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瓶药刚开始,离拔针还得几十分钟,邵霖风交代护士照看一会儿,他出去一趟。
从家里出来得匆忙,有些东西忘了带,邵霖风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保温杯和毯子,到开水处把保温杯烫洗了几遍,接上一杯水回来。
碰见蒋祈树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以,他能不动声色地同他对视。
邵霖风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将保温杯递给梁蝉,展开毯子盖到她腿上,这才用正眼瞧蒋祈树。
不愧是被容姨赞不绝口的男生,的确比同龄的那些小子看起来顺眼。
他们先前见过两次,正式打照面这是第一次。
蒋祈树见识过各种场合,还没有过露怯的时候,他率先伸出手,露出个不冷不热的笑容,自我介绍:“您好,我叫蒋祈树,谢谢您照顾我女朋友。”
再淡定从容,在邵霖风眼里也不过是个没出社会的毛头小子,自以为将眼里的敌意隐藏得很好。他猜这个叫蒋祈树的男生,此刻内心住着一头暴怒的狮子,张牙舞爪地捍卫自己的领地。
邵霖风莞尔,与他握了握手:“你好,邵霖风,算是小蝉的朋友。”
梁蝉坐的位置刚好在两个男人之间,视线正对着他们交握的手,不知谁先暗中使劲,两人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
空气里似乎蔓延着火|药味。
梁蝉嗓子发痒,禁不住咳嗽了一声,两道视线同时看过来,松开了手。
梁蝉想找个借口缓解尴尬,举起手里的保温杯晃了晃。蒋祈树会意,接过来给她拧开盖子,再递回去:“小心烫口。”
蒋祈树坐到梁蝉右手边的空位上,掖了掖她腿上没盖严实的毯子,眼睛往上挑,瞅了眼身高不输自己的男人:“这里有我照顾就行了,您忙去吧。”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眼前,邵霖风比他想象中还要卓越,不管是样貌还是周身气度。
梁蝉会喜欢上他一点也不奇怪。
蒋祈树打翻了醋坛子,酸味翻江倒海般在体内冲撞。
最可气的是邵霖风根本不打算听他的:“她还生着病,一个人住出租屋我不放心,家里有阿姨照顾她的饮食,对她养病只有好处没坏处。”
第49章 敞开一点点心扉
此话一出,蒋祈树脑中冒出无数个疑问。大年初一,梁蝉怎么会是一个人住在租的房子里?她的家人呢?邵霖风除了是她喜欢的人,跟她还有别的关系吗?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熟稔地接她去自己家。还有昨晚,除夕夜,她也在他家度过……
蒋祈树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对梁蝉了解太少太少。
他的包容和体谅,不打听、不强求,某种程度上阻碍了他们更进一步探索彼此,也意味着关系永远停在不亲不疏的那条线外。
这个恋爱谈得比想象中棘手。
但眼下的问题亟需解决。蒋祈树的目光落定在梁蝉脸上,交由她来定夺,是想跟邵霖风走还是怎么样。
梁蝉朝邵霖风伸出一只手。
蒋祈树嘴巴微张,眼里被一片阴霾覆盖,不可置信和受伤同时在脸上出现。
梁蝉哑着嗓子说:“手……机。”她的手机被邵霖风没收了。
邵霖风掏出手机放到她掌心,她如先前那般在备忘录里打字。
【您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昨晚宿在邵家别墅实属意外,若不是她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她陪容姨吃完年夜饭后会打车回出租屋。即使他不在那栋房子里。
邵霖风敛眸,短短一行字,写明了她的坚持与倔强。
她在生病,邵霖风也不想与她争辩坏她心情,只好退一步,交代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照顾好她。”
他从椅子上拿起一袋子药,递给蒋祈树:“记得提醒她吃药,用法按照处方笺上的来。忌生冷、辛辣刺激的食物。另外,明天再来输一次液。她还在咳嗽,除了吃药,最好能煮点冰糖雪梨汤。”
能想到的叮咛暂时就这些,一一述说完,邵霖风最后看了眼梁蝉的发顶,拎起大衣挽在臂弯,提步离开输液室。
蒋祈树心情复杂。
邵霖风岂止是比他想象中卓越,简直周到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他曾以为邵霖风是冷漠孤高的那类人。
梁蝉的心情比他更复杂。
她快搞不懂邵霖风这个人了,在她觉得他是世上最温和的人时,他决绝的处理方式犹如兜头泼下一桶凉水,让她从幻梦中清醒过来,了解到他温润皮囊下的无情。在她决心放下他时,他又来展示比从前更甚的温暖体贴。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第二瓶液输完了,蒋祈树带梁蝉离开医院。
他接到她生病的消息,为了尽快赶来,骑的摩托车。他一个人没问题,载她肯定不行,万一吹了风加重感冒得不偿失。
蒋祈树艰难地打到一辆车,上车后,司机问他们到哪儿。
梁蝉说了个小区的名字,声音太低,像一阵风吹过,别说坐在前面的司机,在她旁边的蒋祈树都没听清。
梁蝉无奈,继续用手机打字,先递给蒋祈树看,蒋祈树再传达给司机。
“师傅,麻烦您把温度调高点,我女朋友感冒了,怕冷。”蒋祈树温和礼貌地说。
司机很好说话,忙把空调打足了。
梁蝉说不出话,所以一路上没有聊天,沉默到空气都有些凝滞,车终于停到小区外。
