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啦。”
花君年轻叹着皱起了眉头:“这几年我也托人打探过姑爷生前之事,并不是个病秧子,怎么好端端的就暴病身亡了?”
话到这里,经不住偷偷打量了眼女儿,暗自揣测道:莫非真是如锦这丫头是个克夫的命?
“小舅父小舅母也不必太担心,横竖是窦家无礼在先,窦员外要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就不该继续这般不近人情的无理取闹。”
说话间,舒瑾玄已为蔡白薇包扎好额间和手上的伤口,又取了些药过来,正准备为花如锦擦药。
“我自己来。”
花如锦朝他温温笑了笑,接过药缓缓走向妆台边,回想着过往的经历,脚步忽的顿了顿。
印象中,原主与这位表哥自小关系极好。
若没有叶家这门亲事,她最想嫁的便是这位表哥。
只是天不遂人愿,三年前虽是退了叶家的亲事,可舒家那位老太太嫌弃原主一家的门第,阻拦了二人的亲事。
原主倒也是个识趣的,不死缠难打,主动与他划清了界限。
只是他大半夜的赶来替一家人解围,也不好寒了人家的心,花如锦解下肩上的披风折叠整齐后转身交到了他手里。
可瞧着他那真挚又殷切的眼神,不说点什么总觉得过意不去。
想了想,才彬彬有礼道:“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谢了。”
“?”
舒瑾玄呆呆的接过披风,见她对自己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心知这妮子是在埋怨自己当初没能护住她,委屈的咽了咽口水,只好从药箱里取了些药出来放在妆台上,温声叮嘱道:“我去院子里守着,你在小舅母的房中好好歇息。”
“行。”
想到天明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唇枪舌战,花如锦浅浅点了点头。
“我去陪着你二表哥。”
花君年心疼的瞥了眼蔡白薇,性子虽是软弱,可也是打心底里怜惜她,领着舒瑾玄出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嘱咐道:“如锦,你记得替你阿娘身上再涂些药。”
花如锦顺势看了眼倚靠在床头甚是憔悴的蔡白薇,想着她背上定是有不少淤伤,取了些药膏出来走回床榻边,轻声吩咐道:“阿......娘解了外衫,我替你上些药。”
这声阿娘虽然叫着仍有些拗口,不过此时已经顺遂多了。
“嗯。”
蔡白薇应了声,因为表侄的到来,让她心里顿时踏实多了。
等着女儿替自己抹完药,她重新整理好衣衫一边替花如锦额头抹药一边宽慰道:
“方才听你阿父说,你大表哥如今进了太医院,说不定早晚能有机会到御前伺候,窦家就算不顾忌咱们家也得顾忌着你姑母家,就听你表哥的,今夜就好好在为娘房中歇息,接下来的事情让你表哥去料理,他定是会为你做主的。”
“好。”
花如锦淡然笑了笑。
如果能躺平,她自然愿意坐享其成,就怕事与愿违。
当年原主都没能傍上的大腿,她可不想再做指望,没道理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胡南汐那老婆子和二房一家显然还是不愿意得罪窦家,方才虽是迫不得已让花君煦、花承安赶去了县里,但心里定是没憋什么好屁。
可折腾了这一夜,她实在困乏得紧。
好在这家里并非人人极品,她尚能安心的睡个囫囵觉养精蓄锐。
上辈子无依无靠的,年纪轻轻就只能被迫沦为社畜,摸爬滚打许多年好不容易混到金牌律师的职称,积攒了些家私,可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嗝屁了,猝死在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瞧着眼下的情形,此生又得从头再来。
不过为了汲取前世的教训,这一世好歹要悠着点。
想到这里,她便乖乖的躺倒在床上,静静的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下意识的睁眼,麻利的起身,脑海里习惯性的浮起一个念头:
又要投入战斗了。
第7章 不打自招
迅速的理了理衣衫,见蔡白薇才睁眼,花如锦也顾不上去搀她,急急忙忙先走了出去。
拉开房门,想着她平日里逆来顺受的性子,又赶忙叮嘱了句:“阿娘就留在房里照顾幼恩和沐阳,我出去看看。”
如此也免得到了紧急关头,她又哭哭啼啼的去求胡南汐那老婆子做主,给自己添堵。
速速关上房门后,花如锦一边向院外走一边扭头打量院东头的情形,见舒家的家丁还死守在草屋门口,这才安心的去了堂屋。
刚到外院,便看到一群官差从篱笆墙外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草堂门口也已围满了人,都围着花君年、舒瑾玄议论纷纷:
“窦家欺人太甚,家里养了这么个不知礼仪廉耻的东西,还恬不知耻的扣着少夫人为他那短命儿子守节,实在是贻笑大方,这不明摆着将人往死路上逼嘛。”
“六爷和舒家公子放心,在下愿替三少夫人去公堂争上一争,助她摆脱窦家的魔爪。”
瞧着这群人的穿着打扮,个个书生样貌,花如锦随即听出了他们的来意:
原来是赶来揽活了。
大业朝自开朝以来,为了减少冤假错案便大兴诉讼,使得讼师行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许多有才学的书生或是落榜士子皆争先恐后的涌入此行业。
可这年头蒙学尚未普及,秀才举子屈指可数,就算全部参与进来也是忙不过来的,加之近年来朝廷内忧外患,各处县衙人手不够用,各地知县们只得再次降低标准,只要读过书明事理者都可以承接诉讼。
为此,县衙附近每日都聚集着不少在此“趴活”的巧嘴,为了抢到活他们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光。
花如锦这才刚露面,便有几人蜂拥过来,笑眯眯的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三少夫人,不,是花家小姐,在下对花小姐的遭遇十分同情,愿肝脑涂地的替小姐打赢这场官司。”
瞧着一张张殷切的嘴脸,花如锦心说:能否免费?
