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扶景眼光一闪,无奈扯扯嘴皮,她何时真想卖了他,她认定的儿子是如何也不会放弃的。
只是如今连养眼都不成,心中不由有些忧愁。
她指指钱袋子,“还有几文钱?”
“五文。”
王扶景点头,“够了。”
两人乐观的找到一间寒酸的面摊坐下,点了一碗四文钱的阳春面。
做面的掌柜有点嫌弃,但还是接了这四文钱的叫花客,营生不赚钱,都不容易……
“二位的面,”一碗满满当当的面条端上来,汤汁晃来晃去随时都要溢出的样子。
也是掌柜技术好,面汤贴着碗边儿转了几圈,愣是没有撒出一滴。
那白面条晶莹剔透地飘在半透明的汤里,汤汁上层浮着一层油花,几根绿油油的菜叶嵌在面中,像翡翠一般清亮诱人……
王扶景闻了闻,忍住口水说道,“这面里半块肉也没有,连菜叶也只放了三根,清汤寡水的,看来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
“娘子,你先忍忍,待为夫赚到银子就给你买烧鸡吃。”
“烧鸡就算了,刚刚路过酒楼,闻到烤鸭味了,那东西油多,吃下去滋味一定很好。”
“娘子想吃什么我就买什么……”
“啪!”
面摊老板将手下的白面团猛的拍在案板上,“连两碗面都吃不起的穷光蛋就别嫌弃我家的面条了,想吃烤鸭自己去买去,没的在这里说风凉话!”
王扶景愣了一下,搁以前她肯定脸也不想要起身便走,可一路上脸皮厚了不少,听到这话咂摸半天,硬着头皮夸奖道,“你家面味道不错,闻起来比烤鸭还香。”
“哼!”掌柜有些自得地拉起面,“那是!放了猪油的好东西,你们快趁热吃吧!”
“竟然放了猪油!”王扶景双眼发亮,将省下的一文钱豪爽地拍到桌面,活像是拍了几两黄金似的,“没想到掌柜如此大气,小小一碗面也舍得放猪油!”
“我添一文钱,再来小半碗猪油……不,面汤吧。”
“……”掌柜面色一耿,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可受到恭维的感觉太好,让他有些不愿拂面。
“既然要添汤,索性添几根面,光有汤没有面,滋味没出就喝完了。”
“……”那也是,遂又添面。
王扶景笑眯眯看着掌柜挑面,轻轻叹口气,“总觉得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再来几根菜叶添添色!”
“啧!”掌柜回过味儿,板着脸将几乎已经是大半碗的稀拉面汤重重地放在桌面,“爱吃不吃!”
第8章 长久打算
擦掉嘴上几乎不存在的猪油,二人歇饱了这才离开。
天色渐昏,日光变得朦胧粘稠,糖稀似的拉长盛京城的影子,将浅金的柔光罩住了大半个盛京,初上华灯零零碎碎,宛如铺在金河中的点点星光。
街上行人渐多,偶有疾驰的车马辘辘穿行,吆喝声同马嘶声此消彼长,一派繁华冗杂的街景。
二人只默默走着,谁也不提住哪的事儿。
路上净找庙睡了,进京后却没见着一家庙庵,问了人才知道盛京的庙庵都在京郊山上,要想祭拜,国寺可进不去,叫花子只能去拜土地公……
土地公庙他们已经诚心拜访过了,那神像塑的小,几片瓦瓯便能搭个庙,若身怀缩骨绝技倒是能挤进去一个……
“都怪为夫不济,让娘子……”徐仲臣打破沉默,心疼地看着四处乱瞧的王扶景,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她正眯着眼,眼光不停地在人群里逡巡,双目迸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光,寻仇似的盯得周遭行人毛骨悚然,纷纷绕着她快步走开。
她若一直如此,怕是就要有人报官了,天子脚下有流民闹事,死也事小。
王扶景只觉眼前一黑,一堵肉墙突然挡住视线,长时间未洗澡的味道瞬间充斥鼻尖,男人有些沉重的体味令王扶景呼吸一窒。
她整个人都被紧紧圈入怀中,因为呼吸不畅,所以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发闷。
“放开!”
徐仲臣没有遂她的意,陡然生起一股力气,硬是箍着王扶景不放,他眼中带笑,像是在调笑一般说道:“娘子,你莫要再看别人了,为夫心里只有你一个,断不会找别的女人,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声音不大,却让路过的人都听出个大概。原来搁这儿拈酸吃醋呢,叫花子真欠揍!
