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沉默地上了轿攆,一切都和来时一样。
只是原本宽敞的空间却突然逼仄了起来,轿夫平稳的手也忽然摇摇晃晃了起来。
梓萱一直侧头不去看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段路不算太远。
不等她与秦铮二人之间的尴尬散去,轿攆便倏地停下了。兰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到了。”
凝晖宫的宫女们已经整齐地在宫门前站成两排,梓萱一下来,便齐齐向她行礼。
好像她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大阵仗……
梓萱摆摆手,朝殿内走去。
秦铮走在她身后。
她走得不快,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没有缩短。
所有的侍从都尽可能地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兰辛始终跟在她身边。
殿内也早摆好了冰块,虽不及女皇那里阴凉,却到底让酷暑之中的人缓过一口气来。
殿门阖上,梓萱在碧纱橱的榻上坐下,而秦铮则坐在外间的圈椅上,一帘之隔,她能看见他微垂的侧脸。
恒安被他留在了外面。
短暂地挣扎后,她对兰辛点了点头。
兰辛会意,走之前还不忘又替她斟了一杯热茶,——那意思很明显,提前润润嗓子。
梓萱对她的贴心十分感激。
殿门关闭的声音再次响起。
房间里忽然安静得可怕,梓萱又看了他一眼,便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秦——”
珠帘响动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
梓萱抬起头,秦铮已经打帘进来。
日光划过他的肩头,一瞬间晃了她的眼。
珠帘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后,秦铮一抬手,便扯下外袍扔在地上。
梓萱大为震惊:“你你……干、干什么……”
“怎么,三公主又后悔了?”
他冷漠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停滞,嵌玉的腰带落在地上,随身的玉佩跌在上面,发出清脆的一声。
梓萱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退,“你……别生气。”
冷静啊,冲动是魔鬼啊!
秦铮走到她面前,眼底竟还有三分笑意:“我不该生气吗?”
“……应该,应该,”梓萱点头,“但秦铮,我说过我无意那个位置——而瓜田李下,总归惹人嫌疑——”
“你就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出局?”
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她继续点头,却又接着道:“……当然,我不是要逼你怎样……”
然而,她还没说完,秦铮忽然俯身,直接将她压在了榻上。
“拒绝了我的心,却想要我的孩子,嗯?”
秦铮笑得她心底发寒。
“不、我……”
“黄萱,我在你眼里,就这点用处了,是吗。”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他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她自己——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秦铮……”
他微凉的指尖按在她唇边,“有了孩子之后呢?再将我一脚踢开?”
她皱眉,急于开口——他却好像根本无意听她解释。
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侧脸,他清冷的眼底半分情/欲也无。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放开了她,不等她松口气,他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
如同一道惊雷劈过,梓萱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血腥味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铮咬了她!
与此同时,外间忽然传来兰辛的声音——
“太女殿下,殿下且慢,殿下且在——”
殿门被猛地推开,毓莘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三姐,三姐?!”
第37章 修罗场*3
梓萱一把推开了秦铮。
毓莘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姐,你怎么了?”
梓萱猛地将秦铮拽到榻上,拉过一旁的被褥,直接把他按倒在枕头上。
帘子一动,毓莘进来,正看到她坐在榻边给秦铮盖被子。
梓萱还没来得及回过头,便听见毓莘忽然拔高的声音:“三姐?!”
她迅速奔到她面前,又叫了她一声:“三姐!”
梓萱侧头,手还按在被子上,“……毓毓?”
毓莘面色复杂,目光顺着她的手看向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秦铮,那散落了一地的衣裳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此时的梓萱鬓发微乱,呼吸微喘,唇边还有抹暧/昧的嫣红。
她的眼神不由一暗。
梓萱平复了一下呼吸,顶着秦铮玩味的眼神,强作镇定道:“发生什么了?”
毓莘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
“三姐,”她挨着她坐下,“太傅刚才抽我手心了。”
说着,还把掌心递给她看。
那柔嫩的掌心甚至看不出任何发红的印迹,梓萱一怔,险些脱口而出就这——但眼见毓莘的目光又向秦铮溜去,她心头警铃大作,连忙抱住她,像抚慰考试失败的小学生一般,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没事的……下次好好考——好好准备就是了。”
毓莘挨在她肩头,仿佛抽泣了一下,“我会做噩梦的,三姐。”
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会的,我会陪着你的。”
毓莘眸底的光闪了闪,在她怀里正对上秦铮看戏的眼神,“那三姐今晚陪我好不好?”