蒋祈树快一步下车,绕到对面给梁蝉打开车门,扶她下来。
他不认得路,只得跟着梁蝉,走过一栋栋居民楼。道路两旁的枯树上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营造出新年氛围。
梁蝉在靠里的那一栋楼前脚步略微顿了顿,拾级而上,翻出门禁钥匙贴在感应区。
嘀的一声,大门解锁,蒋祈树伸手帮她推开厚重的楼道门。
两人站在静谧封闭的电梯里,梁蝉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她的小避风港,她唯一的栖息之所,自她住进来的那天起,除了她自己,没有外人踏足过。房东老太太也不曾来视察过。
蒋祈树是第一个进来的人。
不知这是否代表着自己对他敞开了一点点心扉。
胡思乱想之际,电梯到达十楼,梁蝉拿钥匙开门,对蒋祈树指了指鞋柜,那里面有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她是独居,听人说,门口最好放一双男士拖鞋,这样陌生人会以为家里有男人,心里有所忌惮。堵门器、报警器之类的防身物件,她也购买了。
蒋祈树换上鞋,扫视了一圈她的家。面积不大,一眼能望到底,处处布置得温暖舒适。因为是一居室,卧室和客厅连在一起,中间用一面白色浅蓝碎花的帘子作为隔断。帘子此刻是拉开的状态,蒋祈树自然能看见她的床。
素净的米黄色被单,枕头边放了一只粉色的小兔子玩偶,床尾堆了几件衣服,没来得及收拾。
蒋祈树移开目光,去烧热水。
她家里有饮水机,但桶装水剩一点点,可能倒出来只有一杯。好在家里有热水壶,就放在客厅的桌上。他接了水插上插座,靠在一边用手机搜索病人食谱。
梁蝉过来,戳了戳蒋祈树的手臂,他看过来,她把手机递到他眼下。
【我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应该需要给亲戚长辈拜年。梁蝉体贴地想。
蒋祈树在热水壶烧水的嗡嗡声中,一字一顿道:“梁蝉,我是你男朋友。”不是路人甲,比起她的客气礼貌,他更需要她的依赖。
梁蝉不明白他怎么看起来有点生气了,咳了咳嗓子:“……对不起。”
蒋祈树拿她没办法,刻意放缓的语气证明他真的没生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说,你别那么见外,男朋友照顾生病的女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你别担心会给我添麻烦,我很乐意你麻烦我,哪怕折腾我也没关系。我不是受虐狂,我只是喜欢你。因为喜欢,所以为你做任何事都觉得满足。你拒绝邵霖风我可以理解,但不要拒绝我好吗?”
他是名正言顺的,她的男朋友,与邵霖风有着本质区别。
蒋祈树一时情绪上头,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目光里梁蝉被他唬得愣住,他又生出一丝懊悔,不该在她面前提邵霖风,显得他过分在意这个人。这不是他的本意。
“那个,你要不要躺下再睡会儿?”蒋祈树抓了抓头发,话题转移得十分别扭。
刚才妙语连珠的人是他,此刻手足无措的人也是他。
梁蝉点了下头,抱着睡衣去卫生间里换上,出来后,拉上阻隔卧室与客厅的那面帘子,在床上躺下。
按说家里有个男生,她应该睡不踏实,或许感冒的后劲太强,也可能是蒋祈树这个人本身比较令人安心,她沉沉地睡去,不曾做梦。
水烧开后,热水壶自动跳闸,蒋祈树倒出来一杯,放到梁蝉的床头柜上。他没做停留,确定她盖好被子就退了出来。
蒋祈树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直奔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的食材少得可怜。
他站在冰箱前,凉气源源不断地扑在脸上,他在思索给梁蝉做点什么吃,她醒来应该会肚子饿。
之前搜的病人食谱操作不难,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食材他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最终,蒋祈树带上梁蝉家里的钥匙出门,给他母亲徐茜女士拨去一通电话。
第50章 你想看电影吗
蒋祈树在电话里说清述求,徐茜自然好奇他的用途,蒋祈树没隐瞒,反正他有女朋友的事全家皆知。
他那不会玩智能机的外公外婆,特意找徐茜要来手机,看了他那条官宣的朋友圈。老人家戴着老花镜瞅了半天,不懂构图的奇妙,还埋怨蒋祈树怎么不拍一张清晰的正脸照。
蒋祈树笑着说,下回把人领回来给你们看。
外公笑得露出一口假牙,说那敢情好啊,这一辈里就小树最出息,学业有成,感情也早早稳定下来,比他那几个表哥强。
几位表哥躺着也中枪。
徐茜听完蒋祈树的描绘:“她一个人住吗?你怎么不带她来家里,我和你爸放假在家闲着没事,方便照顾。你毛手毛脚的,哪会照顾病人。”
果然是亲妈,损起他来一点面子不给。
蒋祈树笑笑:“我倒是想带她回来,也要人家肯跟我回。我是不会照顾病人,但我会学啊,早学会早享受。”
徐茜被逗笑:“贫嘴。”
母子俩结束通话,徐茜立刻去厨房准备,找出蒋祈树要的食材,装进购物袋里,省得他去超市挑挑拣拣,浪费时间又容易出错。
幸好过年囤积的食材够多,还有从孩子外公外婆家带回来的各种熟食半成品,放锅里热热就能吃,比外面买的健康。
锅里有早上熬的乌鸡红枣汤,直接倒进保温桶里。
蒋正源招待完前来拜年的客人,到厨房里一看,惊呆了,流理台上摆满了各类食材。他妻子正在把一屉水饺装进保鲜盒里,扣上盖子。
“这是干什么?”蒋正源随手拨开购物袋翻了翻,“准备搬家啊?”
