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渡我——三月棠墨【完结】
时间:2023-08-06 14:44:07

  这个要求很奇怪,梁蝉没有回答。
  邵霖风远比他表面显露出来的要疲惫。
  老爷子的身体垮得突然,他接到电话赶回北城,人已经进了ICU。在里面躺了三天,挪到特护病房,浑身插满检测各项数据的仪器,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一次醒过来都在交代后事。
  遗嘱一早就立下了,倒是不担心。
  邵家直系旁系人员众多,老爷子一一点拨,他最疼爱也最叛逆的孙子留待最后。老人家浑浊的目光落在邵霖风脸上,声音也不清晰了,断断续续地交代最后一句话,迎娶祝家小姐,接下家族重担。
  说完这一句,老爷子就闭上眼咽下那口吊着的气。
  整间病房被悲恸的哭声掩埋,病床边跪倒一大片。
  邵霖风身为年轻一辈的领头人,操办葬礼、招待宾客、处理公司内部动荡、平息家族纷争,连续数天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等他忙完一切,再回到宜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梁蝉。
  当初她一夕之间失去双亲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经历家破人亡,再到寄人篱下,唯一的亲人远走国外,她该有多么孤苦无助。
  他在坐车回宜城的路上想了很多,想到自己比她年长近十岁,怎么会被她牵动情思,他终于抽丝剥茧找到了答案,是她身上那股挣脱捆缚、不肯认命的劲儿,吸引了他。她住进邵家的每一天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亲眼看着她一步步重获新生,如一只搅断蜘蛛网振翅而飞的蓝色燕尾蝶,才不是那只死在夏天的蝉。
  或许她曾有过迷茫失意想要放弃生命的瞬间,可事实上,她一直在拖着那具残破不堪的躯体向前行走。
  她喜欢一个人,哪怕一无所有也要赌上一切后果全力以赴。她只是看起来柔弱,骨子里比谁都坚韧。
  就算被拒绝、被伤害,她也不会堕落,她挺直纤薄的脊背,一步步远离他的世界,再痛再累自己走,不曾回头。
  这样的女孩,只要敲开她的外壳,看到最真实的她,很难不被吸引。
  邵霖风话不知从何而起,他太困了,原本不适合跟她说这些,但他没时间了。北城的公司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要面临内部大地震。
  他也并非愚孝,等局面稳定,公司爱谁管谁管,他只答应爷爷,有他在的一日,保邵氏家族兴盛不衰,并不一定非要当掌权人。
  反正他在老爷子心里是家族叛逆头一人,大不了将来到了下面,亲自向他老人家赔罪。
  “有些话我跟容姨说过,却没有说给你听,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我本不该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但我这个人向来活得自私又自我,总要为自己争取一回。”邵霖风话说得密,声音却很慢,催得人昏昏欲睡,“你说喜欢我,我总觉得你不会那么快喜欢上别人,尤其那个人与我是两种性格。找赵佳蔓配合演戏,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后悔的事。去年去学校找你,并非顺路,是我想见你,想跟你道歉,想要挽回,然而最重要的那句话到了嘴边,我却不敢说。”
  “凭什么我想拒绝就拒绝,我后悔了想挽回你就得听我的呢?我猜如果我说了,你会这么回我。”邵霖风笑,自我厌弃,“再就是后来我们在酒吧意外碰见,我把事情搞砸了,才意识到赵佳蔓一事带给你那么重的打击。那一刻,我清楚体会到什么叫‘无力回天’。而今晚,是我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梁蝉好像听懂了:“您现在跟我解释这些,是想说您喜欢我吗?”
  酒吧相遇的那一晚,他们在车里争吵,邵霖风说“因为是你,我才在意”,那个瞬间,她油然生出一种他喜欢她的错觉。
  原来,不存在错觉。
  邵霖风此刻也承认了:“是。”
第60章 我来晚了是吗
  梁蝉嘴唇颤抖,捂住嘴看向车窗外,树影婆娑,一轮残月拨开云雾撒在枝丫缝隙间。风吹动,响起一片簌簌声,摇碎了一地斑驳的月光。
  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邵霖风在跟她开玩笑。
  他喜欢她,他竟然喜欢她。
  她想说,老天爷真会戏弄人。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去年六月初,高考完那段时间,听到这话的梁蝉该是怎样的,一定会喜极而泣,会疯掉,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从前经历的种种困难都是为了遇见他。
  如今,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却不是因为邵霖风。
  梁蝉收回视线,眼角挂着清泪,随着眨眼的动作滑落,那滴泪停留在她唇畔,那里漾起一抹笑意:“谢谢您。”
  邵霖风意料之中的反应:“是拒绝我的意思吗?”
  “我有男朋友,他叫蒋祈树,您是知道的。”梁蝉擦掉不经意滚下来的泪,又有新的热泪滚落,她也不想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控制住,心里很难过,为过去的梁蝉难过,“他很喜欢我。”
  “那你呢。”邵霖风问,“你喜欢他吗?”
