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这老太婆本就不在意原主的死活,为了银子和花家的名声,如果得知窦家二郎对原主真有轻薄之意,只怕会更加坚定她让自己为窦元骞殉葬的决心。
所以,这次她要将事情闹得不仅是花家、窦家不能收场,就连官府也不敢轻易息事宁人,还得主动受理这桩案子。
打定主意,她缓缓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只见陈旧的木屋内,灯台边油灯已快燃尽,昏暗的灯光照出半张清秀的侧颜来。
看着里边简榻上躺着的妇人,花如锦正要走上前去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徐徐响起。
“阿娘。”
见到母亲醒来,花沐阳擦干脸上的鼻涕和泪迹,跛着小脚步一瘸一拐兴奋的率先冲了上去。
蔡白薇从床上艰难的坐起身来,扭头看到门口活生生的花如锦,顿时喜极而泣,一边伸手接住儿子一边哽咽着唤道:“如锦。”
瞧着床上那单薄的身影,浑身脏兮兮的遍布血迹,额间的淤伤更是好几处,回想着她往日那花一般的容貌,如今竟被人糟践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叫人怜惜。
“大姐你……阿娘不用担心,我没事。”
花如锦学着原主的语气安慰了声,随即偷偷将菜刀藏入腰中,立即走了上去。
蔡白薇注视着她额间已经凝固的一块血迹,心疼不已的伸手过来轻轻抚了抚:“还疼吗?”
静静凝视着伸过来的那布满抓痕和擦伤的手背,花如锦心里微微一酸:“不疼。”
作为在孤儿院长大的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的关切。
实在不知如此温婉贤良又貌若天仙的女子怎会嫁给原主父亲那般懦弱无能之人。
只因为是花君年在外行商时带回的妻子,这么多年一直不受胡南汐那尖酸婆子待见。
“都怪阿娘没用。”
蔡白薇心酸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想到窦家定是会再来要人,心里的绝望全然写在了脸上。
花如锦本想再安慰她几句,可话未出口,就见屋内灯火颤动,紧接着一道黑影从窗外猛的闪了过去。
“姑爷,并非我们不将人给你送去呀,是那贱丫头变了节,不愿下去陪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来吓唬我们,你要找就找你那不要脸的娘子啊。”
屋外,喧嚣声再起。
花如锦回眸,只见昏暗的屋子里,蔡白薇和花沐阳母子也吓得面色苍白,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窦家公子,我女儿嫁入你窦家你未尽半点夫妻之责就撒手人寰,她与你素未平生却无怨无悔的替你守丧三年,如今丧期已过,就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纠缠于她了。”
蔡白薇凝视着空气,心惊胆战的竭力恳求。
花如锦听着周围的动静,心里也是一阵发怵。
但转念一想:姑奶奶我是鬼,岂有鬼怕鬼的道理。
朝着蔡氏母子轻嘘了声,随即握住腰带中的刀把夺门而出:
“活着连成亲都不敢露面的废物竟靠着阴魂不散的伎俩出来兴风作浪,想必与他那哥哥窦二郎也是一丘之貉。”
花如锦暗自嘀咕了句,环顾着从窗纸里印出的几盏微弱光影,再转向黑漆漆的院中,努力搜寻着猎物。
不多时,吵嚷声渐渐停息,院子里也变得异常安静,诡异的小院里唯有清风夹着夏日的热流暗自涌动。
她驻足凝听细看,暗涌的风声中忽然传来一阵淡淡的怪异迭香味。
这味道!
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第3章 欲擒故纵
莫非这只鬼我在哪儿见过?
