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三姐!”
“公、公子!
“咳咳咳——”
兰辛立刻上前,帮助她手脚并用地从秦铮身上爬了起来,却在慌乱之中,不经意地扯开了秦铮的衣襟。
梓萱:“……”
她现在给他拉回去还来得及吗……
“三姐,”忽然有人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掌心,梓萱回过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少女乖巧的脸,“三姐,没事吧!”
梓萱呐呐地开口:“……没,没事。”
虽然刚才差点摔倒的是她不假,但现在有事的……
“咳咳咳——”
身后再次传来秦铮撕心裂肺的咳声,恒安将秦铮扶起,怒道:“三公主,纵然我们公子天人之姿,你也不能欺我们公子病弱,便趁人之危啊!”
“……”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然而不等她解释,少女猛地站到她前面,将她护在身后,横眉怒道:“放肆!”
恒安一窒,少女接着道:“身为男子,不能服侍妻主已是不敬。何况尚未成婚,太子阁下便约我三姐到闺房相见!难道这就是你们青垣的教化吗!”
恒安气不过:“也不知是谁在青楼便先欺负了我们公子!”
少女冷笑一声,“青楼本就是女子取乐之地,哪个好人家的男孩子会去青楼!”
“你!”
“恒安!”
“爷……”
秦铮掩面咳了两声,原本苍白如雪的脸上顿时泛起血色。
“太女殿下,”他目光微冷,“虽然此处是贵国驿馆,但阁下这般贸然闯入,恐怕,也是有失体统。”
即便此时此刻,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站着,可偏偏,他从容地仿佛在俯视他们所有人一般。
黄毓莘回以同样冷然的眼神,“太子阁下既知是在我桃源境内,便该懂礼知数,才不至如此轻狂轻薄。”
接着,她又扭过头满脸紧张地看向梓萱,“三姐,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她乌黑的眼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梓萱的心蓦地一软,“没事,我没事……”她不由对她笑道,“毓毓……你怎么来了?”
毓莘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听说三姐受了惊吓,特地带了陛下之前赐的丹药去你府上看你,不想你却不在——”说到这里,她眼风冲着秦铮的方向微微一扫,“我担心你受人欺负,就连忙赶来了。”
她望着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脸上写着五个大字“幸好我来了”。
梓萱心里一暖,自从父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无条件地维护她了。
她状若无意地揩去眼底的湿润,“我这不是没事吗?刚才……一时失足嘛。”
这样好的妹妹,怎么就配给秦铮那个狗人了呢……
她真是年少无知爱写狗人啊……
她扭过头看向秦铮,意有所指道:“倒是让太子殿下受惊了。”
叫你在我妹妹面前装好人!
秦铮自然看到了她眼底的挑衅,他勾唇一笑,却有三分冷冽,“确实,那三公主打算拿什么赔我?”
“……”
他笑得更深,“三公主应该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
“……”她刚才说了好多……
毓莘柳眉倒竖:“你威胁我三姐!”
秦铮却根本不理她,“三公主,要我提醒你吗。”
他笑得恶劣,眉梢眼底都是冷意,薄唇一开一合,没有声音,却让人看得清楚。
梓萱立刻打断他,“我……”
“三公主,你欠我一个人。”
“我……”为什么说的和人口贩卖一样……
“你——”
“咳咳——”他掩面打断了她,“恒安,送客。”
恒安立刻走到她们面前,“二位殿下,请吧。”
毓莘担忧地看她一眼,又看向秦铮。
梓萱连忙拉住她,打断了她要开口的动作,“我们走吧。”
以她对秦铮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可此时,他却仿佛彻底对她失去了兴趣一般,只是倚在床栏上,闭目养神。
直到走到屏风旁,她忽然若有所觉的回过头——只是一瞬间,却正对上秦铮冷漠如无波古井般的眼睛!
她猛地一怔,他却并无丝毫惊讶。
那双眼睛,如同一个居高临上的旁观者一般,无情而冷漠地注视着她,审视着她!
脊背陡然一寒,她连忙低下头,几乎是仓皇地回过头去。
秦铮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他不过是在借机跟她谈条件。
梓萱双腿陡然一软,差点直接跪在门槛上。
“三姐,”毓莘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刚才他趁我们不在对你用刑了?”
