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捡起一根树枝,在一块没被踏足过的干净的积雪上画了一棵小树,是圣诞树的形状,拍下来发给蒋祈树看,并附上一句:“新年快乐。”
下一秒,他弹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梁蝉接通了电话,蒋祈树的脸凑到镜头前,占满整个屏幕。他的额头和鬓角贴了长长的白色纸条,有点滑稽,梁蝉看愣了。
蒋祈树用手拨开碍事的纸条,旁边有个小男生脆生生地嚷嚷:“哥哥你不能拿下来,要遵守游戏规则!”
“好好好,不拿下来。”蒋祈树无语地顶着满脸纸条跟梁蝉视频,“我守着零点给你打电话,想当第一个给你送新年祝福的人,你没接到电话,我以为你睡着了。”
“你的脸……”梁蝉好奇,“是玩游戏输了吗?”
“啊。”蒋祈树似乎觉得输给几个小屁孩很没面子,摸了摸鼻子,眼珠往别处瞥,“玩的赛车游戏,输的人要被贴纸条。”
梁蝉笑眼弯弯,他在现实里骑车那么快,在游戏里居然会输给小孩子。
蒋祈树被她的笑容蛊惑,眼睛一眨不眨。
“蒋祈树,新年快乐。”既然打了电话,梁蝉觉得亲口对他说出这句祝福比较好,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我挂了。”
“等等,你这是在哪儿,我看着怎么像是在室外?”
之前梁蝉的脸离屏幕很近,身后的背景露的不多,她脸上落了一些雪花,他便以为她在阳台这种地方。她准备挂电话时,镜头晃动,拍到了排排树木和路灯,还有一座喷泉假山。
“嗯,我在室外。”
“你赶紧进屋吧,雪下大了,外面很冷,别冻感冒了。”蒋祈树顾不得游戏规则,扯掉脸上的纸条,语含催促,“快点,我看着你进去。”
不用他提醒,梁蝉自己也感觉到冷了,手脚和脸颊跟冰坨子一样。
她举着手机原路折返,在门口的地垫上跺了跺鞋底沾的泥土和雪水,推开门进去,猝不及防撞上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下雪了还跑出去,又喝了酒,万一着凉怎么办?”邵霖风垂在身侧的右手夹着烟,眸中清明,不似刚睡醒,更像一直没睡。
他扫了眼她没拉严实的羽绒服拉链,微微蹙眉:“多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梁蝉晃了晃脑袋,心想她一定还在醉酒中,产生了幻觉。她和邵霖风大吵一架,从此互不相干,他又怎么会来到她面前,温声说着关心的话语。邵霖风此刻应该在北城和他的家人团聚,今天可是除夕。
视频通话尚未挂断,那边的蒋祈树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梁蝉,你在哪里?”
蒋祈树适时响起的声音,仿佛是为了提醒梁蝉,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第47章 我喂你
大年初一的早晨,梁蝉在睡梦中被容姨叫醒。她眼皮很沉,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睁不开。
“还没醒酒呀?”容姨坐在床上,笑了笑,手伸过去掐了掐她绯红的脸蛋,“九点多了,昨晚没守岁,睡得那么早,也该睡够了。要是没休息好,咱吃了早餐再睡回笼觉,空着肚子对胃……”
话未说完,容姨感觉指腹传来的体温不正常,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小蝉,你发烧了?”
梁蝉努力睁开眼,大脑跟浆糊一样,又沉又痛:“……是吗?”嗓音沙哑得仿若在敲破锣。
“你等等,我下去找体温枪过来给你量量。”容姨出了房间,下楼翻找电视柜底下的医药箱。
邵霖风一宿没睡,天快亮才眯了一会儿,刚从卧室出来,见容姨蹲在地上翻箱倒柜,问她要找什么。
“小婵恐怕是发烧了,人都迷糊了,我找体温计。”
邵霖风睡意消散了大半,跟着容姨上楼,止步于梁蝉的房间外,没进去:“麻烦您量完体温告诉我一声。”
“哎。”容姨应了声。
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梁蝉脑子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容姨把体温枪贴上她的额头,显示的数字是38.9,容姨朝着门外喊:“先生,得带小蝉去医院。”烧得这么厉害,退烧药起效太慢。
邵霖风疾步而来:“多少度?”
