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哪有不喜欢的权利……”
“那奴才有权利拒绝主子吗?”
石青立刻摇头,“没有!”
“那我现在给你这个不喜欢的权利。”
他一怔,仿佛陷入了逻辑的困境,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十日后,”她笑着看他,“庄里要请我吃酒,能不能请你去帮他们的忙?”
***
送走了石青,梓萱闭目躺在榻上。
有脚步声悄然靠近,梓萱连眼皮都没掀,“你故意放他到我面前,就不怕我一个把持不住,允他自荐枕席?”
对面一声轻笑,梓萱愤而睁眼,秦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敢吗?”
“……”
迎着她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的目光,秦铮端着清粥不紧不慢在她面前坐下,“我碰你一下,你都能紧张成那样,若让你自己主导,只怕传出去,你那‘风流一世’的名声就毁了。”
“……”
他好心情地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梓萱一边对他翻了个白眼,一边吃下清粥,“我那不是紧张,是怕你弄疼我!”
“是吗?”他笑得更加明显。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梓萱恨不得当场失忆,“我是说我身上的伤……”
“我不会让你疼的。”
梓萱猛地住口,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泛上红晕。
那样轻浮的话,他偏要用那样认真的表情说出来,反倒更让人难以抗拒。
“你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她垂着眼,默默喝粥。
“你说的不错,”他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样与你相处,确实让我更快乐。”
“你竟然会说这样的话,都不像你了。”
“哦?”他收起粥碗,“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
她抬眼觑他,看似是在思考,其实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说出来,然后,她屈起手指,大手一挥,“天下,美人,我都不会放手——就这种的。”
秦铮失笑,漆黑的眸子仿佛月色下的黑宝石,“我确实都不打算放弃。”
他那么坦诚,惊讶地反而是她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那么肯定地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这么清楚地告诉她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回到青塬。
心底莫名起了一阵酸涩,面上却带了笑意,梓萱道:“那你讨美人欢心的手段可实在是不够看。”
秦铮笑了一声,“那你想看什么?”
“脸我是看够了,”她故作高深,“就不知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其他拿得出手的了?”
放下粥碗,秦铮俯身凑近她,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的自己。
“你的吻技我已经见识过了,给我见——”
一张白色的绢帕出现在她面前。
秦铮握着她的手,将绢帕在她掌心展开。
绢帕上是两行遒劲有力的楷书。
上首是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下面是他的。
“天作之合,自当白首不离;凤凰于飞,愿守岁月静好。”她轻轻念出来。
“这还算拿得出手吗?”秦铮道。
她低着头,“是比我写的好看那么一点。”
秦铮笑,却少见地没有挖苦她,“剩下的,等你伤好了再给你看。”
“为——”她立刻住口。
秦铮眼底的笑意更盛,梓萱恨得牙痒痒,“别的不提,你为什么不让阿龄来见我?”
“因为你自沈府归来之后,便一直高烧昏迷,沉睡不起。”
他强词夺理得如此理所当然,梓萱目瞪口呆“我都见了毓毓了!”
“她见了你,这番说辞才更令人信服。”
他说的如此肯定,反而更让她怀疑,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毓毓是要借此打压崔家?”
“你跟她说的那些话不就是要引导她走这一步吗?”
“你竟然偷听我和毓毓讲话?”
“很惊讶?”
