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觉得有些烦躁,不就是头发少了一块,除了滑稽点能有多严重,竟然要给人按上刺杀的罪名,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明明今日上朝还得了皇帝的赞扬,说他带恙上朝,不畏人言,是国之重臣呢!
说着便吩咐下去,待会儿上朝的时候按着点人,别让兵部侍郎冲到公堂之上,否则闹得太难看就不好了。
“大人刚刚下朝回来,不若先休息一下再开堂吧。”师爷看了他一眼,诚恳地说道。
“不必,本官精神好得很,现在就可以开堂。”
“那大人先别笑了,否则让刘侍郎瞧见,怕是又要伺机参你一本。”
“……”知府脸上的笑容一凝,伸手揉了揉脸颊上的笑肉,这才严肃地说道:“走吧。”
王扶景对盛京府衙的公堂十分熟悉,信步走上来后便跪了下去,态度十分的好。
单单这样看上去,还真是个小家碧玉,知府忍不住感慨道。
“昨日你可曾去到兵部侍郎刘彦昌家中?”
“我不仅去过,还赠送一个价值千金的汤婆子做为生辰礼。”王扶景乖巧地说道。
刘彦昌在后堂听得立刻激动地站起身,狗屁价值千金,就是块破铜烂铁!
竟然送了如此贵重的礼物,知府突然有些好奇,但还是继续说正事:“你可曾出手伤害刘侍郎?”
“请大人明鉴,草民绝对没有做过此事!”
看着王扶景无辜到极致,似乎还有些受到惊吓了的脸蛋,知府拿出桌案上的雪白瓷片向她说道:“有证人亲眼见到,你是拿着此物刺杀刘侍郎的。”
“草民冤枉,”王扶景眨眨眼,“当时我在打鸟,根本不是要刺杀什么人。”
“打鸟?”知府眯起眼,心想怎么扯得这么远。
“没错,”王扶景煞有其事点点头,面带回忆之色说道:“我还记得刘公寿宴上,园里的小鸟很多。我看到有一只老鸟叽叽喳喳十分吵闹,就想着打下来让它闭嘴,扔了块破瓷片过去。”
知府觉得这只老鸟现在肯定要被气死了,抿抿嘴正色道:“可是你打到了兵部侍郎的脑袋,险些杀死朝廷命官。”
“此事当真?”王扶景瞪大眼,有些惊讶地说道:“离得那么远,竟然还要用脑袋挡下瓷片保护小鸟,当真是爱鸟如子啊!”
“……”真是越说越离谱,知府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昨日宴席之上,你可否同兵部侍郎刘彦昌发生了争执。”
“没有。”
“……本官可以请证人上来,你若撒谎不认,可是会加重罪名的。”
“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那日我同老寿星相谈甚欢,只是声音大了些,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话到半截,便见后堂冲出一人,虽然身着官服,但花白发髻少得可怜,额前也秃了大片,看上去不伦不类,没有半分官员的威势。
王扶景看着刘彦昌便“扑哧”笑出声音,脸上的笑意完全不加掩饰,大咧咧地扯着脸笑得单纯无比,没有丁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这刁妇!竟敢满口胡言,藐视公堂!”刘彦昌指着王扶景的鼻子就骂起来,看样子都要跳起来骂人了。
王扶景立刻眯起眼,凶巴巴地看着他,大声喝道:“住嘴!”
“你是想要越俎代庖不成,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知府大人!大人明察秋毫,自会为我洗刷冤屈,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小侍郎,和大人的光辉相比,你简直就是小蚂蚁一样的存在!”
这个不省油的灯,偏偏让他做靶子!
知府拉下脸,拍着惊堂木打断她,“大胆王氏,公堂之上岂可放肆!”
第104章 打你屁股
府衙后院有一排青瓦房,最大的一间房便是知府大人办公、休息之所。
房间布置得清雅简单,只有一张宽大的桌子、一张简易的木床,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张字画,无非是“清正廉洁”“天道酬勤”这类,还有一幅横挂的水墨山水画。
“皆说你文正公是个爱惜羽毛的清流,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刘彦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慢悠悠说起来。
“刘公过誉,”知府卢文正将茶盏推过去,点头示意道:“刘公喝茶,小地方没有上好的茶叶,刘公不要怪罪。”
“这是哪里的话,文正公的茶水求之不得。”说完便捧着茶盏,用盖子浮走碎末,轻轻啜饮两口便放了下去。
暗骂果然不是什么好茶,这个老狗装模作样的很,装什么廉洁清苦,明明有好几个铺子庄子,非要弄些茶沫子做给别人看!
“你我同朝为官数十年,我也不同你客气,只求文正公能够秉公执法,依律办事,定了那女子的罪名。”刘彦昌开门见山地说着,裸露的一块头皮在自窗子射过来的光线下闪动着白光。
卢文正垂眸看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褐色的茶汤还在微微的晃动,就好比这个浑浊的宦场,一刻都不得安宁。
他轻叹一口气,有些为难地说道:“并非是老夫敷衍了事,此案疑点重重,王扶景又拒不认罪,实在不好仓促断案。”
怕是压根没想着主持公道吧,在公堂之上完全是演给他看的,心中那点心思他还不了解!