“快39度了。”容姨把体温枪递给他看,“难怪叫不醒。我刚才喊她起床,她转眼又睡过去了。”
邵霖风没做迟疑,一把掀开被子,将梁蝉抱起来,语速略快地交代:“您拿上她的羽绒服外套、钱包和手机,我先下去。”
他面色严肃,脚步迈得又快又稳。
容姨拿着东西到门外时,车子已经启动,暖气打得很足,梁蝉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
她这个样子,也不知昨晚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从她进屋那一刻开始算,到现在也有九个多小时。
邵霖风暗暗懊悔,怪他昨晚没提醒她及时驱寒,冲个热水澡或者喝碗姜汤,也不至于成这样。
容姨把东西放到后排座位,准备上车,邵霖风按开安全带,扭头对容姨说:“您留在家里吧。煮点清淡的东西,我稍后让人来取,她输液前可能得吃点东西。”
“也好。”容姨没上去,退后两步,“雪天路滑,你开车注意安全。”
“嗯,您进去吧。”
邵霖风重新系上安全带,没再耽搁,微微歪头注视着倒车镜,三两下掉了个头,驶出别墅大门。
路上压着限速的标准,将人送到就近的医院。
挂号、开单子、检查的过程中,梁蝉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提不起力气,眼皮在发烫,浑身好似烧着了。
护士配好药过来给病人扎针,提醒邵霖风把人叫醒。
邵霖风轻轻唤她:“小蝉,醒醒,输完液就不会难受了。”
护士手抖了下,偷瞄了眼邵霖风,男人英俊逼人、气质斐然,比电影明星还亮眼,嗓音温柔迷人。这哪是在叫醒人,分明是催眠术,听得耳朵都酥了。
梁蝉歪靠在输液室的座椅上,身上被邵霖风裹了羽绒服,小脸烧得通红,她清楚自己现在在医院里,转头对上邵霖风的脸,满是焦急担忧的神情,有汗珠从他的鬓角滚落。
邵霖风捉住她的手腕,递给护士扎针:“轻点。”
针头刺进血管的时候,梁蝉眉头皱了一下,别开了脸。真稀奇,邵霖风居然还会这么紧张她,那次在酒吧他明明快被她气死了。
护士站直身体,调整好滴液的速度,走时说了声:“等会儿还有一瓶,这瓶滴完了叫我,有什么不适也要说。”
邵霖风记下了,温声道谢。
大年初一来医院的人真不多,输液室里大排座椅空着,邵霖风低头问她:“想躺下来吗?会舒服一点。”
梁蝉嗓子痛,说不出话来,摇摇头。
邵霖风坐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时不时瞄一眼吊瓶的药水。
梁蝉睡不踏实,闭着眼,想到昨晚,发疯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就是心血来潮跑出去看一场雪,就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还在邵霖风面前丢了面子。
手机铃声响起,梁蝉睁开眼,以为是自己的,却见邵霖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到门口了吗?好的,稍等,我下去拿。”
挂完电话,他看向梁蝉,琥珀色的眼眸尽是她从前熟悉的关切:“容姨给你煮了吃的,我托人送来,现在过去拿,马上就回来。”
梁蝉轻轻地眨眼,他是担心她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吗?
邵霖风出了输液室,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上提着家庭用的保温棉布袋。早餐有两份,一份清淡的,适合病人吃,另一份是给邵霖风的,他也没吃早饭。
“你生病生得不是时候,初一很多饭店没开门,还好有容姨。”他笑着说这话,语气里两分玩笑,像是在逗她。
梁蝉呆呆的,笑不出来。
邵霖风知道她嗓子不舒服,也不勉强她开口说话,把保温袋里的那碗粥递给她,才发现她扎针的是右手,他斟酌了下:“我喂你?”
梁蝉被他的话吓到,一双无精打采的眼霎时瞪大了。她清了清嗓子,没什么用,开口说话还是哑得厉害:“我没胃口。”
邵霖风蹲在她面前,十足的温柔耐心:“护士扎针的时候还问我你有没有吃过东西,我说没有,她建议随便吃点什么垫垫肚子,空腹输液不好。你要听医生的话才能尽快好起来。”
多么像在哄不听话的小朋友。
梁蝉抿了抿干燥的唇。
生了场病,邵霖风好像跟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不一样了……怎么说呢,他仍然那么温柔周到,只是眼下的温柔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没那么有距离感,相较从前更为亲昵?梁蝉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到底对不对。
“我自己来。”她说。
邵霖风略略一顿,想看她怎么用一只手喝粥。
结果还真让她办到了,她把那碗粥放在另一边的空椅子上,左手拿着勺子,侧着身体别别扭扭地舀起一勺,费劲地送到嘴里。
邵霖风:“……”
手机铃声又响,这回是梁蝉的。她把勺子丢回碗里,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蒋祈树的名字,睫毛微抖了下。
邵霖风就在她跟前,咫尺之距,自然也看见了来电显示,眼帘半敛下,声音里的情绪听不分明:“不接吗?”
梁蝉手指按在屏幕上,顿了下,滑到红色的拒接键。
第48章 我男朋友等会儿过来
邵霖风看清她的举动,愣了一下,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就见梁蝉丝毫不避讳地打开微信。
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发给蒋祈树。
梁蝉:“我嗓子哑了,不太能说话。”
蒋祈树秒回:“是不是昨晚吹风感冒了?”
梁蝉:“嗯。”
蒋祈树:“我说什么来着,昨晚下那么大的雪,在室外不注意保暖很容易冻感冒!你吃药了吗?现在在家还是在医院?我过去找你!”