“……”
盈润的玉佩滑落,秦铮起身,“十日后,我陪你去千厦庄赴宴。”
虽然她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可从他口中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总让人心生怪异。
“十日后,你手上的伤想来也好的差不多了。”他慢条斯理道。
梓萱顿时戒备地看向她。
“记得也雕一个定情信物予我。”他阴森森笑道。
“……”
她答得斩钉截铁:“下辈子吧,”
***
八月初三,桂子飘香,十天后,梓萱已经基本行走自如。
马车从公主府悄然驶出,此时天还蒙蒙亮。
道路两旁的桂花树都挂满了金黄的花盏,马车驶过,便有温润的香气拂窗而入。
四壁都放置了软垫,行驶更比往常慢了三倍。
梓萱半卧在马车上,对面坐着秦铮。
这十天倒也勉强算相安无事。
二人一路时不时交谈两句,互有往来,也算平分秋色。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堪堪行了两个时辰。
马车刚一停稳,车外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其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梓萱一愣,这是……谁家办婚礼呢吗……
而等她回神,她已经被秦铮抱下了马车。
庄门前站着七八位敲锣打鼓的青年女子,周围都是老老少少的村民。
一见她露面,便有七八个孩子冲上来,冲在最前面的小丫头还喊着她公主姐姐。
大人们忙着去拉孩子,孩子们忙着往前冲,场面一时间混乱而热闹。
梓萱被吓了一跳,这场面倒与当日众人纷纷要逃离义庄时几乎一样。
杜如晦从人群中走出,身后站着怎么都掩饰不住笑容的江龄和面容豪爽的洪三爷。
“杜先生!”梓萱笑道。
杜如晦微笑着握住她的手。
简单地寒暄过,梓萱在众人的簇拥中缓缓向庄内走去。
秦铮走在她身后,注意到她不自觉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宴席就摆在麦场的后面,十八张圆木桌在空旷的场地间整齐地排开,桌上还未摆菜,只在正中间放了一坛女儿红。
红盖一掀,浓郁的酒香便扑面而来。
洪敬德先倒了一海碗,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梓萱身上,“三公主,藏经阁一事,我洪敬德才是真的服了你了!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吩咐,我洪敬德但凡有个不字,都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梓萱立刻起身,将茶杯举在面前,“三爷为民出生入死,没有嫌我笨手笨脚,梓萱已经十分感激,日后若有刀山火海,自然是一起走,一起闯!”
“好!”洪敬德双脸通红,“三公主痛快!”
说罢,他一碗饮尽,梓萱也饮下杯中清茶。
等到二人都依次坐下,杜如晦才轻轻起身,“老身活到现在,也有七十一年,也曾遍历南北河山,见过无数人物风情,但如公主这般性情,却也是平生仅见!
“公主,这杯酒我替义庄所有人敬你,敬你的仁慈和勇气。”
她睿智的双眸中沉淀着明亮的光,仿佛能直接穿透灵魂,梓萱缓缓站起来,直觉到这远远不只是一句赞赏,更像是某种嘱托。
“先生言重了,若没有先生的信任,三爷的支持,还有大家的帮助,凭我一人之力,无论如何是救不出孩子们的——论理,该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公主!”
“公主!”
在杜如晦身后,身旁,相继有庄民站起,望着她们的眼睛,梓萱笑了笑,仰首一饮而尽。
她放下手,立刻有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从麦垛后鱼贯而出,手上都捧着洁白的瓷盘,盘中是色香俱全的各色菜肴。
盘子摆上桌,宴席正式开始。
众人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交谈之间间或夹杂着几声称叹,梓萱垂首微笑,碗中忽然多出了一块糖醋里脊。
秦铮收回筷子,“萱儿的酒楼筹备的如何了?”
梓萱立刻会意,“上下都收拾妥当了,只是人手上还有些许不足。”
她故意顿了顿,立刻有人想起她之前的提议,于是,之前酒楼学徒的事情被再度提起,后面的事便也水到渠成了。
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了一块,梓萱寻了个间隙去后厨见石青。他正独自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头颅低垂,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她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仿佛是刚刚发现她的到来一般,眼中却并没有任何惊讶,“殿下……”
“你预备如何谢我?”
他看她半晌,又垂下头,“小人会好好磨炼技艺,培养学生,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梓萱在他旁边坐下,“说得好,你以后要是想成亲了,我也会给你准备嫁妆的。”
她在他开口前接着道:“其丰厚程度与你每年为酒店带来的盈利直接挂钩。”
他抬起眼睛,梓萱对他微笑,“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做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获得名誉,土地和金钱。不必再依附于他人的喜好。
“这感觉还不错吧?”
石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从他的表情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笑着在他面前席地而坐,“能给我讲讲当初是怎么认识沈约的吗?”
