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们的最前方,是一个身穿银甲,胯着一匹白马的瘦高女子。
她的脸整个地被罩在头盔之中,仿佛一柄下一刻就要出鞘见血的利剑!让人不敢轻近!
梓萱怔怔地看着她,失声道:“……二、二姐?”
她话音未落,原本如同石塑般冷漠的女将军忽然动了起来!
她右手一扬,霍地将头盔拔下,青丝瞬间从身后散开。清丽的面容在明媚的日光下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玉,不加雕饰便能动人心魄。
只见她将头盔一扔,三两步便从马上跨到梓萱面前。
梓萱还未开口,黄莹莹柳眉一竖,怒喝道:“哪个龟儿子伤得你?!”
梓萱整个地一怔。
黄莹莹立时用手贴上她的额头,“傻了?那个龟儿子干的?!”说着一扭头,“老四,提我的斧头来,我要去把那个龟儿砍了!”
当即便有一阵马蹄声向巷口奔去。
梓萱连忙回神,“二姐,我没事——你快让他回来吧,刺客们现在都被关在大理寺,难道你要去大理寺砍人不成?”
黄莹莹理所当然:“他们又打不过我。”
“……”
她头痛的扶额,“二姐,你这样,母君会……”
黄莹莹的目光忽然越过她,直直地向前望去。
她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而在视线的尽头,正是——秦铮!
他本就生的不怎么精壮,此时迎风站在那里,更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感。
就好像刚才给她一刀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正在她默默腹诽的时候,铮鸣之声突然响起!
梓萱一愣,黄莹莹直接拔剑,冰冷的刀光闪过,剑尖直指秦铮的喉咙!
所有的生气都从她温婉的脸上褪去,飞鸟从檐上簌簌惊起。
梓萱目瞪口呆。
黄莹莹冷冷地看着面前到此为止都没有一丝动容的男人,“就是你,才害的萱萱受伤?”
梓萱瞬间冷汗倒流,黄莹莹只是虎了点,秦铮可根本不是人!要是真让他记恨上了——
她三两步跑到秦铮面前,“二姐,你不是常跟我说,桃源的女子,生来就是要保护男子的吗?”
黄莹莹冰冷的目光仿佛要直接将秦铮的脸削下一层皮来,“可我早听说青垣的男子一向诡计多端,你又一向善良单纯,没的让人骗了去。”
“……”
善良单纯,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误解……
梓萱还要再说,却忽然被秦铮握住了左手。
她一愣,他却并没有看她。
“身为青垣男子,未能护女眷周全,二殿下责我,是秦某该受。”
他的声音不高,却胜在坦然,无端便生出让人顺服的力量来。
她不由微微偏过头,黄莹莹的剑锋却仍未有半分偏转。
“花言巧语倒是不少。”
“二姐,你别伤他。”
她抬起头,也打断了秦铮开口的意思。看来他是改了主意,又突然要跟她演鹣鲽情深了……
“原本便是我亏欠于他,他没有救我的义务,这次就算我还他的。”
“那你还要嫁给他?”黄莹莹眉头紧皱。
“人做错了事,总不能不承担代价吧。”
黄莹莹的表情依旧未见半刻放松,剑锋却从秦铮面前移了开,“我去求——”
“咳咳咳——”
她连忙转过身,只见秦铮脸上的血色遽然褪去,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掌心的温度一直很低,带着常年抱病的虚弱,此时握着她手掌的地方,更全是一片冷汗。
他装病的能力原来这么强的吗!
梓萱十分惊讶地看着他,目光中是由衷的钦佩。
可偏偏这钦佩落在别人眼里,却又成了别的意味。
黄莹莹暗叹一声,收剑入鞘,“老六,快叫大夫!”
仆从奔走的声音立刻响起!
一片人仰马翻中,秦铮被抬进房间。
第6章 女皇
大夫已经在里面足足待了有半炷香。
梓萱等一众人都站在廊下等候。
黄莹莹不耐烦地看看禁闭的屋门,又万分怜惜地看看自己妹妹,有心想要安慰她几句,又怕自己嘴笨,反而更伤了梓萱的心。
她还从来没见自己的妹妹对一个男人这么上心过,刚才不过是咳嗽了几声,她妹妹就已经失魂落魄了,这要是真的死了……
黄莹莹顿时头大。
而梓萱,从刚才开始,其实一直在走神。
秦铮的演技远超她的想象不说,还事先从青塬带了自己的太医。
她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希望他能看在自己十分配合的面子上,不记恨黄莹莹就好。
屋门打开,须发尽白的老太医捏着胡子向她们走来。
众人立刻迎上去,老太医刚要开口,就被黄莹莹抬手打断,“你也不用跟我嘚嘚那些唬人的了,就说能不能活吧。”
老太医初来乍到,生平第一次碰见这么刚猛的病人家属,一时间竟然被直接噎住了。
黄莹莹更不耐烦了,“怎么,已经死——”
梓萱连忙打断她:“是不是已经没事了,只是需要静养?”
