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林雾隐约看到油画上红着脸的少女。
林雾出去后试探着瞄了江尘一眼,他微抬下颌。
她迈着大步跑出去,他看着她渐渐淡出自己的视野。
林雾一出来,蒋方麟就看到她了。他边招手边向她小跑过来,“你这是去哪了?”
林雾摇头回避这个问题,“怎么突然要集合?”
“听说是因为刚刚别的学校的两个志愿者打起来了。”蒋方麟无奈叹口气,“可能是怕咱们也弄这种事儿吧。”
果然如蒋方麟说的,因为这事儿老师对大家再三叮嘱。叮嘱完,大家又回到各自工作岗位。
等上午这场会彻底结束,嘉宾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林雾他们才得以上车休息、吃饭。
蒋方麟拿了两份盒饭、两瓶水过来,他分给林雾一份,问她累不累。
林雾简单编了一个侧麻花辫,说还行。不过她早上没吃饭,现在属实是饿了。
中午饭还不错,两素一荤。
林雾看着挺有食欲,吃起来却觉得油大。
她眉头微蹙,“这菜你吃着还行吗?”
蒋方麟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挺好的。”
林雾属实是饿了,也不挑食,小口小口吃饭。她挑挑拣拣吃青菜,却还是把一块红烧肉当成了土豆。轻轻一咬,肉的黏腻从口腔散开,她立刻泛起恶心。
林雾忍着不舒服,强撑着放下盒饭捂着嘴跑下车去卫生间。
江尘受赵冀舟之托和季家二公子季宥林谈了两句,倒成了晚离场的那个。
他举着电话和赵冀舟说:“二哥,季二说你没诚意。”
“那还怎么?把他约到陈望洲的场子?”
江尘没吭声,说:“二哥,你们生意上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
江尘是不喜欢名利场的人,北城江家、赵家、季家、陈家四大家族之间的生意往来他都无暇参与。
他喜欢赏雪赋诗喝茶的生活,周身的气质和铜臭味不沾边。
那时他不掺和公司的事,甚至不想和江家有太大的往来。
后来,他万般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抓住实权?
以至于被人遏住喉咙,连挣扎选择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江尘放下手机,一抬眼就看到急匆匆冲下车的林雾。
她捂着嘴,跑得急,麻花辫调皮着飞了起来。
江尘本想喊住她,却看到追下车的蒋方麟。
蒋方麟步履匆匆,边追她边问她怎么了。
江尘的脚步就顿到了原地,他抬腕看了眼表,放弃去看她的念头。
蒋方麟看到林雾发丝凌乱走出来,脸颊上还沾着水珠。水珠滚落,她轻轻用手背拂了一下脸颊。
“你没事吧。”
林雾眉头轻拧,“菜有些油大。”
蒋方麟从随身携带的黑色运动斜挎包掏出一盒炫迈,他略显笨拙地拿出来一块糖给她,“压一压。”
林雾伸手接过,谢谢了。
后来对于蒋方麟这个人林雾甚至都不愿意多加评价,但她始终记得这块口香糖,是葡萄味的。
*
全国翻译大会刚结束,江尘就约林雾出去吃饭,说顺便把书拿给她。
林雾踌躇不前,他便解释说让她来陪他吃一顿饭,就当是积德行善了,他最近为翻译的事儿很烦愁。
林雾觉得他这人真是会“道德绑架”,但还是索然答应。
江尘定的餐厅还是上次那家高档西餐厅,林雾觉得他挺钟情这个地方的。
可他却说:“你不是喜欢繁华的北城夜景么,在这里就可以将这片繁华尽收眼底了。”
林雾心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酥酥痒痒的。原来她上次不经意间的吐露心声都被记在了心底。
她抬眼看站在对面头发被风吹乱的男人,他正扭头看着阳台外的繁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淡淡开口:“还是盛夏的时候比较好,现在这风倒是有三分凉。”
林雾抿唇,“我倒是觉得这里还不错。”
月光倾泻,晚风温柔。
人,也很好。
“对了,东西给你。”江尘弯腰拿出一个牛皮袋。
林雾双手接过,被这东西的重量吓了一跳,她垂眸翻弄袋子里面的书,除了他上次提到过的那两本,他还给她带了《古希腊文明的光芒》《古希腊人》《雅典的胜利》等几本书,有的是英文版,也有中译本。
林雾随意翻弄一下,纸张中淡淡的墨香味萦绕在鼻尖。书上偶尔有些地方他还加了批注,或中文或英文。林雾凭着字体辨认,猜测他练习的应该是瘦金体。
“怎么这么多?”林雾眼中写满惊喜。
不止多,还每一本书都踩在了她的兴趣爱好上。
江尘嘴角挂着淡笑,“听陈教授说你大二的一篇论文研究的就是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恰好我那有几本书,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
提起这篇论文,林雾印象深刻。因为她对古希腊罗马文化很感兴趣,所以那年的期末论文就拿这个作为选题。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她本意想完成的一项期末作业竟然得到了陈慧琳教授这个英国文学博士的赏识。
思绪渐渐回炉,林雾把书当宝贝一样收起来,咬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写过这个论文?”