她挑眉,还故意蹭了蹭她的肩膀。
秦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抬手从唇边蹭过,他垂眸,漫不经心地舐过指间的血色。
毓莘面色陡寒。
而这一切,梓萱都毫无所觉。
“东宫有很多人陪着你呢。”
“母君刚去的时候,都是三姐陪着我,如今……三姐也不要我了吗?”
梓萱垂眸,先帝驾崩时,勋贵重臣以主少国疑为由拥立母君为帝,而毓莘作为先帝的女儿,短短几天内从天上到地下,一时间如履薄冰,朝不保夕。
那时候,都是黄萱萱在陪着她。
——这也是几个姊妹中,她为何偏偏那么依赖她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一软,在这宫廷里,毓莘父母早亡,更难有知情贴心的人,对她这个姐姐生出过分的依赖心理,也是情有可原。
“怎么会呢,你我血脉相连,这辈子我都会护着你的。”
她眼底的光又亮了亮,“那三姐——”
“我今晚陪你睡。”
她心满意足地靠在她肩上,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秦铮一眼。
而秦铮眼底冰冷的笑意,始终未变。
***
梓萱没想到,毓莘竟然当场就拉着她去了东宫。
原以为怎么也要等到晚上,没想到竟然连换身衣裳的功夫都没给她——叫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而从头到尾,秦铮都未发一言。
仿佛这次换他成了那个看客。
梓萱在出门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秦铮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坐在那里,只穿着一身中衣,面上却没有丝毫窘迫,与她视线交汇,更是从容地仿佛穿着龙袍。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梓萱咬咬牙,迅速回过了头。
而当殿门从她身后关闭的那一刹,秦铮的脸色刷地就冷了下来。
恒安推开门望了望,又迅速缩了回去。
殿内日光静谧,纱帐垂落在脚边。
秦铮垂眼坐在榻上,眼底半点暖意也无。
会吻她是意料之外——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到如今,他也还没有丝毫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任由感情支配——
秦铮捏了捏眉心,先前的怀疑已经坐实,黄青曼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要他从黄毓莘手中保住黄萱萱,让她不至于沦为不为人知的皇室秘辛……
秦铮冷笑一声,这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
一进东宫,梓萱便被毓莘直接拉进了浴池。
连一点犹豫的机会都没给她。
东宫侧殿的暖阁,布置高雅,设计精致,不仅有盆栽奇石,还引了温泉入室。
室内热气蒸腾,犹如仙气缭绕。
毓莘以温泉对她恢复有益,不由分说拉了她下池。
温热的泉水包围四肢,仿佛融化了每一寸肌肤,慵懒的倦意从脚底攀起,梓萱靠在边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毓莘说话。
“下下个月便是你生辰了,毓毓想要什么礼物?”
毓莘的目光从她肩侧的一点朱砂上滑过,“三姐想送我什么?”
梓萱真的做出沉吟的表情,“十五及笄可是个大生辰——不如毓毓与我讲讲,可有心爱的郎君,也好让我做个现成的媒人?”
毓莘有些漫不经心地靠在她怀里,“左右不过礼部和姨母定便是了。”
“那怎么一样,”梓萱笑道,“怎么说也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总想选个你自己称心的。”
“不称心了,再换不就是了。”
梓萱垂下眼,热气氤氲中,毓莘的脸上腾着两团淡淡的红,她靠在她身上,轻飘飘地就说出了那句话。
她皱了皱眉,“毓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我又没说要休弃他,”她从怀里抬起头来,转身看向她,“三姐,倒是你,你真的要替那秦铮——”
她忽然咬住了唇。
梓萱瞪大了眼睛看她,虽然早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秘密,还是为她竟然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感到震惊。
“……这也是早晚的事。”
“三姐……”毓莘欲言又止,“都是因为我,是我还不够出色……”
梓萱揉了揉她的头,“怎么会呢,谁不夸我们毓毓好呢——我和秦铮,”她沉默了一下,“比较复杂……”
毓莘执拗地看着她,仿佛要一路看到她心里,“三姐……心悦他吗?”