  梁蝉没有正面回答,可她接下来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在回答他这个问题:“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没有许愿,他把生日愿望转移给我。我不贪心,只许了一个,我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久一点,我不要再被抛弃,我不想一个人,我也想有人长长久久地爱我。他说他会爱我,我信。”
  邵霖风素来光风霁月,难得失态,眼眶竟红了:“我来晚了是吗?”
  梁蝉哭得眼睫毛黏在一起,抬起手背盖在眼睛上:“错过就是错过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破镜重圆,破了的镜子就是破了,任你拼凑得再完整,终究会留下裂痕。除非是水中镜子的倒影,用手轻轻一拨,涟漪荡开,镜子碎了,待到水面恢复平静,镜子完好无损。可水中的镜子本就是虚幻的,不牢固的。
  邵霖风勉强一笑:“如此,我就该回北城了。再回宜城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事情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能白白受你一声敬称。”
  梁蝉破涕为笑,粗鲁地用袖子蹭去眼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为他送上一句祝福:“祝您今后一切顺利。”
  邵霖风紧绷下颌,到底没忍住,一把将她拉入怀,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额头抵在她肩窝处,深深地呼吸:“小蝉,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从前她紧紧地抱住他,哭着乞求他不要丢下她,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他们的位置会对调。
  他多希望她不要放弃他。
  “我早就原谅你了。”梁蝉说。
  邵霖风静止片刻,松开手,放她离开。
  *
  蒋祈树拒绝了李傲然他们发出的打牌邀请,拖着步子上到二楼。
  他的卧室里残留着蛋糕的香甜,那块被他切下来装进碟子里的蛋糕,只吃了三分之一就被搁下,不知道是否还能等来那个人吃完它。
  蒋祈树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切一块,拿勺子挖下一大勺塞进嘴里,第一秒没能尝出味道,过了两秒,甜的奶油、香的蛋糕胚、酸的菠萝块一起在口腔碰撞。
  他暗暗夸赞自己,我真有天分,第一次做蛋糕味道竟然这么棒,可以去学校附近盘个店面了。
  裤兜里的手机接连响了几下,蒋祈树放下吃了一口的蛋糕,一条腿伸直,摸出发了疯似的手机。
  不是他期待的梁蝉,是某个麻烦精——柳甄。
  柳甄:“我离开你家时纵使心有不甘,也下定决心劝自己放弃,当我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了了,阿树,就算我得不到你,我也希望能有个更爱你的人陪在你身边。”
  柳甄:“我不想你被骗。”
  柳甄:“阿树,你确定梁蝉爱的人是你吗?”
  柳甄发来几张图片,夜里光线不足,隔着一层车窗,画质没那么高清,足以让熟悉梁蝉和邵霖风的人认出来。
  他们在拥抱,一个泪眼朦胧,一个深情抚摸,能脑补出一对曾经错过的恋人再度重逢,解清误会后紧紧地搂住对方,发誓再也不会分开。
  柳甄:“我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车里挨得很近,不知说了些什么,梁蝉哭了。我特意让司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拍到这些照片。我想了想,应该让你知道。”
  蒋祈树没回消息,关掉手机,无事发生一般,端起那块蛋糕,一口一口吃掉,嘴里发苦。
  敲门声传来,他把碟子和塑料小勺扔进垃圾桶,起身过去拉开门。梁蝉站在门外,显而易见地哭过,睫毛湿润,眼眶泛红。
  她抿了一下唇,嗓音不太自然:“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蒋祈树揉了下鼻尖,指着茶几上的蛋糕:“蛋糕还吃吗?”
  邵霖风对梁蝉并非没有感情,在医院那一天他就察觉到了,若是真的无情,那个男人不会幼稚到跟他暗中较劲。
  现在他们两个把话说开了,他这个意外捡漏的人就该把“奖品”归还给真正拥有她的人,这样才是对的。蒋祈树跟自己说。
  梁蝉其实吃不下,晚餐吃了太多,别说一块蛋糕,再多喝一口水都能撑到:“有打包盒吗?我装起来明天再吃。”
  “我去找找。”
  蒋祈树垂下眼眸,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忙忙乱乱地翻出来一个盒子,将剩下的蛋糕装进去。
  梁蝉指着被她吃了三分之一的那块蛋糕:“这个也装进去。”
  蒋祈树手指一顿,照做:“他们今晚住在这里,你要不也留下住一晚?现在回去可能会错过学校门禁时间。”
  “没关系,我住家里。”梁蝉说,“我明早八点有课。”
  “行吧。”蒋祈树将打包好的蛋糕拿给她,穿上外套,“我晚上没喝酒,开车送你,太晚了打不到车。”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客厅里的欢声笑语没停歇,一群人大有玩通宵的势头,他们明天上午没课。
  李傲然嚷嚷着:“这么晚还送梁蝉回去啊。费这劲干什么,空房间多得是,随便住哪间,等你们回到学校门都关了。”
  蒋祈树淡淡地说:“她明早有课。”
  李傲然:“哦哦,理解。”
  两人离开后,李傲然“嘶”了声,越琢磨越觉得蒋祈树的状态不对:“你们有没有发现树哥怪怪的?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啧,也不是不高兴吧,就是情绪不高,他今儿过生日,不是该开心吗?”