“既然嘴硬,便要用刑才是,文正公对一个女囚那般温和,难不成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刘彦昌脸色阴沉,声音带着些许沙哑,看来是在公堂上喊坏了。
卢文正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刘公糊涂啊!”
看着刘彦昌疑惑的神色,卢文正又道:“你身居朝堂之上,怕是没有同此女打过交道,我却已经审过她多次,十分了解此人。此女狡诈易怒,一向横行惯了,连安阳侯府一家都吃过她的闷亏。”
想到前阵子热闹无比的案子,刘彦昌惊讶地说道:“竟然是她!”
“没错,她的本事不俗,又有个愿意为她擦屁股的好夫君,轻易不好动。”看着刘彦昌一脸愠怒,他笑笑,“你想说我何苦怕一个小小的夫子吗?”
“我可没说!”刘彦昌轻哼了一声。
“我担忧的不是区区夫子,我参的是圣意,”他突然抬起头,一双不再年轻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刘彦昌,“你可看过他写的四经?”
“……倒是有所听闻,”刘彦昌皱起眉,淡淡道。
“此子注定不凡,皇上有意造就盛世大儒,你我不能做这个阻拦之人,否则便是不识趣,招致厌弃也是早晚的事!”摆明了自己不愿得罪此人。
“你!”刘彦昌深深地看了卢文正一眼,这便是数代清流培养出来的文正,一个精于揣摩圣意的老走狗!
哼了一声,他便拂袖而去。
看神色,似乎是气急败坏而走。
“你瞧着如何?”卢文正问向走进来的师爷。
“他可猴精着呢,不会再深究了。”师爷看着远处胸有成竹的说道。
“那个典史怎么样了?”卢文正饶有趣味地问起来。
“还吊着呢,那么些人也扳不动铁棍,已经成铁枷锁了。”
“那就吊两天吧。”
“好。”
隔着窗看着卢琼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卢文正笑着大声说道:“看看我的好侄儿又来看我这个老骨头了!”
“伯父,你若算老,那老祖母又该提着拐捅你个不知好歹了!”卢琼笑呵呵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靠着墙围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那个刘铁嘴刚走?”
“呵呵,闻到味儿了?”
“看到他的马车了,和他的人一样迂腐,难看死了!”
“你这朋友应当无事,”卢文正又为自己倒了盏茶,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小口。
“那就好,否则我可无法同徐兄交代。”
……
一艘极大的客船停靠在岸,冰凉的河水吃下半拉船身。需要齿轮搅动才能抬起、放下的巨锚浸在水里,将淙淙水流分割成了两股,搅生了一个小漩涡。
其上一间极为奢华宽敞的客房之内,徐仲臣又翻出信揣摩着,让走进来的细眯眼男人睁了一下眼,随即又眯起来笑呵呵地说道:“马上便要回去了,还看什么信!”
只是瞥一眼就能看完的话,至于这么看了又看嘛!
徐仲臣淡定地将信件收起来,夹在书中,又扫了一眼。
“不要生病,洁身自好,否则打你屁股。”字迹潦草有力,写得很急,是王扶景的手笔。
徐仲臣嘴上噙着笑意,兀自合上书页说道:“你个独身的汉子懂什么,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娘子是思念于我,才会说这样的俏皮话。”
“噢,”细眯眼随意地应了一声,递来一封急信,“刚到的飞鸽,应当是好消息。”
徐仲臣打开信纸看起来,顺便说道:“你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提前回去,否则无人做状师,娘子被人欺负了就不好了。”
那么能打的人谁能欺负得了,心中如此想,嘴里还是说道:“这些日子夫人安生的很,每日忙着采买棉花和去码头闲逛,根本没空去伸张正义,总不能我一出来就出事吧。”
徐仲臣想了一下,点头道,“她的运气可不算好,有可能趁你不在就会出事。”
“那我立刻就走,”他觉得摊上徐仲臣这么个夫君,运气的确是不大好。
第105章 一个人承担起所有
王扶景看着诉状无误,摁好手印后悄悄问向细眯眼状师,“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状告此官欺压百姓?”
在状师开口陈述之前,她也不清楚自己竟然蒙受了如此大的冤屈!
