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的功夫,那刘彦昌便以为她已心生退意。
当众被揭开丑事,即便是大儒之妻又如何,不及等到明日就会声名扫地,无颜在南昭待下去了。
忍住眩晕和胸口的恶心,刘彦昌拍桌站起,怒目看向王扶景那张明显还未经历过沧桑的脸蛋,提嗓喝道:“大胆!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说的何错之有!身为正妻,抛头露面打铁不说,竟还收养小倌和乞丐为弟,如此任性妄为,倘若徐夫子仕途受阻,你又当如何弥补?”
“闭嘴!”王扶景又一声大喝,吵得他耳朵直接嗡嗡起来,好像已经快要聋掉了。
刘彦昌看着王扶景凶神恶煞的模样情不自禁向后头退了一步,抖着嘴皮子道:“你…你大胆!”
她可不仅仅是胆子大而已,苏必烈默默地看着王扶景,看样子不打算出手。
王扶景冷冷看着正嫌弃地捂耳朵的刘彦昌,继续大声道:“喝了几年官尿就忘了自己是谁生谁养了,南昭百姓花了多少税粮,就养出了你这种王八羔子!”
“你家中所用铁器是谁打的?你骑的马用的驴,是谁钉的掌?将士们苦守边疆的刀剑铠甲是谁所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铁匠满口污秽,你这张屎嘴才是满口喷粪!”
刘彦昌一听觉得不对劲,他本意可不是如此,连忙伸手指着王扶景,“你住嘴,老夫并非此意!”
王扶景压根没搭理他,声音越发大了些,直接盖住了他的声音,“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哪一样不是百姓所出,他们受难沦落成了小倌和乞丐难道是他们的错吗!我看你读过的圣贤书都忘到屁眼里去了!枉你身为朝廷命官,非但不反思自己的政绩,倒嫌弃起百姓低贱了!”
王扶景越说越气,眼中的杀气简直喷到了房顶高,人也走到了近前,看着完全是因为勾心斗角而满头白发的刘彦昌,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蛀虫,南昭才会风不调雨不顺,连江南两郡好好的堤坝也能被大水冲垮。今日我便替天行道,砍了你的屎盆子脑袋,看你还敢继续喷粪!”
刘彦昌已经抖如筛糠,年过半百的瘦弱身子扑簌簌地像一根芦苇,好像王扶景随手一扇,他就会被掌风刮倒了。
方才的气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能慌张地看向别处,小声地喊着:“护驾!快护驾!”
“今日可是刘公寿辰,大喜的日子莫要惹出白事。”苏必烈死死压住了王扶景手腕,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显是用了十成的力气。
“滚开!”王扶景一把将他甩开,谁知苏必烈早预料到似的,用起轻功跃到王扶景身后,死死抱住了王扶景,“你切莫冲动。”
“你想一起去死吗?”王扶景淡淡问道。
“杀官问斩,见不了你最后一面,徐兄可能会殉情吧。”苏必烈勒紧了王扶景,低头贴着她乌黑的发髻,用仅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见王扶景好似冷静下来,连忙扯着人便往外走,生怕慢了一步,王扶景又蹿出去要刘彦昌的狗命。
直到已经走得老远,苏必烈这才放心地松开王扶景,看着她杀气腾腾的模样,无奈地安慰道:“他是个迂腐之人,这些年没少给人使绊子,你莫要生这种老匹夫的气。”
“我从未欠过隔夜仇,”王扶景停住脚,回头看了眼宴会上的场景,看上去大家都在安抚那个老王八,真是刺眼的很。
“你说如果逃过一劫后发现自己又快要死了,会不会很有意思,”王扶景瞳孔缩得极小,看着远处都要看不清的小人。
“你想干什么!”苏必烈警惕地看着王扶景。
“嗯?”人在面临生死之时,仿若都会变得耳聪目明起来,那刘彦昌才歇下一颗要跳出来的狂心,马上就感受到一股危险的视线。
正要寻找之时,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烁,唰得贴着头皮就擦了过去。
他只觉头皮一凉,心中猛地一沉,手掌顺手就摸了上去,果然光滑凉爽,被剃得整整齐齐。
有人拿起飞来的暗器,远远地看向王扶景站立的位置惊讶地说道:“是个打碎的瓷片!”
“如此戏弄老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看着刘彦昌气急败坏的模样,纷纷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生怕一个忍不住就要笑出声。
若是当真笑出来,这个小心眼儿的老匹夫会追在屁股后头专找他们的痛处下手的,所以个个都露出很痛苦的表情,有些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
看着人还活着,苏必烈松了口气,幸亏离得远准头不好,不然可糟了!
“走吧,”王扶景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走在路上,猛不丁地问起来,“你这张脸好使吗?我想拜托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想怎么使?”