恒安目瞪口呆地翻了个白眼,“我们公子才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法。”
兰辛却有些意味深长地从另一边扶住梓萱,“要不要奴婢去给殿下准备软轿。”
“……”梓萱看着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眼神,语重心长道:“兰辛,你要是恨嫁了,就告诉我。”
“……”
***
将梓萱等人送出驿馆,恒安回到房间,秦铮已经起身。
他连忙小跑过去替他研墨,一边觑着他仍如往常一般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脸,一边斟酌道:“公子……真要娶那三公主啊?”
秦铮不动如山,“不然呢?”
“……可那三公主,实在、实在是……”他的脸直接皱成一团,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一个比罪大恶极还罪大恶极的形容词来。
“淡了。”
恒安一个激灵,连忙低头看了看旁边定窑白瓷枯荷听雨小茶盅里犹冒着热气的茶汤,“……小的这就去重泡。”
秦铮不置可否。
恒安端起茶具向屏风外走去,刚刚走到屏风前方,秦铮的声音忽然不咸不淡地从身后响起:“恒安,这件事,选择权不在我们。”
他一怔,当即低下头,“是,小的明白了。”
恒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后。
窗上的竹影无风而动,秦铮提笔,蘸墨,落笔,沉腕,笔走龙蛇,遒劲的墨迹在纸上挥洒。
顷刻间,他提笔收腕,纸上赫然映出一个黄字。
既然对方想要他娶黄萱萱,便该知道他这个人情——
可是很贵的。
第3章 沈约
灼热的温度透过暖炉逐渐消融了冻透的肌肤,微微活动了下发僵的手指,梓萱长出一口气,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一旁的毓莘眉头越皱越紧,迟疑道:“三姐……很喜欢哪个秦太子?”
梓萱:“啊?”
毓莘向她靠近了一些,“青垣男子狡诈多变,多是薄情寡性,三姐不要被他骗了!”
看着她年纪不大却一本正经的样子,梓萱心里一暖,不由笑着拍了拍她头,“嗯!”
毓莘的表情很快放松下来,她抓着她的手靠在她怀里。
梓萱揽住她的肩膀,时间仿佛忽然慢下来。
车窗外传来各色叫卖声,闹市的烟火气在这一片盛世之中格外令人欣慰。
有那么一瞬间,什么秦铮,什么断腿,都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但是……
梓萱将自己拉回现实世界,她低头看着安稳地靠在她怀里的小姑娘——这个被她抢走了丈夫的妹妹——如果她知道被她抢走的秦铮,本该是属于她的,她还会喜欢她维护她吗?
“……毓毓。”她艰难第开口。
“三姐?”怀中的毓莘似有所觉。
“对不起……”梓萱道,“秦铮他……原本便该是你的,是我……”
“三姐说什么呢,”她从她怀里坐起来,满脸不认同道,“区区一个男人,三姐喜欢,拿去便是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里带了三分委屈。“难道三姐要为他和我生分?”
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依赖和紧张,与先前在秦铮面前的强硬冷漠,如同完全换了个人!
可就是这个偏差,忽然让她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强压下心底的愧疚,梓萱坐抓住她的手,十分郑重道:“当然不会——你是我妹妹,我们血浓于水,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生分呢!”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眼底的阴霾才全然散去,毓莘抹了抹眼睛,“真的?”
“当然。”
小丫头笑得腼腆,不由抱着她的胳膊蹭了蹭,“我还是第一次见三姐对一个男子这般执着,就连沈约,也不过止于言辞。”
梓萱拍拍她的头,手却在听到沈约的名字时一顿——
……沈约?
这个名字……
沈约!
她面色一变,她怎么把这个人忘了!
——黄萱萱的未婚夫!
卧槽,她都跟秦铮说了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秦铮竟然就这么假装相信了???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前方,心底却掀起滔天骇浪。
难道她对他来说已经有了新的利用价值?已经值得他先按兵不动地稳住?
“殿下与沈家的婚书在太庙也压了快七年了,幸亏殿下自己想通了。”兰辛叹了一声道。
梓萱充耳不闻。
那他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想弄死她了吧——只要她以后都安安稳稳,不妨碍他和女主谈恋爱,也就能平安活到大结局了吧。
或许……那一天她就能回去了……
“三姐,三姐?”毓莘皱眉叫她。
梓萱猛地回神,瞬间坐直了身体,“……什么?”