“……”好像也不能说不了……
梓萱壮士断腕般点头,“所以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放在心上。”她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毓莘脸上的凝重却不减反增,她定定地看她良久,却仿佛根本不是在怀疑她话里的真假,而是想看出她内心真实的意图。
良久,毓莘微微垂眸:“以前我都知道,三姐是为了我才疏远的沈约……可我不希望三姐因为我不幸福——秦铮狼子野心,为人更是居心叵测,三姐若真喜欢他,便折断他的双翼,将他拘在府中才好,若又是因为我……”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梓萱心里却瞬间掀起惊天骇浪,与此同时,之前一直蔽月的乌云忽然散去——黄萱萱沉迷青楼任意败坏自己的名声,竟然是报的和她今日同样的目的!
不仅于此,那句折断双翼让她陡然想起了原著里秦铮的结局——他放弃了皇位,折掉了一身荣耀,来到毓莘身边,甘愿为她做了一个籍籍无名的男/宠……
梓萱忽然在蒸腾的温泉中打了个寒噤,她没想到她妹妹竟然是个病娇……
“毓毓,”她忽然正了正神色,掰平毓莘的肩膀,“爱一个人,才更应该让对方去选,选自己想要的生活。”
毓莘奇怪地看着她,“我当然会让他心甘情愿地选。”
“……”
她乖巧的脸上,一双眼睛,甚至明亮得有些天真,梓萱却莫名看出三分残忍来。
“毓毓……”
“三姐,”她忽然抱住了她的脖子,声音柔软得仿佛缭绕在四周的雾气,“你以前不是常说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吗?”
“……”
所以,原来是她年少轻狂,给自己妹妹灌输了畸形的恋爱观吗……
“三姐如果真的喜欢秦铮,养在府里取乐一时便是了,我是怕三姐——玩物丧志。”
她的声音细细的,吹在耳边彷如三月的春风,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一般。
梓萱皱眉,觉得每一个字都刺耳,“秦铮又不是东西……如何说取乐……”
感觉好像还是在骂他……
毓莘从她怀里无辜地抬起头,“我们既然生在皇家,那这天下都是与我们取乐的,何况区区一个男子。”
“……”
这感觉比跨服聊天还要痛苦……
许是她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毓莘觑着她的脸色道:“三姐,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难道这就是封建社会统治阶级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吗?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是她吗……
毓莘脸上不由露了三分慌张,“三姐,你生我气了吗?”
说着,她仿佛就要哭出来。
梓萱连忙捧住她的脸,安抚道:“怎么会?”
毓莘仿佛不信:“真的?”
她郑重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她心底却仿佛开了一道裂纹,瑟瑟的寒风灌着刺骨的凉意不断涌入,如同附骨之蛆,让她即使置身温泉之中,也挥之不去。
后面都发展便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
以至于她最后留宿东宫,和毓莘并肩躺在一张床上时,还有些微微发蒙。
而等她回过神来时,毓莘已经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黑暗中,她柔软的发心上落下了同样柔软的月光,在模糊的黑夜里,微微发亮。
梓萱心底一软,算了,日久天长,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这样不可理喻,她就去改变他,便是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三天,直到出宫,她竟然都没能再踏出东宫半步。
虽然一连三天不用见到秦铮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她却实在很难高兴起来。
直到坐上了前往马场的马车,成功离开了这个牢笼,她才算微微出了口气。
但她没想到,竟然很快,她就再次见到了秦铮。
城西的跑马场上,天清日和,她和江龄一起站在一株老榆树下。
呼吸着郊外的空气,梓萱长出了一口气。
不等她开口问问江龄的八个方案,忽然有马蹄声向她们靠近。
梓萱侧头,正有一人一马向他们走来。
那马走得极慢,那主人也似没什么挂碍,一任它闲庭散步。
梓萱本想移开眼睛,却听江龄低声道:“那不是少君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不会起名了哈哈哈哈,大概后面还有4567……
第38章 选马
梓萱定睛一看,确实,那马上的人不是秦铮还能是谁……
他一身胭脂色的纱袍罩在素衣上,手中虚握着缰绳,胯/下一匹白马缓缓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