王扶景挣脱的力气逐渐小下来,“放手吧,抓贼的事情我日后在做。”
她已经意识到不妥,此刻又很是气馁。
不知几回,梦中花团锦簇,美俾良奴,满目珠玑,罗绮遍地,触手是温润生凉的美玉,合身是如云似霞的烟锦,吃喝更有珍馐百味,只消愁筷子下哪个碟子……
梦外落魄至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心酸凄凉。
徐仲臣轻勾唇角,放开怔松的王扶景,直勾勾盯着她两双略显低落的眼睛,“捉贼不是长久营生,我们还是再找找其他营生,便是再不济,我也可以做个书童。”
他的眼眸幽深如黑似潭,此刻却又盛满了盛京傍晚的灯火,好似冷冽星河中升起的几丝烟火气,将将地安慰了一下王扶景。
王扶景点点头,“要非得去做书童,你也是卖艺不卖身,我赚了钱自然去赎你的自由身。”
“娘子多虑,”徐仲臣笑道,“书童并非卖艺的姑娘家,没有卖身这一说。”
王扶景不知道想到哪里,眼珠子转转咧嘴笑起来,“想来也无妨,若你当真看上了谁家的小姐,娶回家也不是不行,只要贤良淑德,老实持家就好。”
“徐某誓不二娶。”
“哦。”王扶景想着日后再给他找个喜爱打人,管教甚严的妻子,徐仲臣好像就爱这一口。
自己日后是要广收人杰、守护南昭的人,国事体大,事多繁忙,不能永远为徐仲臣遮风挡雨,总要为他做长久打算……
思虑间天帷已黑,各样灯烛发出的光线渐渐明朗,不似傍晚时分那般模糊,照得街道亮亮堂堂。
晚风凉爽了些,一些赚白日钱的店家早早上了门板,省的像王扶景这样的叫花子缠上门要吃要喝。
“你?想来我们这里做工?”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半扇门板漏出昏黄的烛光,上了一半又停住了。
“不是他要做工,”王扶景捏着快要合上的门板,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铁匠用了大劲也合不上,“是我要做工。”
“穷疯了给人当丫鬟去,我们可使不起伺候人的!”
第9章 天理昭彰
繁露开夜月,华风引御舟。 太平歌舞处,长奉万年酬 。
盛京的长风穿过皇城权贵处的朱墙青瓦,梳过院墙道旁的层层凝翠,带着一股新鲜的冷意席卷而来,吹得王扶景不由眯起眼,鼻尖也微微泛起一层粉意。
二人行色匆匆,向西而去,铁匠说那城西有免费的住处,运气好还能发现别人不住的好房子……
虽对此话抱有质疑,但是他们二人眼下却也没有其他选择。
按那铁匠说法,如果赶到宵禁还未找到住处,他们极有可能会被巡街应捕当作流民被缉捕充配到临近的郡县做苦役,到时候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王扶景想到这种事便不由得暗骂,南昭真是养了一群废物,做苦役是谁想出来的劳什子办法,若是要她知道,定要砍了他的狗头!
穿过白日曾经来过的梧桐巷,街上已是空无一人,萧条不已。只有萧萧树影已不似白日般倦怠,纷纷哗啦啦舒展着绿枝,吐露着馥郁生机。
王扶景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腾腾的怒火,冷着脸继续往西走。
徐仲臣看着王扶景神色稍定,又在前带起路,王扶景虽说比徐仲臣矮上个半头,脚下也不慢,两个人走得已经是很快了。
眼见着西边的民居越来越低矮,他们还是连连穿过七八条街道,方才定住脚步。
眼前是一片破败的棚户区,大大小小的草棚错落得挨挤在一处,更远些的棚子则黑洞洞的被掩映在夜色之下,像是被黑暗吞没的巨兽,让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打断了这里的沉寂,在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此处的人也太穷了,连灯都点不起啊。”
王扶景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由得感慨道,哪怕还未到深夜,就已经没有多少光亮,别说灯笼了,即便是灯盏从棚子缝隙透出的昏黄烛光也是很难看到。
这里像是被盛京的繁华遗忘了,只是一个格外破败的流放之地。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站起来,朝着王扶景的方向走了过来,“什么人?”
“是赶考的秀才,来此地借宿。”徐仲臣不卑不亢说道。
“秀才?一个穷秀才带着一个丑媳妇儿!”此人走近了细看,是个身型魁梧的大汉,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粗绸短褂长裤,横眉粗髯,肤色偏深,三十上下的年纪,一双豹子眼在王扶景二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盯上了王扶景。
“臭烘烘的女人一个,也敢说这里穷,”他眼中顿时全是不屑,王扶景这样的女人他见的多了,家道忽然落魄的女眷不愿意屈就在棚户区,各种嫌东嫌西,结果还不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被这里的人同化成了嫌贫嫉富连掉在地上的米粒也要捡起来吃掉的破落户。
不愿意离开盛京城的人多了,做生意失败一心想着东山再起的商贾,在盛京城把裤衩子都输掉的赌徒,逛青楼被掏空了钱袋和身体的秀才酸儒,被抄了家的罪臣家眷九族余孽都暂且把此处当作避风港,勉强有片隅遮身。
甭管他们日前是多么的风光闪耀,但是来了棚户区,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掏十文钱定安费,大爷就给你们找个住处。”李大头伸出大拇指冲着身后指了指,满脸嚣张,“这是我李爷的地盘,掏了钱就有地方住,别的棚户区的人也不敢欺负你们。”
“这定安费可否缓……”
徐仲臣还未说完,王扶景便老实说道,“没钱。”
“那请便吧。”李大头眉毛一挑,“这里没有你们待的地方。”
他显然是十分自信,这穷困的二人要想不被抓走做苦役离开盛京,就得求他,留钱办事好商量。
徐仲臣不慌不忙,星眸微动,看了看十分冷静的王扶景,也不知道她现在打算干点什么。
王扶景盯着李大头看了半晌,张嘴便提声怒道,“哪里来的叛贼!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嚣张!你心中可还有皇帝?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天理昭彰?!”
