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们的生命都只剩下此刻。
“那个何蔚真的给你送了十八个男宠?”秦铮将买来的包子递给她。
梓萱咬了一口,含着食物不清不楚道:“你怎么就记得这个,怎么不记得她夸你们青塬男子功夫好呢?”
秦铮没理她。
梓萱瞥他,“吃醋了?”
秦铮面无表情,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我可没答应,”挽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梓萱道,“我心里只有你,床上又怎么可能容得下第二个人呢?”
说到最后,她将脸埋进他肩窝理,声音也越来越小。
秦铮一本正经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她气得踩他,“秦铮,你就欺负我吧!”
闹市的繁华气息包围了他们,两侧都是各色的叫卖声,人群熙熙攘攘包围着他们缓缓前进。
曾几何时,这也是梦里才会有的情景。
忽然,梓萱的目光凝固了。
秦铮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了然道:“我祖母去的早,是太妃抚养我父亲长大,情谊非比寻常。这些年,太妃似乎一直在找一个人,为了满足太妃的心愿,才张贴了这些榜单。”
可是,那些熟悉的字眼忽然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松开他的手,神游一般上前。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
泪水忽然跌下来,她一把撕下皇榜,扭头对他道:“和我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第一版已经写了分手,但最后还是不忍心,我觉得梓萱和我一样都不忍心,所有又修改了女主的反应。或许这一次,能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第106章 让我们红尘作伴
“殿下。”早已等在宫门口的沈约和兰辛向她走来。
将皇榜递给他,梓萱抬头看了眼巍峨将倾的宫殿,心底的狂喜和期待,此时此刻,如同一种煎熬。
沈约立刻抬起头,目光交汇,他一向清冷的眼底流出笑意。
梓萱回以一笑。
秦铮从后面抓住她的手,“你在发抖。”
她反握住他的手,“带我去见你们的太妃。”
他挑眉,“你知道这首曲子?”
“是,她在找会唱这首曲子的人不是吗,我也是。”
他眼底的疑惑并未解开,却依旧拉着她直入宫门。
“我不能直接带你去见太妃——这些年太妃的身体日渐衰弱,精力不比从前,凡是揭榜的人都要先见过父皇。”
梓萱点点头,其实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此时此刻,皇帝正在皇后宫中说话。
听他们说明了来意,皇帝眼中又浮现了昨晚的笑意,带着审视和考量。
云蓼忍不住道:“长宁公主,你救我一命,我敬你!但你不能利用太妃的感情,她老人家心地仁厚,不与那些唯利是图的骗子计较,可你——”
“云蓼!”秦铮喝住她,“父皇,公主身份特殊,在朝在野都格外引人注目,今日揭榜更是旁观者无数。众目睽睽,若是处置不当,只怕传出去,说我朝失了礼数,轻慢了他国使臣。”
皇帝走下台阶,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的含义梓萱没看懂,但她的心到此刻终于微微镇定下来,“青塬陛下,既然每一个揭下皇榜的人都要先得到您的召见,有话,您便不妨直说吧。”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
“启禀陛下,太妃娘娘……娘娘突然晕倒了,太医说,太医说……”
“太医说什么!”梓萱脱口而出。
除了沈约,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太医说,娘娘,娘娘怕是不行了,请陛下去见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
皇帝走到她前面,“公主随朕一起吧。”
这一路都没有人再开口,明明是不远的距离,梓萱却觉得走了一生一样,可临到殿门口时,心底的恐惧却又爬起来。
浓重的药香罩面而来,殿内却没有一丝昏沉,每一个角落都洒满了阳光,花瓶中新折的月季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地上跪满了太监宫女,两名太医跪在最前面,床榻上躺着一个鬓发皆白的女子。
云蓼最先冲上去,“娘娘,娘娘,您醒醒啊,是云蓼啊。”
梓萱站在原地,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这一路,那些压抑了三年的孤独,早已迫不及待地要找一个出口,可如今,现实却突然砍掉了这条路。
难道她要用哪怕是他乡故知,也可能是个面目可憎之徒,最后也不过徒增伤感来欺骗自己吗?