这要是让秦铮听见了,只怕她俩都要一起上黑名单……
已经听出黄莹莹言下之意的老太医目瞪口呆,就连面对梓萱递来的台阶,都愣了好半天。
“……是,是这么个意思,”老头子微微回神,“但,也不能说的太绝对,还需要每日人参——”
“行了,”黄莹莹把手一挥,表示这已经是她看在梓萱的面子上最大的忍耐了,“你们青垣非得送这么一个人来和亲,是拿我们当冤大头呢吧!”
老太医面色顿时一变。
黄莹莹冷笑一声,“不过——养个少君,我们桃源也还不至于养不起。只怕是——”
她冷哼一声,“我桃源的雪鸿骑也不是吃素的。”
言罢,她直接看向一旁的梓萱,却立刻换了一副温柔面孔,仿佛生怕把她吓着似的,“母君让我来接你入宫住几天,正好大哥也在,你便直接住到婚期也无妨。”
梓萱呆呆地看着她,“……哦。”
两弯如新月般的柳叶眉忽然攒起,黄莹莹满脸担忧地看向她,“是不是刚才我拔剑吓着你了?唉,明明小时候还老缠着我,要我教你用剑的。”
刚要笑着说没有的梓萱忽地一怔,黄莹莹满心满眼里都是对黄萱萱这个妹妹打心眼里的温柔和疼爱,可如果她知道她已经不是她从小疼爱的妹妹了……
那些熟练地滚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许是她沉默的太久,黄莹莹顿时慌了手脚——
一个不算太好的记忆冲上心头——记得小时候她带着她荡秋千,结果一个大力直接给四岁的黄萱萱荡到河里去了……
被当时还是长公主的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害得父亲也偷偷抹了眼泪……
“……那个,萱萱啊……”她手忙假乱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府里还有两大车人参呢,那个秦铮咱们养得活——”
梓萱一怔,看着她小心翼翼看着她的眼睛,一股更大的负罪感立时从心头涌起。她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声矫情,连忙再次鼓起笑脸,“嗯,我相信二姐。”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让她失望!
黄莹莹的表情松了松,“你放心,这个秦铮就算是阎王爷来,我也不会放他走的。”
她被她逗笑,“那当然,有二姐在,什么小鬼都不敢来的。”
看着她的笑容,黄莹莹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完全放下。
“秦太子喜静,我们就先走吧,二姐。”
第一次,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生出贪恋。
原本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从求生的本能变成了整个灵魂的诉求。
黄莹莹却突然叹息了一声,“看样子,你真的很喜欢那小子啊。”
完全不在一个维度的梓萱一愣,“……啊?”
黄莹莹一脸“我懂”,一扭头把旁边一直安静如鸡的太医叫过来,“缺了什么只管来我府里支,人参雪莲什么的,内务府也没我那里全。”
老太医表示我懂。
黄莹莹满意地点点头,一扭头对梓萱笑笑,竟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
“咱们走吧。”
“嗯!”
“你那伤哪个不中用的给你包的啊?明天就让他走人。”
“……”
“不仅丑,还不中用。”
“……”
她倒是也想让他走人呢……
***
快到宫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梓萱挑起车帘,宫门处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领头的好像是朱音。
她正要再多看两眼,黄莹莹忽然勒马退到了她车边。
“我送你到前面,就回营了。”
“……哦。”
“怎么今天格外傻呢?”她皱眉喃喃道。
“……”
梓萱凉凉道:“再晚点,朱公公就带着人冲过来了。”
话音未落,黄莹莹赫然抬手,所有的车骑立时停住。
仿佛整个天地都陷入了沉静。
下一秒,嘹亮的哨声霍然响起!
紧接着,便是铁甲声、马蹄声,节奏整齐地令人胆寒!
整支队伍迅速转向,前进!