  坐他对面的男生甩出一对K,斜着眼笑:“这就不懂了吧,没能留下女朋友过夜,搁谁谁能高兴得起来。”
  “去你的,树哥就不是那种人。”李傲然抽出四张牌扔到桌上,炸了他。
  院子里两束车前灯绕了半圈,转向主干道,缓缓驶出别墅大门,在夜色里前行。路上铺了一层清浅的月辉,车轮胎呼呼地碾过。
  蒋祈树出声打破沉静:“月亮什么时候钻出来了?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梁蝉没忘记他在烟花燃尽后未说出口的话,趁机问他:“蒋祈树,你那会儿要跟我说什么?现在能说了吗?”
  蒋祈树握住方向盘的手蜷了蜷,失神道:“明天吧,明天再告诉你。”
  就让他好好过完这个生日,让他再多拥有她一晚。
第61章 是我要跟她分手
  李傲然昨天就说蒋祈树很奇怪,真不是他的错觉,今天课上完,蒋祈树就问他们有时间没,晚上一起喝一杯,他请客。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好端端的喝什么酒,难道跟女朋友吵架了?不可能吧。
  就蒋祈树对梁蝉那个宝贝劲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每天一有时间就黏着她,恨不得栓裤腰带上,怎么会吵架。而且,李傲然昨晚还拍到他们两个在路灯下吻得难舍难分,现在看到照片还觉得羞臊。
  树哥接吻时那羞涩又沉醉的样子,谁看谁不说一句纯情。
  “你这怎么回事,昨天当寿星滴酒不沾,今天主动要求喝酒,不正常啊。”林昊大胆直言,“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说出来兄弟们给你出主意。”
  李傲然紧跟上:“对,真有什么情况说出来咱一起想办法,喝顿酒解决不了问题。”
  蒋祈树不肯跟他们透露:“废话那么多,你们就说来不来。”
  “喝喝喝,陪你喝行了吧。”
  李傲然给另外两人使眼色,先答应他,等酒喝多了,还能有问不出来的事?树哥的酒量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抱着“舍命陪君子”的想法,他们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他们一致看蒋祈树。
  蒋祈树神思纷乱,没有想好去处。
  “师傅您稍等一下哈,我们在找。”李傲然叹口气,这种事儿还得看他,他摸出手机从大众点评里搜到几家气氛不错的清吧,丢给蒋祈树选择,“你看想去哪家?”
  蒋祈树点兵点将般随手一指。
  李傲然被他敷衍的态度无语到,究竟是谁陪谁啊,他要是不想去,不如买一打啤酒到宿舍喝或者回公寓喝,喝完就能倒头大睡。
  他内心腹诽,表面却不显露,淡定地给司机报上清吧的地址。
  车行驶的途中,李傲然旁敲侧击:“你今晚不用去接梁蝉下班吗?”
  小情侣相处时间久了,他们整个男生宿舍跟着知道了梁蝉的时间安排,因为蒋祈树会在她晚上有兼职的时候雷打不动接送。
  蒋祈树:“老师调课了,他们班今晚要补两节课。”
  梁蝉在微信上跟他说过,上周有位老师请假,不想麻烦别的老师顶上,直接给他们放了假,这周在不影响正常课程的情况下,要补上两节。
  “啊,是这样。”李傲然没能打听出有用的内容,有些泄气。
  剩下半截路程持续沉默,到了地方,几人下车。
  他们来得太早了,夜场没开始,酒吧大厅里的卡座大片空着,寥寥几个人,凑拢在一起小声说话,舞台上的民谣歌手在调试设备。
  服务生送来酒单,蒋祈树让他们先点。
  梁滨比蒋祈树酒量还差,问:“有炒河粉吗?”
  李傲然想敲他脑袋,这里是酒吧不是大排档,他有没有搞错。
  他们三个一人点了杯鸡尾酒,给梁滨整了一个酒吧特供的小食拼盘,弥补他没有吃到炒河粉的心。
  酒单转了一圈重回蒋祈树手里,他就像是来市场调研的,点了半页纸上的鸡尾酒。
  李傲然劝道:“能别这么吓人吗树哥,我看有的酒后劲还挺大。”
  “是吗?”蒋祈树不轻不重地问了句,把酒单交给服务生,“就这些,谢谢。”
  服务生估计被他们这个奇怪的组合弄蒙了,呆了两秒,抱着酒单去吧台跟调酒师交头接耳。
  等了一会儿,一杯杯酒送到他们面前的玻璃小圆几上,服务生露出营业式微笑:“请稍等,还有几杯正在制作。”
  小圆几快摆不下了,李傲然就说:“我们先喝着,不急。”
  舞台上的民谣歌手调试完音响设备,坐在高脚凳上,怀里抱着吉他,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他往下压了压麦克风支架,对到嘴巴旁,轻轻拨弦,浅唱一首舒缓的悲伤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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