皇帝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请公主唱一下那首曲子吧。”
梓萱僵硬地看向他,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然而,乐声忽然从身后响起。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梓萱浑身一颤,那段已经很远很远的时光忽然扑面而来。
她向前走了两步,“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那些唱词在记忆里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连那个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故事她都记不太清了,偏偏那段旋律,却始终不曾忘记……
连同最动人的那几句,哪怕再无人可以一同谈起,也不曾褪色分毫……
她告诉过沈约——希望精通音律的他,能只凭着她荒腔走板的声调,再现那段旋律。
可床上的人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岁月已经带走了她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如今连同苟延残喘的生命也要一并被结束了。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
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泪水同时跌落。
梓萱跌坐在床前,抓住对方挣扎着抬起的手。
“太妃!”
太医立刻冲上前却被皇帝拦住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一点泪光,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可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睁眼的时候用尽了。
到最后,她只能对她露出笑容。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眼泪跌在她枯瘦的手背上,梓萱笑着握住她的手。
只是刹那而已,她便读懂了她眼底的话,她们的孤独有着相同的底色。
“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她闭上了双眼,唇角的笑容也被永远定格。
梓萱退后半步,身后是一片嘈杂的哀声,那双眼睛已经不可能再睁开了。
心底的痛苦在这一刻比往日更胜百倍千倍,可她一个字都不能说,梓萱逃也似的向殿外跑去。
殿外的阳光依旧温暖,花草虫鸟都真实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梓萱顺着回廊的柱子坐下,廊外便是碧绿的池塘,蜻蜓立在荷花枝头。
脚步声从身后靠近,她知道是沈约。
“你看这荷花,与桃源又有什么两样?”她喃喃道,不知道是问他还是自己,“两个世界又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泪水不停涌出,她看向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沈约,“我知道我不该哭的,不该这样不顾体统的跑出来,不该,不该忘了我是谁……”
她揪住他的衣襟,“时卿,时卿,你说我究竟是谁呢……”
她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在那里面看到答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抱怨……我已经比大多数人过得好,我更不应该这么软弱……我……”
“你是三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沈约忽然打断他,“是只要别人对你好,就自愿负上枷锁——总是莫名其妙地和欠了这个世界所有人一样!”
梓萱抬起头,沈约的表情在泪水中被模糊,“你不是一直对我强调公主的责任的吗?”
“黄萱萱不必承担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孤独,不会在这个年纪就被迫与陪伴了自己前半生的所有人告别——梓萱,我一直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
“你恐惧这个世界,恐惧这个身份,却又不得不继续扮演这个身份——你不敢告诉秦铮,怕他看你的眼光会因此改变,你不能告诉阿茵,怕他会因此难过,你无法告诉这个世界,怕会被他们抛弃——”
他起身,让她靠在他身上。
“虽然缘分如此浅薄,可至少你今天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忍受这种折磨了,”他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在过去的三年,就在这同一方天空之下,有一个人,她和你从同一个地方来,与你感受着同样的孤独。
“在过去的三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啃噬这样的孤独。”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只是这样一种所有当事人都不曾察觉的陪伴,竟然会让她感到安慰。
她轻轻推开他,向后一仰,靠在朱红的柱子上,一拍地板,示意他坐。
沈约没有坐,“青石阴寒,纵是八月,也难免有伤殿下玉体。”
然而梓萱又拍了一下地板,这是毫不退让的意思。
沈约只好奉陪。
“时卿,谢谢你。”
青塬的宫宇比之桃源更多了三分冷峻,却一样是高高在上的金顶,望不到尽头的朱墙。
原本有很多话,现在却忽然一句都不想说了。
就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听着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哀声,她的心灵竟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沈约也没有再开口,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叫住他却又一言不发,也没有以国礼为理由催她离开。
这种无声的默契在过去三年,不止一次地温暖了她的孤独。
太妃薨逝,青塬皇帝辍朝三日。
丧仪由皇后主持,所有三品以上外命妇皆入宫守灵。
秦铮一身孝衣,立在灵牌下,代皇帝向所有吊唁者致礼。
事实上,有资格接受这个致礼的人除了她和域松赞,便只剩下几位半截脖子入土的宗亲元老。
将香火交给内监,梓萱抬眼,在他还礼时定定看了他一眼。
自那日太妃薨逝,他留在宫中守灵,他们便再未见面。
而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甚至有些冷漠。
梓萱后退半步,转身离去。
却不料,还未到宫门口,先被皇帝的心腹太监德祥给拦了下来。
“长宁公主留步,陛下请公主到太妃娘娘寝殿说话。”
梓萱回头看了眼金殿,“不知陛下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陛下口谕,是为私事,所以殿下可以拒绝。”
闻言,梓萱低头一笑,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忧伤,“请德公公带路吧。”
然而在殿内,她不仅等到了皇帝,还有秦铮。在他身后还有他弟妹。
皇帝几步走到她面前,免了她的告礼。
“朕把公主当自己人,便有话明说了。”
一向不阴不阳的皇帝突然说出这种话,拿不准他到底要干什么,梓萱只是谨慎地看向他。
对她的打量秦樾毫不在意,“太妃待朕恩重如山,有如亲娘。公主了了太妃的心愿,就是朕的恩人。”
“陛下言重了。”
“太妃将侧殿辟为书房,留下了许多手札,朕想把这些手札托付给公主。”
眼中闪过不可置信,梓萱愣了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陛下当真?”