“刚收拾好,你别给我弄乱了。”徐茜拍掉他的手,“你儿媳妇感冒了,这是阿树待会儿要带过去的吃食。你让开,挡着路了,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能拿的。”
蒋正源被她推开,回味了一番她的话,笑道:“我说你称呼儿媳妇会不会太早了?现在的年轻人谈个恋爱能走到最后的少之又少。他这才读大一,离毕业还有三年半。”
“大年初一能别说丧气话吗?”徐茜横了他一眼,“也不动脑子想想,你儿子几时这么认真对待过一个女孩子,他这明显是动了真心。”
蒋正源:“他一头扎进去是他的事,能不能成关键得看女生。”
徐茜要被他气死了:“对你儿子有点信心行吗?”
两人闲谈的工夫,门铃响了,徐茜使眼色叫丈夫过去开门。
蒋正源打开门,蒋祈树叫了声爸,两只脚交错着蹬掉鞋子往里走:“我妈呢?”
“在厨房。”
“我去找她。”蒋祈树边走边说,“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晚上看情况。”
蒋正源乐了,跟在他后头,见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好心给他指路:“厨房在那个方向,你瞎转什么呢。”稀奇了,住了二十年的家,找不到厨房在哪里。
蒋正源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蒋祈树脚步转了个方向,奔向厨房。徐茜偏头看到他,笑了笑:“回来了。都给你装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
他母亲是个细心的人,蒋祈树没检查,拎上几大袋东西:“我先走了,她一个人在家睡着了我不太放心。”
下了一夜雪后严寒的天气里,蒋祈树热出了一身汗,他自己也没察觉,直到眉峰处的一滴汗滚落,从睫毛缝隙流进眼睛里。他不适地眨了眨眼,抬起拎着重物的胳膊,胡乱蹭了把额头、鬓角。
徐茜叫他路上骑车小心,遇到不懂的打电话问她。
也不知蒋祈树听进没有,就见他一个劲点头,然后到玄关蹬上板鞋,用胳膊肘抵开没关严的大门,消失在两位家长的视线里。
这一趟回来可能还没超过三分钟。
蒋正源现在肯相信妻子的话了,阿树以前可没这样紧张过别人,生怕晚一分钟过去人家就会出什么小状况。
事实上,蒋祈树再次回到梁蝉家里,她还没睡醒。
他开门锁的动静惊到她了,她迷糊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带着不确定询问:“蒋祈树?”
猜到她可能害怕是陌生人进来,及时出声安抚:“是我。刚出去了一下,没事了,你继续睡吧。”
她没再说话,估计是又睡着了。
发烧就是要多睡觉才能养好身体。
蒋祈树没打扰她,去厨房忙活。有了他妈妈炖的鸡汤就省事多了,他打算蒸一碗鸡蛋羹,再炒个青菜,佐以爽口萝卜,主食就吃素菜水饺。
下午再熬冰糖雪梨汤,给她润肺止咳。
*
梁蝉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感觉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这次是被渴醒的,嗓子快冒烟了。
她闷在棉被里出了一身汗,感觉比早晨去医院时好很多。
睁着眼醒了一会儿神,梁蝉从被子里爬出来,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她转头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杯放凉的白开水,旁边的保温杯拧紧了盖子。她记得里面的水在医院喝光了,此刻拿起来,沉甸甸的,大半杯水的样子。
梁蝉旋开盖子,热气从杯口冒出来,不难猜是谁的杰作。她倒了点凉水进去兑成温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杯,嗓子舒服多了。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梁蝉踩着拖鞋,压下门把手,推开那扇玻璃门。
门后的流理台边,蒋祈树穿着浅灰色线衫,脖子上挂着她的围裙,在腰后打了个结,袖子挽得高高的,从锅里盛出一盘茶树菇炒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