那个瓷片根本不能证明是她扔的,既然如此,她便是平白遭了场横祸,这样大的委屈怎么能没点儿封口费,况且在牢中耽搁这么长时间,不知少赚多少银子……这费那费加起来,就算赔给她半个身家都不够。
仿佛看穿王扶景所想,状师凑到她旁边说道:“夫人,怕是不妥,再拖下去生出变故就不好了。”
真是个贪心的家伙啊,只是洗清罪责还不够,还想着大捞一笔。
看着王扶景不甘心的神色,他只好说道:“那个刘侍郎不再追究才能如此结案,若是我们再告回去,闹大了对铁匠铺的生意也不好。”
王扶景这才作罢,无奈地说道:“那便放他一马好了,真是没有我这么心善的人了。”
“那倒是,”状师点点头,交走诉状,等案子一结清,便可以将人领走了。
告辞之前,王扶景满意地看着他道:“你做的很好,日后记得早些过来,害得我被白白冤枉了好几天。”
“夫人说得是。”他也没想到只是离开了几日就立马闯祸了,所以才没来得及过来擦屁股。
这次出狱蒋重阳没有收到消息,所以也无人来接,只好走着回铁匠铺。
幸好盛京府衙离城东不远,只是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只是蒋重阳见了来人却丝毫没有任何惊喜,反倒飞快地将王扶景拉到一旁,挡住别人的视线鬼鬼祟祟问道:“你私逃出来了?!”
王扶景眯起眼,有些不爽地说道:“我已经被证明是清白的,已经被放出来了。”
“哦,”蒋重阳松了口气,心想着险些被连累,嘴上说道:“出来就好,出来就可以干活了。”
“……”王扶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驴,怎么一出大牢就要干活!何况店中的大掌柜可是她,凭什么他说干就干。
“得赶快把字刻了,那些小姐们催得紧,想要赶快拿到刻字的铁器。我们刻普通的字还行,可要把字刻的像阿宴写的还差得远,这种活还是得靠你!”蒋重阳将王扶景拉到角落,把刻刀递给她,就要她马上干活,完全是一副掌柜的架势。
还未待王扶景说话,便又拿着一面铜镜塞到她手上。
“怎么要得这么急?现在生意已经这么好了吗?”王扶景看着忙忙碌碌的伙计们,不由欣慰地笑了起来。
“是银子不值钱了,要多做些买卖才能活下去,”蒋重阳看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王扶景,忍不住叹口气。
“如今粮价涨得厉害,铺子里又养着那么多张嘴,赚的都不够吃的!驴蛋也吃不起黄豆了,上次米价涨了,黄豆都被我下锅煮了,如今只能买寻常的草料,可惜现在草料也涨价,以后驴蛋骑得不勤,就得少喂些了……”
听着蒋重阳又说个不停,王扶景有些震惊得看着他丝毫没有小下去的肌肉,既然铺子已经如此困难,肌肉还是丁点儿没有小下去啊!
王扶景瞪了一会儿,有些可惜地说道:“你不早说,方才本来可以大赚一笔的,可惜我放过机会了。”
“你不会还想着讹官吧!”蒋重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扶景问道,真是个不嫌事大的混蛋!
王扶景紧闭着嘴巴,过了一会儿后反应过来,“怎么连驴蛋的黄豆都要抢!你是不是欺负我不去买米所以根本不知道米价!”
“这种事你去米店问问就好了,米价是慢慢涨起来的,只是最近涨的更厉害了。听说是因为西凉国都在南昭买粮,南昭产米最多的江南两郡又遭了水患,粮食吃紧才会涨价。”
王扶景听得皱起眉,“为何西凉国要来南昭买粮?”
蒋重阳叹口气,“南昭是两郡水患,他们是遭了旱灾,种的庄稼很多颗粒无收,连草也长不出来,许多牛羊和骆驼没有草吃,只能买草料将就过活,再等不来雨水,牛羊都得宰了让人吃掉!”
“你是听谁说的?”王扶景追问道。
“从码头听说的,有人去西凉国卖粮倒牛羊发了大财,好多人都眼红的很!”说到这里蒋重阳呸了一声,“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光想着赚银子充腰包,不想想南昭的百姓都要吃不起饭了!”
王扶景皱紧眉头,做穷鬼好难啊,赚得永远不够花,自己都吃不起米,怎么再去接济其他的穷鬼……
但是她很快又乐观起来,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可以种上新田,等明天的新米一下,情况就会马上好起来的。
想到这里,她扔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往后院走去。
起码她的铁骑还在,只要有铁骑,就有希望。
看过那群面如菜色,央求她劝劝蒋重阳把饭菜做得能吃些的小铁骑,王扶景又很快走了出来。
真是什么事都要她操心!账本上难道已经没钱了吗!这么大的店还会愁买米钱!
找到蒋重阳随便翻了翻账本,她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这掌柜怎么当的,铺子经营这么久,竟然没赚多少银子!”
蒋重阳好好地看着她,“买棉花棉布差不多用光了,去牢里打点都是找苏大人借的银子,那点银子还没还,剩下的全买成米也坚持不了几天,吃饭的嘴实在是太多了……”
“哦,我去刻字了,要刻的东西可真多啊!”王扶景丢下账簿拍拍手,径直走向方才那个角落,专心地刻起字。
淡定地看着王扶景在埋头干活,蒋重阳觉得自己真是摊上一群不省心的家伙,最后还是他一个人承担起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