“君无戏言。”
秦樾瞥了她身后一眼,“公主可以亲自去书房整理太妃的遗物。”
从进门后便一直忍着不开口的云蓼终于忍耐不住:“父皇!太妃生前从来不许任何人踏入书房一步的!”
秦樾没理她,“朕还允许,公主可以任选一人陪公主一同进去。”
“谁都可以吗?”
“自然。”
梓萱回头,“时卿!”
沈约俯首,“臣遵旨。”
秦樾藏着古怪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其实公主还可以再带一人。”
第107章 决定
“长宁多谢陛下好意了,”梓萱微微颔首,没有看向任何人,“不敢再得寸进尺。”
秦樾也不再多言,指示德祥引路带他们去。
梓萱一走,秦铮便开口告退。
“父皇龙体为重,便请在此歇息,殿前的事儿臣会料理妥当。”
秦樾摆摆手,随他去。
秦铎望了眼兄长的背影,也一同告退。
剩下云蓼,踌躇半晌,终于上前挨着父亲半跪下,“父皇……儿臣有一事始终不明,不知该不该问?”
秦樾睨她一眼,这是要她讲的意思,云蓼立刻道:“父皇,皇兄是太子,国之重器,一向是您的骄傲的不是吗?如今只是一时被桃源的妖女蛊惑,您不帮着他悬崖勒马,为什么还,还……”
然而秦樾只是含笑看着她,云蓼心底越发没底,究竟是她看不懂父皇的棋,还是父皇真如母后担心的那样动了换太子的想法……
“他是朕的儿子,他为了一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秦樾道,“在朝在野反对他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多朕一个。”
皇帝的笑容不变,云蓼却仿佛听出一声叹息,这让她一直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可、可是……”云蓼皱眉,“就为了那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云蓼啊,”秦樾打断她,“你知道黄萱萱在桃源是什么地位?”
“她不就是个公主吗?”
秦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是桃源先君属意的储君。”
云蓼一怔,可还是不明白,“那她也只是个公主啊。是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
“哪怕她将来成为皇帝?”
“……皇帝?”
“做皇帝就逃不开广开后宫,绵延子嗣的义务,或者说权力。”
“母后也是一直这样辅佐您的啊……哪里像那个桃源的公主,害得皇兄这三年,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母亲是皇后,可黄萱萱不是,她是要做皇帝的人,”秦樾点了下她的额头,“你明白了吗,云蓼,她是个女人不假,但是要执掌天下的女人——你不该用你母后的标准去要求她,而是朕。
“这三年,她平水患,绝盗匪,鼓励农桑,所治州县政绩斐然。任贤才,亲爱民,推出了亩产超过千斤的稻种——也是我们这次跟桃源谈判的重点!
“要不是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她会轻易拿出来?”秦樾起身,“你皇兄够难的了,你啊,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可、可是,既然如此,那父皇一开始又为何纵容云蓼在堂上……”
“哼,”秦樾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哥哥为了她星夜驰回跑死了八匹马朕不知道?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朕不加把火,她怎么知道朕的儿子到底为她做到了什么地步!”
***
引路的德祥停下脚步,眼前的却并不是太妃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