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美目,就好似在说“你没看到人家受伤了虚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如此说我”。
奈何王扶景的良心臭硬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还不依不挠地追问道,“以前唱过戏?”
“嗯?”王扶景十分好奇地盯着徐仲臣,煞有其事地关心道。
徐仲臣几乎要被这种超乎预期的问题逼得吐出血来,他捂着心口沙哑着嗓子说道,“为夫寒窗苦读十几年,尚嫌时光不够,哪里有空去唱戏。”
“呵呵,”他又虚弱地笑笑,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几步,“娘子精神大好,想是昨晚的汤药十分对症,今日还是要再喝下去。”
“……”王扶景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
“手伸出来,”王扶景走到徐仲臣跟前说道。
徐仲臣眼里闪出一丝亮光,又很快消失不见,他压低了嗓子,听起来更显得清软柔弱,“娘子,你…何必如此,这都是为夫心甘情愿的。”
“没有第二遍。”王扶景眯起眼,一道精光自眼中射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威压。显然,是对这个骚包不已、演戏成瘾的家伙很不耐烦了。
徐仲臣不再言语,低头敛目,老老实实伸出手掌,乖乖地让她打量。
果然。
这双手显是没有做过什么重活,一点老茧都没有,白白嫩嫩纤细瘦长。也正因如此,那斑斑驳驳的血痕也显得十分的新鲜刺眼。
这些血迹,应当是被竹条一点点刺破皮肤磨搓出来的,此处那么多的竹条……能被割作如此也不为怪了。
王扶景忍不住皱皱眉头,“你平日里一定没少让我干活吧,所以才做了这么点活儿就受不了成了这副德行。”
“噗~”徐仲臣一下子笑出声来,又因为笑岔了气佝偻着腰身,强烈地咳嗽起来。
许久,方才缓过气来,哑着嗓子说着,“以前真是辛苦娘子了,为夫实在太过软弱,做一点活就受不了成了这副样子。”
“嗯,你知道就好。”王扶景抿抿嘴,心里觉得很高兴。
竟然为了让她吃上口肉包子,没日没夜地劈竹子,还真是喜欢她啊。
这样的人,若是收做儿子,定会孝顺至极的。
王扶景心下有了打算,笑眯眯地说道,“日后你的手只能用来握笔,这等粗活再不用做了。”
也不等徐仲臣答应,她便自顾自说道,“这处破院子没必要再要了,一边赶路一边想盘缠的事情吧。”
徐仲臣低着头看她,表情微微有些惊讶,“去哪里?”
“去国都。”
她总觉得有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件事应当同国都有关。
那里有医术最好的名医,有最负盛名的国子监,去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娘子我也活不下去,娘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嗯,”养小白脸就是有这种好处,随带随走。
王扶景难得贴心嘱咐道,“带好盘缠,我们要走很远的路。”
第6章 禽兽不如
又歇两日,星月腾挪。
简单收拾好家中被褥和换洗衣服,打理好行装,那些带不上的桌椅床铺就留在家中。
徐仲臣在大门落了锁,站在门口狠狠地看了几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开。
拗不过他的王扶景又难得好脾气的等他和各位父老乡亲一一告了别,两人这才抄着两份巨大的包裹慢慢悠悠像蜗牛一样上了路。
极少远离家乡,徐仲臣看起来有些感伤,除却后背一个大包裹,他胳膊上还挂着一个小包裹,小包裹中都是各位相亲邻里送的践行礼物。
“乡里情义,可抵千金,这份盘缠的恩情不知何时方能归还。”
听到徐仲臣的话,王扶景忍不住说道:“这些干饼和腌菜的恩情应当很好归还,大概几文钱就够了。”
“乡亲们家中不易,这份心意已是难得。”
“家中不易?我见芳娘头上插着一只青碧玉簪,虽然玉片的成色不大好,但也值个两钱银子吧!”
“虎二腰上的钱袋子那么鼓,少说也得有几十文钱……”
徐仲臣一副被王扶景吓到的样子,双目微睁,“娘子,大家一片心意岂是这些阿堵物可比,以后还是莫要说这种话了!”
王扶景停住脚步,盯着徐仲臣依然盛满感动的小白脸,“倘若银钱称不上心意,咸菜便能了?”
徐仲臣笑笑,脸上的淡然和兜里的钱袋子一样穷酸,“这些干粮和腌制之物十分耐存,我们可以吃上半月之久,只要和娘子在一起,即便顿顿咸菜粗食,我也甘之如饴。”
“哦,”王扶景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向前赶路。
别以为那些村民说得小声她就听不见了。
那些人说她魔怔而不自知,觉得自己是个富贵小姐也就罢了,没想到徐仲臣也跟着瞎凑热闹,一片痴心的竟真要去国都闯荡,说不准受不了什么苦,捱到第二天就回来了……
这些人真是完全不把她当回事啊!