江尘:“上次你走后,陈教授夸了你一番。”
林雾脸颊一红,眼中还伴着淡淡的失落,她还以为是他特意问的。
晚餐依旧吃得愉悦,主要是心情不错,景色也好。
林雾有一搭没一搭和江尘聊天,才知道他得到了一本英国现在流行小说作者的翻译授权,最近都在搞翻译。
倒是江尘放松很多,时不时给她介绍一下桌上这道菜有什么讲究,有时候话题还会聊到她现在的学业上。
林雾发现,她很依恋和江尘聊天的感觉。无论是她说,还是她听他说,她都有一种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未曾拥有过。
她抬头打量面色姣好的男人,他的头顶被倾泻的光晕染,像是这个人自带光芒。
他优雅地放下刀叉,擦嘴,然后抬眸看她。
林雾心虚低头,加快咀嚼的速度。
突然,眼前出现一块纸巾,他伸手举着,眉眼上弯,让她擦擦嘴。
吃完饭,江尘送她回家。
林雾这次没觉得别扭,她觉得这一切的发展就是顺其自然,然后水到渠成。
江尘开车比较稳,他手在行车显示屏上操作两下,车里就被音乐声充盈。
“天空一片蔚
清风添上了浪漫
心里那份柔情
蜜意似海无限”
周慧敏的歌声传进林雾的耳朵里,勾着她的心尖,她喜欢这首《最爱》带给她的娓娓道来的诉说感和隐约的想要共情的感觉。
林雾靠在座椅上,身体极度放松,手有一搭没一搭在腿上摆动,打着节拍。
她情难自禁,忍不住跟着小声哼唱出来:
“这一刹
情一缕
影一对
人一双
哪怕热炽爱一场”
她轻柔的歌声像羽毛划在他的耳畔,江尘忍不住侧眸。
林雾意识到他的视线,耳根泛红,立刻收住了歌声,她知道自己的粤语有多蹩脚。
江尘笑问:“你也知道周慧敏的这首歌?”他语调轻松得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
林雾小声纠正他,“是很喜欢。”
“这首歌的发行日期比你的出生那年还早吧。”
林雾思索了一下,有些倔强地说:“可我就是很喜欢这首歌,我最喜欢‘诗一般的晚霞,酒一般的夕阳,似是月老给你我印象’。”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立刻噤声。
“为什么喜欢这句?”
林雾抿唇,“在这句歌词中感受到了缘分。”她怕自己说得太梦幻,又补充,“李克勤老师的歌词写的太有意境了。”
江尘嘴角上扬,“是缘分,我也最喜欢这句。”
林雾视线偏向车窗,路上的光影梦幻般掠过。她指尖附上车窗,感到阵阵微凉。她发现,光影幻化出了形状,她与他之间不再那么虚无缥缈了。
“现在,喜欢听老歌的年轻人倒是越来越少了。”林雾轻声说。
“那我算年轻人吗?”江尘反问她。
林雾不知道江尘的年龄,但她隐约听说过他们这种家庭条件好的人,一般都早上学接受精英教育。
“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吧。”她猜测着说。
江尘笑问她多大,林雾说她是1996年生的。
他说:“原来我大你五岁啊。”
林雾满脸疑问,心里隐约想起孙澄说的关于江尘的那些“私生子”言论。
江尘似乎能在她脸上窥探到疑问所在,他跟她说:“我和你一样,也是在该上学的年龄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他见她还在愣着,“不要神化我,我是个普通人,和你一样。你每个年龄阶段经历的烦恼,我也经历过。你有过的踯躅和迷茫,我也都拥有过。如果说我现在在翻译领域有那么一点点光辉和成就,也都得益于我的努力,还有和你一样的热爱与坚持。”
回忆起往事,江尘的眸子深了几分。潭水似的夜,也坠不住他想要和她倾诉的心。
可他,最后还是把那些不该说的话咽在了肚里。
刚刚他的那些话是他在试图拉近他们的距离,林雾心尖一颤。反应过来时,车载音乐已经换成了吴雨霏的《人非草木》。
林雾抿唇轻笑,这首歌也是她喜欢的。但她没说她最喜欢的歌词是开头的那两句“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苦的人。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
她偷偷看他,目光柔和,饱含深情。
她想起他们的共同爱好,抱着书的手也微微用力。
她和他,真挺有缘分的。
第10章 尘雾
自那晚不经意的“交心”,林雾便和江尘熟识起来,他很快成为了她微信聊天首页常驻者。
林雾生活中较为冷淡,不热衷与人深交。说到底,江尘算是个绝无仅有的例外。
就连孙澄都有意无意打着开玩笑的幌子问她是不是恋爱了,林雾手指间打字的动作一顿,抿唇一笑,说哪有。
“那你看手机可是越来越频繁了呢。”孙澄凑到她身边,眼神不断往她的手机屏幕上瞄。
林雾心一沉,不动声色试探着问:“聊天的频率高就是要谈恋爱吗?”