石青抬起头,对面是几可参天的桂花树,满树的灯盏,都在随风摇曳。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年饥荒,小人被卖进了青楼,是沈大人把小人赎出来,又教小人琴棋书画,教小人如何取悦殿下……”
他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到后面,他的声音却几乎要被失败感淹没。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梓萱忍不住安慰他,“只是我自己对你模仿的对象不再抱有男女之情——而且我想,沈约的目的也并不是要你讨我欢心——”
她的笑容明媚温柔,“他只是想用你来提醒我——不要忘记和他的约定。”
“是吗?”石青的眼睛骤然亮起。
“什么约定?”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第70章 恳谈
梓萱后背一寒,头顶蓦地罩下一顶乌云。
石青立刻站起来,“少君。”
“嗯。”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梓萱只觉如芒在背。
她怎么就不记得吸取教训呢……不晓得秦铮是最爱听人墙角的吗。
头顶响起他阴晴难辨的声音:“起来,地上凉。”
把脸从手里抬起来,梓萱眨了眨眼,面前是他递来的手。
短暂的犹豫后,她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手从台阶上站起来。
“没想到三公主这么喜欢与人盟誓呢,嗯?”他似笑非笑地着看她。
“……青梅竹马,又是我的未婚夫,”她梗着脖子道。“盟个誓怎么了?”
他笑,“你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嗯哼!”
“不错,”他眼底陡然闪过危险的光芒,“希望你待会儿也能保持这副姿态,不要向我求饶。”
梓萱立刻戒备起来,“大庭广众的,你还想做什么?石青,你说——”
然而石青早已没了踪影。
她目瞪口呆:“那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偏向你了?”
“或许是从他的前东家与你彻底解除婚约时——”
梓萱怒瞪他。
秦铮微笑:“还生我的气吗?”
他此时的笑容忽然褪去了往日一贯的威胁,梓萱垂下眼,一时间没有回答。
他照顾了她整整七天,七天结束的时候他没有问她这句话,她还以为他要这样故作无事地掀过这一章了,却不想现在……
桂花轻轻飘落在阶前,仿佛一只压在心口的那口气也终于放下。
“早就不气了,”她道,“你本来就是这种人——”
她咬牙把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哪怕再来一次,我知道你也还会是同样的选择——理智上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技不如人,如果不是大哥替我兜底,恐怕连三爷阿龄,都要与我陪葬——”
对上他的眼睛,梓萱道:“我既然许诺,要改变桃源男子的现状,就该让自己变得更强,才不辜负追随我的人——可感情上,如果我真的没有一点寒心,那秦铮你的美人计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不是吗?”
“不会。”
她挑眉,“什么不会?”
秦铮靠近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的眼睛,“再来一次,我会陪你一起去。”
不知是他的目光太亮,还是日光的温度太薄,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烫。
一时间,连日来相处中的点点柔情都一齐涌上心头。
她红着脸别过头,“再来一次,你不去我也会逼你去的。”
秦铮失笑,“黄萱,你变了。”
“什么?”
“以前像只只敢在洞口探头的兔子,如今——”
“如今什么?”她一扭头,恶狠狠地瞪他。
“像一只敢离开草地的兔子。”
“……”合着还是兔子。
他低头一笑,忽然将她抱在怀里。
发间一沉,梓萱下意识抬手探去。
是一支桂花簪,乌木削成的簪身末尾,金色的花盏如同天上遗落的星子。
“你……”
“还喜欢吗?”
她没有回答,他却并不介意。
权力是一把利剑,他很高兴她愿意握住它——哪怕将来她也会用这柄剑来威胁他——也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不悦。
与之相反,他全身的血液都因此沸腾起来。
“庄里还为你请了戏班子来,”他贴在她耳边道,“这会儿想必好戏就快要开演了。”
梓萱在他怀里动了动,总觉得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的。
“秦——”
梓萱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捧着她的脸,吻住了她。
唇间的触感大过了一切,她怔怔地看着他,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到了他身上……
他坐在她坐过的地方,让她俯在他身上。
才几天,他的吻技就已经日臻娴熟……这个人还真是每件事都要做到最好……
“怎么,被我勾得魂都没了?”
她瞪他,“秦铮,我有一百种气死你的方法,你是不是很想试试?”
他笑得毫无惧意。
梓萱阴恻恻道:“你要是个哑巴,恐怕孩子都打酱油了。”
他捏住她的脸,“那你就要给人当后娘了。”
“……”她气得打他,他眼底的笑意却更盛。
将她拉起来,秦铮抱住她,“如果还生气的话,就咬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