梓萱被兰辛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回头时,她二姐已经完全没了踪影。
果然,在逃避和女皇吃饭这点上,黄莹莹一直很可以的……
朱音带着人迎上来。
梓萱立刻露出乖巧的笑容,“朱公公。”
“三殿下,”朱音皱眉看着她,“陛下很生气。”
“……”
“陛下担心三殿下会因美色误国。”
“……”认真的吗,她不过是个闲散公主……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朱音转了转拂尘,直接道:“即便殿下现在还是白丁之身,也依旧贵为公主,身担社稷之责。”
说着,又望了望连尘土都已经归为平静的大道尽头,“说来内臣也就这两三个人,二殿下实在不必如此惶恐。”
“……”
半条长安巷都被笼罩在宫墙的阴影之下,这么高的地方,很难令人不畏惧吧。
梓萱跟在他旁边一起穿过宫门,早有蓝衣的女官备着软轿等在里面。一见他们来了,立刻带人迎上来。
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工人。
梓萱坐在轿子里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就是女皇身边最得信任的女官——内府局的冷尚宫了。
冷眼冷面冷口,却行事稳重谨慎,从未踏错过半步。
按理来说,她应该忙得很,实在没必要亲自来接她……
除非……
“……”
难道……女皇知道她私下和秦铮交易的事情了?
可这也最多骂她一句耽迷美色,不至于动这般阵仗吧……
总不能是……发现她不是原装的黄萱萱了吧……
正在这时,轿子忽然停了。
有人从外面将轿帘打起来,冷悦站在轿旁,安静地等她下来。
梓萱抬起头,黄昏的日光打在她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睁不开眼。
她弯着腰从轿子里钻出来,红墙碧瓦赫然映入眼中,十八根足有三米高的廊柱从殿门前依次向两边排开,横梁之上无不纹彩绘图,有的是八仙过海,有的是梅兰竹菊,各色花样,总不相同。
到这里,却又换了一个绿衣服的女官来领她。
绿衣服的女官,和冷悦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梓萱安静地跟在她旁边,一路穿廊过桥,转过正殿。
眼前赫然又变作了另一番天地,浓荫翠竹,桃李争辉,一泓小潭便静静地偎在石边,又顺着竹林曲折蜿蜒而出,将整个园子串连起来。
潭水的另一端,立着一个八角亭。亭中远远能望见宫娥执扇,想来那围屏的后面,便是女皇本人了。
那亭子虽看着不很远,真走起来,却要绕个远路。
而到了亭子前边,绿衣女官立刻自动退后,整个台阶前赫然只剩了她一人!
“……”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她低着头走上台阶,决定还是先认错比较好。
千错万错认错没错。
膝盖一弯,她先跪在地上。
“扑——”飞鸟瞬间惊起!
安静的亭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梓萱后背一僵。
威严的女声忽然在头顶响起:
“你们都瞎吗!竟然让公主一个人在下面跪着!”
话音未落,亭内亭外顿时乌压压跪了一片。
梓萱:“……”
仿佛来自血脉的压制,一股不寒而栗忽地在血液里攒起!
蔻红的丹甲捏着银制的汤匙,不紧不慢地搅着盏中银耳汤,比于秦铮,她身上更多了一种常年居于高位后的漠然。
就仿佛这天下间的一切,都不过微如尘芥。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梓萱微微垂下眼,即便她知道黄萱萱是女皇最宠爱的女儿,即便她现在的身体和这个人是母女关系,仿佛仍然有一种战栗感从灵魂深处而来。
难道,这就是帝王之气吗……
“母君,”她抬起头,单手扶着地面勉强站起来,“您不喜欢我了吗?”
黄青曼似笑非笑地睨她:“谁允许你站起来了?”
“我跪了看您不喜欢,便亡羊补牢起来了。”她讨好的笑笑。
“马屁精。”黄青曼冷哼一声,威压却减了三分。
离得最近的魏溯立刻会意,一挥手,所有宫人奴仆齐齐向外退去,却半点声音都无。
梓萱心底一惊。
一转眼,滴翠亭里只剩了她和女皇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
客官们走过路过,求收藏啊~
第7章 呵,一个男人,
她低着头走到女皇榻前蹲下,时间好像过了一万年。
“母……”
“平时张牙舞爪得连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你,性命攸关的时候你倒逞起英雄来了?”
“……”梓萱垂着手,“其实……”
“呵,一个男人,”她冷冷地看她一眼,“还是青垣的男人——多么稀罕的个玩意儿?”
“……”
“左右不过新鲜个两三年,值得你这么拿命去搏?”
“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