毓莘抿了抿唇,“三姐刚才想什么呢?那样出神……”
她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怀疑。
梓萱连忙否认:“没什么没什么。”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在否认什么……
“三姐,”毓莘的眼睛倏地一暗,“是不是我对那个秦太子太凶了……”
梓萱奇怪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转瞬间,她忽然如醍醐灌顶——女主一定是担心会对两国的邦交产生负面影响。
这么想着,她不由对她宽怀一笑。
“没事的,你没有做错什么——秦铮这个人,”她顿了顿,在思考一个合适的中性词汇,“……心深似海,绝不会把这点小事拿到台面上讲的。”
不料她此言一出,毓莘眼底的委屈却更浓了。
她抬起泫然欲泣的眼睛看着她,“三姐,你成婚以后,还会像以前那样疼我吗?”
梓萱一怔,“……啊?”
黄毓莘抹了抹眼睛,“那个秦太子现在就得三姐如此青睐,成婚以后,更是可以每天都陪在三姐身边——我却远在深宫,鞭长莫及。”
梓萱目瞪口呆。
“日深月久,三姐心里自然是只有他,没有我了……”
“……”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但她转念一想,女主自幼失祜——或许是因此,才对新家庭成员的加入感到如此不安?
一念至此,她不由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是我妹妹啊,血缘是斩不断的纽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在同一时刻,她却不由想起——
即便是黄毓莘,在故事的最后,也任由双目失明,口不能言的黄萱萱,在受尽屈辱后,孤独地死在了冷宫里。
即使她明知是黄萱萱自己坏事做尽,却无法控制地在这一刻,感到一阵无以言喻的凄凉呵悲哀。
“真的吗?”
她眼前人的眉眼却骤然展开,仿佛阳光洒落大地,驱散了所有阴云。
被瞬间拉回现实的梓萱不由失笑,“当然。”
毓莘笑着偎进她怀里,梓萱笑着抱住她。
——只要她不像原文里那样处处陷害她,污蔑她,她们便会一直这么和睦下去吧。
***
三日后,都城东侧的长亭外。
溪流绵延而出,河道曲折,夹岸两侧尽是垂柳,垂柳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绵延不绝的桃林,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粉色花海。
谁也没想到,不过时隔三天,天地间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草长莺飞二月天,细丝杨柳醉人烟。
这些天来的烦心事似乎也都被东风带走了。
山坡上,梓萱站在亭内,笑着对带她来这里的毓莘道:“不愧是毓毓的眼光,这里确实美不胜收呢。”
“三姐喜欢就好。”毓莘红着脸温温柔柔道。
梓萱笑了一下,勉强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
那天马车上的一番对话,倒是提醒了她——毓莘现在对秦铮,不要说好感,简直是充满了敌意……
这样下去,弄不好秦铮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思及此,她便让人把今日出游的消息送给了秦铮。
望着山坡上仿佛一夜之间,染尽嫩绿鹅黄的草色,梓萱不由微笑,至于怎么把握嘛——
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了!
“毓毓,”梓萱好心情道,“改日我们一起来这里放风筝吧。”
“好啊!”
“我昨天还听兰辛说东街新开了一家——”
一阵悠扬的笛声忽然从风中传来。
梓萱一顿,本能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笛声辗转轻旸,缓缓从桃林中飘出。
仿佛拂过玉门关的春风,开尽梨花的飞雪。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仿佛谁都不忍打断这笛声——哪怕她们根本在对方看不见但地方。
难道这就是秦铮给自己设计的出场方式?
……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太对,毓莘忽然拉了她的手,笑道:“三姐,我们去看看桃花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挽着他的手一起朝桃林走去。
梓萱只能被动地跟上。
“先生说,这里的桃花是整个桃源最美的桃花了。”毓莘道。
“……是吗?”
抬眼望去,尽是和风中簌簌摇摆的粉色花海。
人面桃花相映红,倒确实是不错的舞台设计——这倒又像是秦铮的作风了。
可总感觉还是哪里不太对……
万千桃花树下,是一层又一层的粉色花瓣,而在最前头的那棵桃木背后,显然倚了一个人。
她们越走越近,能看见他垂落在一地花瓣中的蓝色袖角,那笛声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人……
仿佛有白光乍然从脑海闪过,那个名字就在舌底,呼之欲出——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走进,他放下唇边的笛子,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就好似是对来者身份毫无兴趣,又好似是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