哦,叛贼,徐忠臣点点头,总算不是山匪了。
李大头被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随即便反应过来,“什么叛贼?你…大胆!你在说什么?!”
不少人被这一声怒喝吵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跑出草棚看热闹,安静的棚户区眨眼间如同开水锅一样沸腾起来。
“官差来找麻烦了吗?”
“是吗?官差来这里干嘛,他们不是收着钱呢。”
“看着没穿官服啊……”
“那是在做什么?”
“看样子是两个罪臣之后。”
“看着也是,他们也就现在能耍耍威风了……”
“……”
身后絮絮叨叨的议论声升起来,令李大头重新找回了头绪,哪知还未待他有所动作,便看见王扶景冲到了他跟前,厉声喝着什么“擒贼先擒王”,若是其余叛贼也想谋反,一律打残报官!
众人震惊地看着她,这都什么事啊?
有和李大头关系好些的人喊起来:“李爷~你没事吧,要不要小的帮忙!”
李大头的脑袋被王扶景踩到脚下,此时脸红脖子粗的瞪着说话之人,丫的眼睛瞎掉了,都这样了叫没事吗!
“盛京城的地就是南昭的地,南昭的地就是百姓的地,我恰好就是百姓,所以这里的地就是我的地,你说对吧?”王扶景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呵呵问向李大头,脚下用了点力,让李大头只觉自己的脑仁卡卡作响,好像要爆开一样。
方才只不过是一个闪神,便让这个脏女人踩到了脚下,真他娘的晦气,想他李大头多威风的人,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是被下了什么降头,还是中了什么毒蛊?让这瘦不拉几、又臭又脏的小娘皮给瞎猫碰上死耗子地偷袭成功了!
见李大头吭哧吭哧的,却依然嘴硬的很,王扶景的脸变得十分严肃,她煞有其事地说道,“看来你是死性不改,不想回头,我只好为民做主,杀了你这个祸害,以后这里的安定就交给我来守护吧。”
王扶景收起脚,一条腿支起来,一条腿斜着蹲下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块两拳大的石头。
明明是在说不着调的事,却说得煞有其事,条条是道,让李大头的心情十分复杂,这种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心情在看到王扶景脸蛋时彻底消散。
眼前是一张脏兮兮的脸蛋,仔细看还是隐约能瞧出漂亮的轮廓的,可李大头完全没有功夫在意这些,他一眼就被那双布满杀意的眼睛给吓得愣住,他啜嗫着抖着嘴唇说道,“你…你不能杀我!这是天子脚下,杀人会偿命的!”
王扶景眯起眼,冷不丁笑起来,“谁看见我杀人,我就抠下来他们的眼睛,天子可不会听瞎子胡说八道。”
一股煞气瞬间萦绕周身,王扶景手里的石头刷的就打上来,令李大头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凝结,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个脏女人真会杀人!她手里的石头只要一下就能要他的命!
“啊!”李大头控制不住地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脑袋,大喊一声。
“是你的地!”他拉长了嗓子喊着,只觉嗓子都沙哑得不像话,“这里就是姑奶奶的地盘!姑奶奶是南昭的百姓,也是这里的百姓!”
“找个好地方,我累了,要好好睡一觉。”王扶景麻利地站起身丢下石头,头也不回地往棚户区走去,徐仲臣紧接着跟在后面,留李大头在身后凌乱着。
“……”众人就这般看了一场黑吃黑的闹剧,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换人收定安费了。
第10章 火上添碳
棚户区里的棚子,甭管大小,都是由几块木板、几蓬芦草搭建起来的,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那李大头好像还未从方才的打击中走出来,显得有点魂不守舍,完全凭着本能在挨挤的棚户区中穿来穿去,领着二人找出一间漏风不算严重的棚子。
棚子内有用简易木板搭建出来的简易小床,还有一些落满灰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杂物,有很久以前生活过的痕迹。
李大头拿着火折子勉强为王扶景照亮了整个棚子,用力撑了撑眼皮子,让自己赶快清醒过来,打起精神对王扶景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说道,“二位远道而来的……好秀才,俊姑娘,请休息,请休息。”
王扶景挑挑眉毛,睡了一路破庙已经很是潦倒了,没想到到了盛京城连庙也会睡不起,只能睡这种好像一推就会倒的破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