她也毫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她心中有执念,一心要去国都。
有些谜团,只有到了国都盛京才能解开。她究竟是鬼还是人,就让盛京给她这个答案吧……
“娘子,我累了。”
才走十里路,徐仲臣便挪不动脚,一张嫩生生的白脸晒得粉红,两只漂亮的丹凤眼扑簌簌看着王扶景,赌气似的将行礼一并搁在了脚下。
王扶景看着走十步喘九步,动不动便要歇坐一会儿的徐仲臣眼角抽了又抽,走得已经比乌龟还慢了,没想到耐力比毛驴儿还差,真是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眼睛抽得累,她指指前方破庙,“今夜便在前面歇歇脚吧。”
“听娘子的。”徐仲臣闻言立马将包袱提起,腿脚利索地向那座荒庙走去。
说来他们一路向北,走走停停,已经快到东临郡了。
本来就没有多少盘缠,这一路风餐露宿吃着干饼就咸菜,眼见乡亲们给的干粮也要见底儿。
“娘子,你吃吧,我不饿。”徐仲臣拿出剩下的一点干粮递给王扶景,脸上带着点点笑意,一副轻松淡然的模样。
王扶景看着对面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笨蛋,忍不住挑了挑眉,眼下马上断粮,身上又没钱,真要去乞讨倒是万分不愿的。
王扶景接过一块干巴巴的饼子,掰成两半递给徐仲臣一半,“我也不饿,分你一点吧。”
徐仲臣吃东西很斯文,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也不知是舍不得吃还是怕噎到了。
是即便风尘仆仆,仍然遮不住的精雅俊秀。
王扶景依然就着他下饭,看他鸦羽般漂亮的眼睫轻轻低垂,浓墨般漆黑的瞳仁被挡住小半,高挺的鼻梁线条干净利落,眉毛如远山如利剑般飞向青丝鬓角……
这好的品相,王扶景忍不住想着,要是卖了能净赚不少钱。
饿肚子的感觉真不好受……她有些痛苦地犹豫着。
像是感应到什么,徐仲臣抬头看向王扶景,看她眼神不对,连忙将还未吃完的干饼也塞到王扶景手上,“是为夫不好,让娘子受苦了,为夫一定刻苦读书,早日让娘子做上状元娘子。”
“嗯,”王扶景艰难咽下最后一口饼,“我自然相信你,你把心放宽,我断不会发卖你的。”
“……”徐仲臣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扶景,原来是打了卖掉他的主意。
发卖郎君换钱么,还真是泼天的胆子。
东临郡越发近了,路两旁渐渐出现村庄和城镇,一些简陋的食肆和茶摊也越来越多,赶路的人三三两两聚在这些地方,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之前灌好的一葫芦水已经喝光,王扶景舔舔干巴巴的嘴唇问向徐仲臣,“还有钱吗?”
“一文钱没有了。”
徐仲臣看着王扶景有些干裂的嘴唇,连忙懂事地说道,“我去茶摊问问可否给我们些不要钱的水。”
“啪!”一只粗瓷茶碗被摔在地,裂作几瓣。
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壮汉站起身来,一把揪住徐仲臣的衣领,凑到他脸上叫道,“踩到你爷爷的脚了,快给我舔干净!”
王扶景眼睛一眯,默默地走了过去,果然人一多便会出现麻烦。
徐仲臣生的好看却穿着落魄,很容易被看他不顺眼的人欺负。这一路碰到好几次了,真是让人不爽。
她都忍住穷一直没卖了他换好处,这些人竟胆敢劫她的财!
“混你娘的蛋!”
王扶景又渴又饿,手上没数,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简单骂过一嘴,便哗啦扯过徐仲臣,一拳打中那人鼻梁,鲜血“噗呲”便喷溅出来,扰的那人鼻子酸涩肿痛,流泪不止,脑子突然懵了片刻。
“嘭!嘭!嘭……”
即便眼前人比王扶景高了一头,王扶景的拳头却像是灌了铁般充满力量,一拳拳打得这个高大的壮汉招架不住,像只破布偶般晃来晃去。
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王扶景打人,一时间都忘了劝架。
这娘们儿真狠啊,他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这汉子,还是心疼她的夫君了。
“娘子,快别打了!”
看着打得也差不多了,徐仲臣整理好衣领,脸上满是担忧,“打死人了可如何是好,我们赔不起的。”
“你身负状元之才,怎能如此受人欺辱!”王扶景看了徐仲臣一眼,满脸悲痛,肚子也饿得泛疼,便转过头盯着壮汉腰间的钱袋子,眼冒绿光,“真没想到啊,光天化日之下,便有山匪劫持良家男子,欲行不轨之事。”
“若非我来晚一步,你便要……”
王扶景欲言又止,说得掌柜都不会了。
掌柜暗自腹诽,说什么状元之才!谁家状元这么穷酸的,连口水都喝不起,怕到不了京都就饿死了。
打的好歹也是熟客,他还是出头劝解道,“客官莫要想多,这只是村头歇脚的熟客,不是什么……”山匪。
掌柜话未说完,王扶景扭头瞪着他,眼睛充血,红彤彤一片,十分骇人,“方才那人想要凭空撕碎我夫君的衣服,你可是亲眼看到的!”