下意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别说是没银子,就算是有些银子请人打官司也不敢大意。
要是遇上位无良讼师,打不赢官司不说还得白白耗进去银子。
“多谢诸位的好意。”
花如锦礼貌性的客套了句,想着这些人该是在县衙从出勤的差役们嘴里闻听了风声,一边回话一边四处打量着进来的人群,可除了官差和揽活的讼师们,压根没看到窦家那位大善人的身影。
连去县衙报案的花君煦、花承安父子也不见人,这倒是奇怪了。
正思忖间,忽听一道凌厉的话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真是世风日下,诸位如今竟然为了个伤风败俗的妇人卑躬屈膝折节下士,真是有辱读书人的体面。”
话音落下,就见一群身着麻衣孝服的男女老少从篱笆院外涌了进来。
来者大约十余人,一进门就直奔花如锦跟前,不等众人反应便立时跪倒在地,大声祈求道:
“恭请三少夫人入土为安,早升极乐。”
面对这群突如其来的“孝子贤孙”,花如锦吓得柳眉微蹙,神情一愣:
姑奶奶年芳十六就要被逼着为人殉葬,怎生入土为安?
顶多也就是个死不瞑目。
她迟疑着抬眼看向正在说话之人,见是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少年,被花君煦、花承安父子陪同着一道走了进来:
“在下江陵城顾朗熙,特受窦员外嘱托,前来替他老人家全权处理家中琐事,还请诸位莫要为难。”
听到顾朗熙的名头,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没想到窦家竟然请来了顾公子。”
闻听此话,花如锦心里头也不由得一凛。
关于顾朗熙的名头她脑海里印象颇多,此人乃江陵城四大名嘴之一,号称江陵城最会挣钱的年轻讼师,凡是经他手的案件,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从无败诉经历。
看来窦家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不过窦元丞这事已是板上定钉,即便是请来了当朝皇帝,只怕也不敢公然徇私。
除非,窦家那位不想要这儿子了。
见窦家来了人,舒瑾玄和花君年连忙护到花如锦身前来。
而闻听到外面的动静,舒家奴仆这才允许窦家人将窦元丞带了出来。
胡南汐和蔡白薇母子三人紧跟在后面,胡南汐一个劲的赔礼道歉:“二公子,我家这小孽障纵然有错,可也的确是你无礼在先,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回到府中莫要嫉恨,往后伯婶二人好好相处。”
窦元丞憋着一肚子气哪有心思搭理这老太婆,被老嬷嬷们架着一瘸一拐的走到人群中,脸上毫无半点愧色。
见来接自己的人是顾朗熙,委屈憋闷了一夜的心情终于如释重负。
恶狠狠的瞪了眼花如锦,很想大骂可又不敢太过用力,力气稍微大些就容易扯着裆。
他只得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向着顾朗熙请求道:“顾公子,你来得正好,花家这小贱人跋扈得紧,将在下伤成这样,你赶紧让官爷们将她下狱,我要让她们全家人都得去为我三弟殉葬。”
“窦二公子,你真是好赖不分了,这江陵城可不是你窦家说了算。”
舒瑾玄没好气的瞪了眼窦元丞,望向顾朗熙,正经严肃的说道:“人,你们可以带走,但必须得拿出退婚契约,并向花家道歉。”
顾朗熙却置若罔闻的走到一直未开口的官差们面前,向着领头之人拱手道:
“典史大人,窦员外昨夜受了惊吓,不便亲自前来,临行前特意交代在下,二公子枉顾礼法,做出这等违反律法有辱家门的丑事,他不敢徇私护短,还请典史大人将人下狱按律处置。”
这话一出,直接惊呆了所有人:
“按律处置?”
“那可是廷杖一百流三千里的重罪,窦员外还真是公正严明,不愧是受过柳知县嘉奖的名士。”
一时间那些想趁着此事从花家挣银子的讼师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开始恭维起窦员外。
花如锦听着也是一阵唏嘘:
好一个大义灭亲。
这究竟是多大的仇怨,竟连自己的儿子都肯舍弃也非要将我拉去替窦三郎殉葬?