花如锦狐疑着望向苍穹,可除了天空中那轮灰蒙蒙若隐若现的弯月,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致。
“如锦。”
蔡白薇方才瞧见了她怀里的菜刀,也不知女儿如何就变得这么胆大了,竟敢去和鬼拼命。
但想着一家人眼下的遭遇,她只得无力的叹了口气。
听到呼唤声,花如锦收好菜刀重新走回屋内,轻轻关上了房门。
花沐阳见状,赶忙从一旁破败的矮凳上端起一个小木盆,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边,抬眼望着她,小眼睛咕噜噜直转:“阿姐,你擦脸。”
看着小木盆里盛着的丁点见底的清水和难以被水所容的巾帕,花如锦苦笑着将小木盆接了过来,对小豆丁的懂事既欣慰又心酸。
这一家子人都跟没心没肺的豺狼虎豹一样,将六房媳妇打成这样不闻不问,就一心惦记着银子和名声,简直就是畜生。
真是苦了这三岁的小豆丁。
可他取的这点水连个帕子都打不湿,压根没法子替人清洗伤口。
花如锦只得去门外的大缸里重新添满了水,回到屋子里将巾帕打湿小心翼翼的先替蔡白薇擦拭着脸上和额间的淤伤。
“大......阿娘忍着点,我先替你将伤口擦拭干净,阿父和小妹入城请医师已有些时辰,该是快回来了。”
“不过是点皮肉伤,不碍事。”
蔡白薇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自己的伤,反手将帕子接过来心疼的轻轻替她擦试着额间的血迹,眼中布满了焦虑:“窦家公子一直阴魂不散的缠着你,只怕窦员外和他二哥定是会亲自来家里要人。”
“我正等着他们前来。”
花如锦云淡风轻的吟吟一笑。
蔡白薇暗暗瞥了眼她腰间藏刀的位置,变得更为担心:“如锦,你可不能乱来,这事如今就算闹到官府去知县大人怕是也不会过问,更何况新任知县还是与你退婚的叶家公子,恐怕他如今巴不得你去为窦家三郎殉葬。”
“我想......他会过问的。”
花如锦面带笑意,轻松的抿了抿唇角。
如果单单只是民事纠纷,又有前任知县干预此事,那叶家公子自是不愿插手,恐怕连状纸都难以入公堂。
可要是转为了刑事案件,这新任知县即便对原主心存怨恨,为了他那顶乌纱帽还不得屁颠屁颠的主动出来解决事情。
想到这里,花如锦神情淡然的拿回帕子重新为蔡白薇擦拭起伤口,并对一旁的小豆丁叮嘱道:“沐阳,待会儿你就陪着阿娘好好待在屋子里,将门拴紧,哪里也不许再去。”
经过这些事,花沐阳变得异常害怕。
虽然才三岁,可他心里却跟块明镜似的,祖母和二房的是想要阿姐去死。
他想要保护阿姐又没有能力,只得无奈的紧贴在花如锦肩头上轻声抽泣了起来。
蔡白薇看着也是心酸的直抹眼泪。
自己当初被家里人抛弃,得花君年搭救,本以为是跳出了火坑,没曾想又陷入另一个囹圄。
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就要重蹈覆辙,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相信我,等解决完窦家的事情我便带你们离开这个家。”
瞧着惶恐不安的母子二人,花如锦抚摸着花沐阳的额头,轻声安慰道。
“嗯。”
蔡白薇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打算。
膝下两个小的,儿子一直被二房嘲笑欺负是个瘸子,因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龙凤胎女儿就被认定为是家里的克星。
如果如锦这丫头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会带着儿子陪她一起去死,好歹到了下面母子三人还能有个照应。
至于幼恩那小丫头,她如今已无心照料。
看着蔡氏一脸释怀的神情,花如锦以为将她安抚妥当,待得替她擦试完各处淤伤,便抱着花沐阳在她身旁躺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刚诓睡小豆丁,院子外面又重新有了动静。
纸窗外火光四射,聒噪声沸沸扬扬,花如锦猜到该是窦家人来了。
“弟妹呀,快出来吧,二哥亲自来接你了。”
伴随着一声充满挑衅的呼唤,寂静的院子重新热闹起来。
花如锦听出是那登徒子的声音,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果然不出所料,窦家二郎亲自来了。
想来窦家父子也料到,今晚花家发生了这些事,仅是些下人过来难以将事情办得妥当。
如此倒也正好,省得自己再去那虎穴之地走上一遭。
看了眼被惊醒的小豆丁,花如锦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胳膊,再次叮嘱道:“记住阿姐刚才说的话。”
随后撇下一脸焦虑的母子二人从容起身,径直走出内屋后,将房门紧紧关了起来。
抬眼望去,二房的孟羽棠和次女花时语早已候在了院子里。
“请吧,堂妹,二公子亲自来接你了。”
花时语此刻脸上俨然没了半点惧意,目光阴测测的开始朝她冷笑。
“如锦,可不是伯母为难你,窦家已经定下吉日,待得天明后就得将你送往姑爷的墓地,你早些下去,姑爷也能早些安息。”
孟羽棠以为她并未察觉到自己先前的小动作,绝口不提让夫婿和儿子去窦家传信之事。
“咳,我也想早些去陪我那短命的夫君,就怕有人舍不得。”
花如锦面色淡然的从母女二人身旁走过,母女二人都跟躲避瘟神一样,连忙朝着旁退去,等着她走出很远,才敢蹑手蹑脚的跟上前去。
夜已深沉,花家的草堂内此时却围满了人,五六名精壮的汉子和女仆守在草堂门口。
花如锦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草堂外,就见一名身姿颀长的少年率先走了上来。
花如锦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窦家二郎窦元丞。
一袭白衣胜雪,看似温润儒雅的气质,若不是对他有所了解,哪会想到此人竟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二人互相对视着,花如锦从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中看到的尽是得意,是猎人玩弄猎物时的傲娇与自满。
眼看着两人只有咫尺的距离,花如锦故意向身下一跌,就要跌倒之际,一双咸猪手顺势揽了上来。
行将跌入他怀里的那一刻,花如锦却忽然身轻如燕的往着旁边莲步微挪,稳稳站住了身子:“将死之人,不敢劳烦二哥。”
随后又装作病怏怏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我这便随二哥回府。”
一个欲擒故纵便已将窦元丞撩得心猿意马,巴不得立刻扑上去将她搂住。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得维持住翩翩公子的形象,只好故作矜持的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仅在嘴里小声嘀咕道:“弟妹若早这样哪会受这么多委屈,我早就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听着这话,花如锦仅是淡淡的笑了笑。
笑意未泯,一阵清风忽然拂入草堂,一股奇特的味道顺着风势徐徐袭来。
花如锦循着这股味道在空气中仔细嗅了嗅,竟发现这股芳香是从窦元丞衣物中散发出来的。
熟悉的味道正与先前在院子里闻到的迭香味如出一辙:
莫非自己寻觅的那只鬼就在眼前?