“啊!?”掌柜瞪大了眼,是这样吗!?
躺在地上的无赖哼哼唧唧疼得说不出话,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是看这小白脸长得不顺眼,想欺负一下……他对男人没兴趣!
“娘子,算了,为夫受点委屈不算什么,我们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为上。”徐仲臣低头安慰,眉眼中透着一丝委屈。
看着王扶景怒发冲冠的模样,掌柜觉得这小娘子气性太大了,想着别顺带把他给揍了,一时间也不好出言相劝。
“也罢,听你的,”掌柜正为难,没想到王扶景轻易便答应了。
王扶景蹲下身看着被打得惨烈的壮汉,顺手解开他系在腰间的钱袋,“我夫君千金之躯,不是你能染指的,这些钱便算作赔礼,我便不报官了。”
她站起身,掂掂钱袋的重量,“日后不要做山匪,做个好人。”
那人哼唧得更厉害了,张大嘴不停地喘气,眼睛直直瞪着那只钱袋,像条刚捞上来的胖鱼。
“嗯,知道了,”王扶景像是听懂了似的,看着他认真说道,“想要痛改前非是好的,我已经原谅你了。”
“这还真是……”掌柜看着王扶景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王虎算是个无赖了,这小娘子竟比他还刺头,也合该他倒霉了。
第7章 爱吃不吃
出门在外,即便恨不得一文钱掰成几瓣花,也是花钱如流水。
靠着惩治山匪、伸张正义得来的钱财即将被花光之际,二人终于慢腾腾挨到南昭国国都,盛京城。
盛京的繁华远近闻名,这是寸土寸金的销金窟,锦绣成堆的温柔乡,南昭千万才子佳人梦萦不休的锦绣官城。
看着盛京三十六丈高的红墙金瓦,来往不绝的走贩游人,王扶景忍不住感慨盛京甚是繁华。
进了城定要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吃顿有肉有汤的好饭……
“哪里来的叫花子!”
王扶景刚想到要去吃什么肉,喝什么汤,突然被人不合时宜地喊回神。
城门卫兵看都没看王扶景二人户籍,一杆长枪直接挡住去路,“哪里来哪里去,别等爷动手!”
王扶景还未发作,便见徐仲臣十分上道地掏出举人官照,亮出上面锃亮的鲜红色官印,“学生是进京参加秋闱的,路上遭了不测,流落至此,还望诸位官爷通融。”
“原来是个举子,”那卫兵上下扫了徐仲臣两眼,终于从他褴褛不堪灰头土脸的外表看出点书生意气。
“守卫是山匪的可能性太小,娘子还是不要冲动,”徐仲臣拉住王扶景的手臂,低头贴近了些小声说道,“我们还是先找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日后找工才体面些。”
王扶景表情隐忍,却强咽下怒气,僵着身体头也不回的进了盛京城。
“客官真是说笑了,咱们店里没有单烧水洗澡的,若是住店咱就烧水,若是不住店,咱就楼下吃顿便饭擎好!”
小儿嘴皮子利,连轰带骗地引着二人又走出了店门儿。
“真稀奇!蹭饭就算,叫花子还蹭起来洗澡水了……”
这不知是第几家赶人的客栈了,王扶景愤怒的都有些麻木……
徐仲臣照旧捏紧了王扶景手臂,感觉手上有点硬,摸到的都是秀气的肌肉,他耐心安慰道,“娘子,此人应当不是山匪,只是个店小二。”
王扶景又累又饿,懒得说嘴骂人,只舍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当她八辈子没见过世面吗?她打山匪也是挑的报了官也查不出屁的穷乡僻壤,在盛京城怎么挑山匪,要找也是挑反贼揍。
看来劫富济贫的路子不好走了呀……
王扶景长叹一声,“要不,咱们先去找个活计吧,你起码是个举子,支个摊子写写对联,卖卖诗,再不济当个书童也不错。”
徐仲臣愣了一下,到底没说书童可是不好意思去当,这都是富贵人家从小养的,他这么大只能当个管家小厮什么的。
二人一路问到了盛京城西的梧桐巷,这里有不少做小买卖的,来往行人也不少,十分热闹。
王扶景从巷南走到巷北这么看了一圈,觉得最赚钱的买卖就是找个树荫跪下来,头上插个草标,地上写俩字儿“卖身”。
写诗作画的穷书生也多,一眼望去有五六个摊子,生意不说少的可怜吧,几乎算是没有。
看着不远处还算热闹的角落,王扶景朝那努努嘴,“要不你算命去吧,我看属这个生意好。”
徐仲臣忍不住笑了几声,最后还是老实说道,“为夫不会。”
两人现在蓬头垢面,王扶景再仔细也瞧不出徐的貌美,即便卖身也卖不出好价……
徐仲臣敏感地看着王扶景,剑眉上挑,嘴里淡淡地说道,“娘子,我们路上说好的,夫妻之道,便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