昂”了一声,表示确定。
下一秒,围在乔承书案前的人默契十足,全都往书院门口的方向跑去,掀飞乔承书案上一摞课业纸……
偏巧不巧,这般“盛况”又被正要去竹林背书的薛智瞧见了。
如今他一见到有人往书院门口去就难受、眼红,胸腔里像堵了棉花,闷闷得不舒坦。
至今为止,书院没在乔宁那买过铅笔的学生不多了,薛智算一个。
他皱着眉头拉住一人问:“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那人生怕赶不上什么东西似的,急匆匆道:“去乔小娘子那买卷笔刀,削铅笔特别好用。”
果然又是那小丫头!
薛智握了握拳头,耳边响起姑母说过的话:“那丫头的爹是被皇上革职了的,乔县令跟她家关系一般,侄儿,你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再想想姑母的生意,姑母可是要挣钱供你考状元的啊。”
内心天人交战一番,他忽然转了个方向,朝大门口走去。
自然不是要去乔宁的小摊上买铅笔,而是今日掌院从临县书院考察回来,作为学生,自然要出门“迎接”,顺道说说近日来有人在书院私自摆摊的事。
江德东城门处,薛智在此等候良久,终于在日落十分看到一辆旧马车摇摇晃晃从远处驶来。
等马车靠近,薛智举手一礼,恭敬道:“掌院,您回来啦。”
马车轿帘掀开,露出两撇花白小胡子,瞧这掌院年纪比阎行还大些,赫然便是江德县德馨书院的一把手,柴掌院柴德广。
他认出是自家书院的学生,语气缓和地问:“是薛智啊,不在书院念书跑这里做什么?”
薛智忙道:“我特意在此等候掌院,掌院您不知道,近日门口有人私自摆摊,买那什么铅笔,现下学生们沉迷铅笔,少用毛笔,这科考的时候可怎么能写好字啊。”
柴德广八字胡一抖,竖起眉道:“还有这种事?你且上马车来,与我详细说说。”
薛智大喜,连忙钻进马车,滔滔不绝地讲述:“掌院你是不知道,那乔小娘子目中无人,全然不把掌院您放在眼里,您可得赶紧把他们连人带摊清理出去……”
*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下来。
阎行今日家中有事,提前给学生们布置完课业便没来授课。
论严厉,这书院的先生没人能比得上他,也正是这严厉负责,让阎行即便已经下了学也必须到书院看一看才安心。
讲堂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家或者去食舍安寝。
阎行捧着一盏蜡烛,推开讲堂的木门。
空无一人,的确,这个时间点已经很晚了。
门口最近的是乔承和王昀的书案,乔承这孩子规矩,书案收拾地整整洁洁,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
反观王昀的书案,两三杆铅笔杂乱地扔在桌上,削笔刀和卷笔刀摞在一起,课业显然还没做完,写了大半扔在那,连合都没合上。
阎行暗骂:“马马虎虎的小崽子,课业没做完就跑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并不是很生气,甚至有些宽慰,这群学生中不学无术、敷衍了事之辈占多数,如今能将课业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走到尽头,又看到陶崇和商屿的座位,前者比起王昀有过之而无不及,桌子更脏更乱,削下来的铅笔屑都没清理。
阎行看到就来火,口中怒骂:“混小子!桌上都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难怪课业做不完,我倒是看你这课业……”
突然他顿住了,陶崇的课业纸虽算不得干净整洁,却是实实在在写完了的,正是他头一天布置的内容。
“写的倒挺快。”阎行嘟囔一句,把原本想要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再看商屿的书案,桌上一尘不染,别说书了,连支笔都没有,若不是知道还以为这位子上没人呢,一如既往地神秘兮兮。
阎行倒也不去管他,从这学生来书院的第一日,柴掌院就郑重交代过,商屿商锦年这个学生,少管。
便再也打听不出什么了。
纵观讲堂大多数书案,桌上都有那奇奇怪怪的铅笔和卷笔刀,有的学生毛笔字写不好,铅笔字却写的很漂亮,这倒让阎行有些手痒痒,想看自己能否也写出一手漂亮的铅笔字。
和那做铅笔的小娘子不甚相熟,可他与沈老儿关系不错,倘若自己去买支笔,应该不会遭到那老儿的嘲笑吧?
阎行走到门房前,摊已经收了,里面亮着盏灯,隐隐有说话声传出。
“老伯,这个钱箱装不下了,你明日寻个大些的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