第4章 死亡之夜
借着周围的火光,花如锦又暗暗的打量了眼窦元丞。
这登徒子自打回到江陵城,两年多以来一直纠缠着原主不放,却又从未得逞过,如今竟然开始玩起了装神弄鬼吓唬人的伎俩。
真是个死变态。
姑奶奶今日就让你好好感受感受当变态的下场。
这家伙肯露面亲自前来,定然是不愿看到一具尸体被抬回窦家。
而且,他纠缠两年一直未曾得偿所愿,怕是存着一肚子不甘心。
想到这里,众目睽睽之下,花如锦先是向着院外大大咧咧的走了两步,随后左边脚踝突然往旁边一扭,瞬时跌倒了下去。
“哎哟喂。”
花如锦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捏住左脚脚踝来回抚摸,故意呻吟几声后,装得楚楚可怜的请求道:“这大半夜的实在不好赶路,还请二哥通融通融,待得天明之后再行回城吧。”
先前被花如锦削断了头发,孟羽棠早已恨得牙痒痒,就盼着侄女早些被接回窦家给短命姑爷殉葬,哪里肯容她在家里多待。
不等窦元丞回话,便连忙催促道:“二公子,可别耽误了时辰呀,快些接如锦回府吧,姑爷还等着呢。”
话落,即刻朝着院里虔诚的不停叩拜:“姑爷,你早些安歇吧,你娘子马上就下去陪你了,以后你们夫妇二人在下面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胡南汐一直凝神注视着窦元丞与花如锦,瞧着窦家二郎那色眯眯的眼神,已然察觉到二公子怕的确是对孙女有些歪心思。
窦家势大,即便真是二公子轻薄孙女,最后也只会被反诬,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去开罪窦家。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孙女立刻去为姑爷殉葬,而不是让孙女继续留在窦家守节,如此方能保住花家的名声。
说不定窦员外高兴到时还能再赏些银子。
而孙女今日的举止实在是反常得很,她也担心迟则生变,赶忙附和道:
“我家这小孽障不识抬举劳二公子亲自跑这一趟,老身本该留二公子在寒舍暂歇的,只是姑爷的亡魂这两夜闹得越发厉害,怕是盼着如锦这丫头早些下去,二公子还是快些将人送回去吧,免得员外跟着担心。”
听着婆媳二人一唱一和,花如锦心知她们是见窦家来了人又重新壮了胆有了底气。
缓缓直起身来,花如锦将手插进腰间让藏着的菜刀故意滑到了地上。
随着“叮当”一声轻响,一缕寒光乍现,院里众人看得都是一惊。
胡南汐和孟羽棠立刻闭了嘴,躲得远远的。
花如锦这才弯下身去将地上的菜刀重新捡了起来。
想着跛脚的小沐阳和院子里先前飘荡的黑影,花如锦也学着小豆丁的步子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随后朝着窦元丞盈盈一笑:
“夜路难行,我那亡夫怕是还在这院子里,他如此急切的想要我去与他作伴,要是路上轿夫不小心颠散了轿子,我再因此划破了脸毁了容貌,到时候他该不高兴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都是一阵煞白,胆战心惊的开始环顾四周。
可灰蒙蒙的夜色寂静得可怕,全然再没有半点异样的动静。
花如锦顺势看向面色变得微僵的窦元丞,意味深长道:“二哥应该不急于这么一时半会儿吧?”
“不急,不急。”
窦元丞嘴角缓缓裂开,虽然不清楚她想要做什么,可自己带来这么多人,料想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不经意的看向她那水光盈盈的凤眸,格外勾人心魄,额角虽有丁点瑕疵却也难掩那绝世的风姿。
真不知花家这种破落户如何能养出这等出水芙蓉般的俏丽女子。
要真让她划破了脸蛋实在可惜。
再想着她往日里对自己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实在叫人心痒难熬,今日说什么都要让她从了自己。
顾视着众人,窦元丞随即开口道:“请三少夫人回屋歇息,天亮再启程。”
花如锦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松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