“阿宴和文志近日太过引人注目,如今铁匠铺又有人惹恼了兵部,以后可能会有麻烦啊。”王扶景一脸的老成,好像麻烦不是自己惹出来的。
“哦,”苏必烈点点头,那个老匹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打听过了,官员的捐赠是免运费的,这个钱都会由工部补上,你把我的棉花送到江南两郡,剩下的事情就让阿宴和文志去办,让他们搭货船过去,连运费都不用出了。”
他们一个爱耍心眼偷懒,一个爱想辙阴人,两个人凑在一块肯定互相看不惯,没互相打死就算好了,能办得了什么事……
苏必烈沉默了一下,诚恳地说道:“他们怕是不合适。”
“你还能找出来比他们更合适的人吗?”王扶景也纳闷儿。
苏必烈愣了一下,“怎么说?”
“两人的腿脚功夫都很好,碰到事情跑得快。心眼也都富裕,两个人加起来有上万个心眼子,绝对不会被人轻易骗到。而且就算花光了盘缠,凭借阿宴的美色和文志的乞讨术,两个人也能活着走回来……”
苏必烈被王扶景的说法惊呆了,他诧异地看向王扶景,“你打算不给盘缠了吗?”
“银子都用来买棉花和棉布,铺子里也不能再节俭了,只能给一点点盘缠。”
想起她在席间的一番话,苏必烈觉得她可能是认真的,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做就做了。”
“我知道了,我来安排货船。”
“……”
看着惹了祸还在园子里慢悠悠闲逛像是在春游一样的家伙,下人们简直要无语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102章 光芒万丈
听到要去赈灾的消息时,二人很是错愕,倒是无一人反对。
阿宴难得地没有偷懒,兴致很高地要去听江南小调。
王文志更是丝毫没有犹豫,说王扶景让他去他便去。看那副样子,即便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丝毫不会迟疑半分。
天还未亮,二人便已收拾好行李,随着装载好的棉花棉布登上了货船。
看着船下之人,阿宴面露不舍,流光溢彩的下垂眼耷拉地更加厉害了,“阿景姐姐,阿宴真是舍不得你,不知可否给我留个念想,让我在路上也能睹物思人。”
心中抱怨着盘缠也太少了,这时候能再给点也行。
“……”王文志一张黑瘦的脸庞仿佛同黎明混到一处,全凭一身衣裳分辨人在哪里。但仔细看,能瞧见一双清亮的眼睛正坚定地看着王扶景,整个人一声不吭。
“收锚!”
一声清喝落下,船工们在船上忙碌地走动起来,泛黄的白帆如天幕般纷纷垂下,调好了方向之后便立刻被朔风吹得鼓起,船身也离码头越来越远。
王扶景看着即将远行的二人,手掌合在一起凑成了喇叭状,大声地鼓励道:“都给我好好干,干不好就等着挨揍吧!”
定安河风急浪高,码头上嘈杂声一片,也不知那二人听清楚没有。
话音刚落,王文志这才挤出个漆黑的笑脸,白花花的牙齿在黎明里像是一朵小小的月牙,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明白了,他定会活着回来的!
看到王扶景的身影彻底变成了一个小点,阿宴这才轻声地同王文志说起来,生怕王扶景那对儿狗耳朵能听见似的,“你说王扶景是不是缺心眼,她是真喜欢我们还是单纯的脾气差?”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王文志这个闷子回应,正待阿宴早已不抱什么期待的时候,王文志张嘴说道:“约莫是都有。”
“扑哧!”阿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线,身子也凑得更近些,“你可真是妙人。”
王文志默默地拉开距离,冷淡地说道:“少来,我不吃这套。”
阿宴跟上快步走开的少年,“那你吃哪一套?我就用哪一套!”
“离我远点。”
“说嘛说嘛……”
“……”这俩吃白饭的可真闲,船工见二人玩得开心,十分煞风景地喊了一声,“没事儿就过来帮忙,别在那里唱戏!”
王文志黑脸一沉,连忙跑过去帮忙,不想再和阿宴一起丢人了。
阿宴则是看向天东喷薄欲出的万丈红云,懒洋洋地靠着船舷看日出。
今日有个光芒万丈的好天气啊……他想道。
看着货船走远,王扶景裹紧大氅,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有些嫌弃地说道:“这个天气真是烦透了,冷得连手都不想露出来!”
苏必烈莫名其妙地看了王扶景一眼,不知她为何突然扮可爱。
“呐,苏哥哥,这些日子着实冷落了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用用。”王扶景嘟着嘴巴笑着说道,可爱地晃着身子,眼中却透着兴奋的战意。
苏必烈拧起眉,“不要说会让人误会的话,比起打架你还是想想那些官兵怎么办吧。”
看着向码头跑来的一行衙役,王扶景好奇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要缉捕什么罪人,这大早上真是让人心慌啊。”
“……”内心如此之强大,真是令人钦佩。
“王扶景吗?跟我们走一趟吧!”来人警惕地对王扶景说道,后怕地擦了擦冷汗。
再晚来一步,怕是人就要跑掉了!