回想着两家的过往,好像两家并无什么瓜葛纠纷。
这老家伙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窦元丞此时也已吓得双腿发软。
本以为来了救兵,没曾想是来落井下石的,气得他直勾勾的瞪向顾朗熙,忍着裆部袭来的剧烈疼痛,破口大骂道:“顾朗熙,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害我,我父亲怎么可能不管我的死活?”
“二公子息怒,在下只是将令尊的话如实奉告。”
顾朗熙面色肃然,从容的回道。
跪着的老管家也是声泪俱下:“二公子,并非顾公子不肯搭救,老爷说了,你铸下大错怨不得旁人,可三公子的亡魂不得不安抚,昨夜你走后府上一直不得安宁,我等都是亲眼看到了三公子出现在府上,想必他是在埋怨当初老爷没有遵从他的遗愿让少夫人为他殉葬。”
“不可能,我从未吓唬过父亲。”
窦元丞顿时慌了,可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看着周遭投来的异样眼神,心里直发怵。
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据实相告道:“我......我的确是扮鬼吓唬过弟妹,可我昨夜来到花家后就一直困在此处,如何再回去吓唬父亲?”
“什么,昨夜竟是二公子你在我家装神弄鬼?”
胡南汐气得不轻,心里直骂娘。
这狗东西昨夜将一家人吓得灯都不敢熄,实在是个变态。
可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当着窦家人的面她也不好出手教训,只得无奈的摇头:“真是胡闹。”
余光瞥向花如锦,见这死丫头镇定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心里顿时明了了几分:只怕她早就知晓了一切,故意引窦二郎上钩的。
这丫头如今变得又阴又狠,不由得让她眼里渐渐生出了惧意。
而花如锦此时的思绪早已不在窦元丞身上:
这死变态昨夜的确被人死死看守在院子里,那窦家府上怎生又闹鬼了?
第8章 疑点
花如锦若有所思的埋头看向跪着的老管家,沉声道:“你方才说二公子离去后,三公子又出现在了府上,还吓坏了窦员外?”
“的确如此,府上许多人都有看见。”
老管家一边拂泪一边作答:“老奴不敢欺瞒少夫人,你也知道老爷向来面慈心善,当初老爷就是怜惜少夫人才违背了公子遗愿将少夫人留在府上,若不是少夫人此次闹着出府弄得家宅不宁,他也不至于狠下心来。”
“好一个面慈心善,你们如此苦苦相逼,难道就不怕将来我也变成厉鬼向你们索命?”
花如锦凤眸微沉,扫向跪着的窦府下人们:“我看定是你们残害了自家公子,让他有冤难伸,才变成厉鬼来吓唬你们吧?”
闻听这番话,奴仆们脸上的理直气壮顿时全无,纷纷心虚的低下头去,不敢再搭话,生怕她记住了自己的面孔。
府上尚未清净,要是这位少夫人再化成厉鬼,到时候将旧账算到自己头上那还得了。
“三少夫人休要妄自揣测。”
顾朗熙气定神闲的面向花如锦,冷笑道:“为夫殉节乃是我朝立朝以来就有的传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更是传承千百年不变的德行礼数,三少夫人既然嫁入窦家,又无子嗣绵延,自该遵从夫命为夫殉节,天经地义。”
“恕我冒昧,请问顾公子令堂令尊高寿?”
花如锦柳眉微蹙,不紧不慢的问道。
顾朗熙稍作迟疑:“家父亡故多年,只剩老母寡居,如今也已年近花甲。”
“既然顾公子如此知书达理,对我朝礼法更是烂熟于心,说句大不敬的话,顾公子不劝令堂为令尊殉节去为家中博个美名,为何偏要来为难我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弱女子?”
“你......”
顾朗熙气得暗暗捏了捏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让这女子下了套。
花如锦拧眉浅叹:“我与那窦家三公子既无夫妻之实,甚至连夫妻的名分也是被人强行扣上去的,姑且说我老实本分,不敢对抗官府,只能逆来顺受,可窦家如此对待官府钦定的节妇,试问顾公子,换做是你,可愿稀里糊涂的被人冤死?难道安守本分的老实人就不配活着?”
胡南汐与窦元丞在一旁听着皆是脸上一阵发烫。
就差被指名道姓了。
蔡白薇被女儿这番说辞说得热血澎湃,也顾不得花君年的阻拦和婆母的白眼,径直上前去跪倒在官差们面前,竭力恳求道:
“还请各位大人为我家小女做主,当年窦家三公子无端病逝,窦家人强说是小女克死了三公子,留下小女为夫守节奴家也认了,可他家二郎这秉性今日诸位也是见识到了,并非小女不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