孙澄:“十有八九。”
后来,孙澄就拖了把椅子,给林雾普及了恋爱必经的几个阶段。她举着刚做完美甲的食指,“第一个阶段就是暧昧期。”
提及“暧昧期”这几个字,孙澄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回味,“那可真是最美好的阶段了,纯纯是源于你对一个人的心动,你看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优点,你们约着出去一次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止不住的小鹿乱撞……”
孙澄侧眸瞄了一眼林雾,轻轻揉了揉她的脸,“听懂没?”
林雾点头,“那暧昧期之后呢?”
“暧昧期之后就是初恋期,这个阶段……”
孙澄滔滔不绝把暧昧期、初恋期、热恋期、倦怠期……都给她讲了一遍,讲到倦怠期格外心酸,几乎快要委屈得落泪。
林雾不知道孙澄口中这几个阶段是大家的普遍现象还是只有她有,但知道孙澄正在经历“倦怠期”这个阶段,人脆弱得很,也有些喜怒无常。
最近,孙澄和高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刚开始的时候,林雾还能做一个负责传话的和事佬,久而久之,人也麻木了,索性就不管了,只在孙澄伤心的时候好言相劝两句哄哄她。
窗外夜色降临,墨色的天不见星月。林雾探头望向窗外,还能看到楼下牵手散步的小情侣。
林雾边哄孙澄,边抬腰把窗户推了推。十月中旬,北城的夜晚已经凉了,习习清风顺着窗缝溜进来,林雾打了个寒颤,人也跟着清醒几分。
她最近一个多月确实和江尘的联系过度频繁,频繁到她恍恍惚惚觉得他们之间的状态很像孙澄口中的“暧昧期”。
他人虽然话不太多,倒是很热络,时不时给她推荐一本书过来,有时还喜欢问她某个单词翻译成什么中文意思更好,当然,偶尔也夹杂一些他的日常。
通过这一阵子的聊天,林雾总觉得自己对他这个人有了些了解,可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因为这些了解只是局限于表面上的种种。哲学上讲“透过现象看本质”,可林雾摸不出江尘的本质。
她纠结不已,才一个多月没见,那晚上在CBD 高层阳台、在他车里的熟识感就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她的猜测与怀疑。
孙澄口中关于江尘他们这个圈子的那些话始终像一个刺般插在林雾心头,时而不时要刺痛她。
也是在片刻间,孙澄的手机响了起来。林雾一听就知道是高灏打过来了,孙澄为他设置了专属铃声。
孙澄哀怨地“喂”了一声,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孙澄边抹眼泪边去换鞋。
“你干什么去?”
孙澄吸吸鼻子,“下楼。”
林雾顺着窗户往下望,果然看到了夜色中的高灏,手上还捧了一束花。夜色太浓,什么花她看不清。
孙澄关门离开,宿舍立刻就安静下来。
林雾吐了一口浊气,视线往桌子上瞥,破旧泛黄的木桌最上面一本放的就是连淑能的《英汉对比研究》,是他上次带给她的那本。
林雾手指拂过书面,有些想法不经大脑思考就被落实到了行动上。
她对着这书拍了张照片发给他,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把书还他。
江尘当时正在陈望洲的饭局上,陈望洲举杯玩笑说江三公子真是难请,这顿接风宴硬是推迟了一个星期。
江尘看着面前有些妖孽长相的男人,也玩笑说:“你可别折煞我,我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你倒是不想着给我接风,把落儿这姑娘惹生气了在家讨不着好处,你才想起我。”
上次和林雾一别,江尘就抽了个时间飞到了英国,他最近在翻译的那本书有一些困惑,特意找机会和原著作者聊了聊,一个星期前才回来。
陈望洲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姑娘大了,怎么就这么难哄,我都不知道哪招惹她了,人扭身就不理你了。”
他是真的为这事儿烦恼,说这两句话脸上都挂着愁。
谈着这个话题,江尘不由自主想到了林雾。这姑娘永远那么温和,倒是没什么脾气。
想着她,她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江尘斟酌着打字问她书看完了。
林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愚蠢事儿,这本翻译书从十个版块讲英语与汉语的区别,内容很丰富,她怎么可能一个月就研究得透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