透过文字就能看出他很着急。
梁蝉更急,打字速度飞快,好像慢了一秒蒋祈树就会出门来找她。虽然他并不知晓她在哪里。
梁蝉回的是:“在医院输液。”
蒋祈树就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哪家医院?你一个人吗?”
梁蝉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去。她不想欺骗蒋祈树,也不想惹他难过,思索片刻,避重就轻地回:“不是一个人,有人陪我,你别担心。”
屏幕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梁蝉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这六个字反复闪烁。梁蝉猜想,是因为蒋祈树在删改措辞。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此纠结。
对面最终弹过来的消息是:“陪你的人是邵霖风吗?”
梁蝉浑身一震,被他准得可怕的猜测惊得愣住。
她想起来了,昨晚她与蒋祈树视频通话,进屋时,她冷不丁撞见邵霖风,没拿稳手机,蒋祈树应该看到了邵霖风的脸,也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当时什么也没问,选择默默挂掉电话。
或许,他刚才给她打电话就是为了质问昨晚的情况,问她怎么会在邵霖风家里过年。
另一边,蒋祈树握着手机,高度凝聚的视线几乎要将屏幕盯出个窟窿,却始终等不来梁蝉的只言片语。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女朋友生病,陪她去医院、照顾她的人却不是他,而是别的男人。偏偏这个男人还是她曾经喜欢的人。或许不该用“曾经”这个词,她现在依然没能忘记邵霖风,依然喜欢着他。邵霖风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比他重要。
蒋祈树嫉妒得发狂,也冷静得过人,他低下头,慢慢地组织语言,发过去。
蒋祈树:“告诉我是哪家医院好不好?我过去看看你。”
梁蝉心软,给他发了自己的定位。
蒋祈树动荡的心稍微得到一丝安慰,至少,她没有推开他。
梁蝉回完消息,看了眼邵霖风,在她与蒋祈树发微信的过程中,邵霖风避开了,坐到与她相隔两个座位的地方,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察觉到她的视线,邵霖风扭过头来,深邃眼眸略暗几分,就这么静默不语地看着她,等她主动开口。
梁蝉垂下眼,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几句话,递给他看。
【我男朋友等会儿过来。】
【您有事可以先去忙,输完液他会送我回家。】
【今天麻烦您了,等下我把钱转给您。】
邵霖风快速看完那几行字,简直想笑,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吃力不讨好。不过,是他有错在先,她想怎么折磨他都是合理的,他没有一句怨言。
邵霖风说:“大年初一能有什么事,我的亲戚不在宜城,拜年都省了。既然你……男朋友过来,那就等他过来了我再走。”
梁蝉催他离开,目的就是不让他们碰上面。她咬了咬唇,在心里酝酿一番,重新在手机上打字,欲劝说邵霖风现在就回去。
字还没打完,手机就被人强行抽走了。
邵霖风没看她写了些什么内容,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揣进兜里,指着一旁的粥说:“赶紧趁热吃了,再磨蹭下去凉了还怎么吃?”
他的不悦藏在语气里,隐约带了点怒意。
这种“长辈式”的话语,让梁蝉久违地有些发憷,拿起勺子喝粥。
*
半个多小时后,蒋祈树赶来医院。
身在输液室的梁蝉未见其人,先听见走廊上急匆匆的脚步声。板鞋摩擦着瓷砖,发出的声音有点尖锐,像吹哨子。
听着就是蒋祈树的脚步声,梁蝉疲倦地掀起眼皮看过去,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输液室的大门,她都没看清他的脸。
似乎意识到跑过头了,那道身影急急刹住,退回来几步,歪着头,与梁蝉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蒋祈树呼吸粗重,大步朝梁蝉走去,停在她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弯腰与她平视:“现在感觉怎么样?”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哦,我忘了,你说不了话。”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他刚从室外来,手是冰凉的,两相对比,自然能感觉到她额头的烫。
蒋祈树皱了皱眉:“啧,梁蝉,看来我以后得看紧你。你说说你,年纪轻轻怎么不是感冒就是受伤。”
梁蝉看着眼前的男生,他的手那么冷,却是满头大汗,额发和鬓发全湿了,像从水里爬起来的。
蒋祈树侧身坐到她旁边,除了护士,没看到其他人:“陪你看病的人呢?”
话音刚落,那人从外面进来。
一身居家的装扮,宽松的毛衣长裤,毛衣袖子半挽,露出来的小臂青筋凸起,握着一只白色保温杯。
梁蝉输到第二瓶时,感觉手臂凉凉的,隐隐作痛,不太能忍受,扯着嘶哑的嗓音跟邵霖风提了一句。邵霖风找来护士,护士说这是正常的,跟里面配的药有关。为了让梁蝉舒服点,她把滴液的速度调到最慢,症状果然有所减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