兵部侍郎催得紧,本是昨夜就要下发缉捕令牌。但知府大人听说是此人,便说没必要让手下大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办事。还说此人是出了名的行得正做得端,根本不会做畏罪潜逃的事情。
虽说他们感念大人的爱护,但大人这回怕真是看错人了,此人若是真跑了,那可就麻烦了。
“你们又找我干嘛,”王扶景一脸淡定地看着众人,“我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的,跟我回府衙吧!”
“苏兄,看来只有改日再约了,”王扶景回头冲他眨眨眼,无奈地说道。
“再不管就真要上天了,”苏必烈小声地感慨着,随即爬上自己的马车,让铁匠铺的车夫跟上自己。
大冷天还骑着宝马显威风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马车里暖和又舒服,还有府里下人备好的热汤和点心,等他吃饱喝足,马车也刚好到了慈悲铁匠铺停下。
蒋重阳看见自家的马车便出来看了一眼,见到苏必烈便问道:“已经被官兵带走了吗?”
苏必烈一愣,觉得蒋重阳也太过淡定了些,随即点头道:“带走了。”
“哦,方才那些衙役已经来问过了,我就想这个时候也该逮住了。”说完便回头往后院走,嘴里嘟囔着“麻烦”“真麻烦”便没影了。
过了没一会儿又走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苏必烈借银子。
“苏大人怕是不知,王扶景一进大牢嘴巴就变得十分挑剔,眼下店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去酒楼买现成的,灶房也只剩下青菜萝卜,送进去她铁定要闹脾气,眼下只能去买些肉和蛋自己做好送过去,还要特地贿赂狱卒们,别提多费银子了……”
听着蒋重阳絮叨个没完没了,苏必烈自腰包掏出二十两银子扔给他,自己连忙走开了。
长得五大三粗,没想到话如此多,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
大牢内。
王扶景正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典史,对他私自提审自己很是不满。
“我已经说过了,我根本没有刺杀朝廷命官,此事苏必烈苏大人可以替我作证,我绝对没有撒谎!”
“此事很多在场的宾客都看见了,你不要再顽抗了。”盛京府衙典史是兵部侍郎的人,他早已写好诉状,只等着王扶景签字画押了。
一旦有了这个证据,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就会做实,任谁也救不了她。
“他们亲眼见我杀人了吗?我当时只是想要打鸟而已,谁知道他会特地以头护鸟,啧啧,真是令人感动啊。”
第103章 小家碧玉
看着油盐不进,满口胡言的王扶景,典史威胁不成又开始利诱。
承诺只要王扶景签字画押,上了公堂就会轻松一些,不必受什么皮肉之苦,事后也可以摆脱罪责。
“那样不好,做人不能撒谎,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要无愧于心才行。”
王扶景摆摆手,自觉地靠在椅子上,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典史。
方才还说自己身子骨不好要坐着才能有力气签字画押,如今看来,已经完全没有要画押的心思了。
典史“啪”的一声,将桌子拍的直响,一脸凶恶地瞪着豆眼,大声喝道:“冥顽不灵!看来非要本官用刑了!”
王扶景的耐心也要用完了,长得跟绿头王八似的,还要耽误自己这么多时间,真是忍不下去了。
“你想看看真正的刺杀是什么样子吗?”王扶景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冲到典史面前,掐住他胖得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脖子,一路将他顶在身后的铁栅栏上。
“刺杀就是这样,要离得很近动手才算,”王扶景耐心地同他解释着,手上的力气也没有卸下来。
“你放手!你若杀了我,罪加一等!”典史短胖的腿踢了王扶景一脚,见她没反应又尝试着去跺踩她的脚掌。
哪知还未得逞王扶景便松开手跑掉,顺手从旁边捞起什么,飞快地抓住他的胳膊举得老高,整个人也凑得很近,用膝盖抵住了典史像是怀孕一般鼓起来的肚子,将他完全禁锢住,看起来像个欺负良家的混蛋。
“来人!”典史大声喊起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早知如此,就会留几个狱卒在这里,即便被人发现动手脚也没关系,总比被人杀掉要强。
一边喊人,一边用力地抬脖向上看,发现王扶景掰弯了烙铁棍正将他的胳膊绑到监牢的栅栏上,这个烙铁棍看起来十分耐用,即便已经发出了咯吱吱的声音,也未直接断掉,而是像一只漂亮的铁手镯般固定在手腕。
“看到了吗,这才叫证据,你私设公堂,图谋不轨后被人绑起来的证据。”说完便将桌子上的诉状收起来放到怀中,淡淡地说道:“等有了这样的铁证再来找我定罪吧。”
盛京府衙知府上朝回来便听说王扶景已经被提审过了,而且典史也被她困住,搞的牢中狱卒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