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重装朱丽叶【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54:30

  “‘我以为是哪里来的狂徒。’秦九娘娇滴滴地说道。”她说不出柔媚的软调,只能换了一副更沉的音色,听着倒像是真的在威胁人,“她说着,踮起脚朝沈三郎凑了上去。”
第21章 却话巴山
  “二人这样这样后,情之所至不可阻挡,最后就那样这样了。”她说完,心满意足地将翻了三遍的册子合上,收回了袖中。
  沈无淹久久未发一言,这场戏由一个完全外行的说书小姐来讲,实在有些难为听众了。
  别说沈无淹不明白,她自己更是丈二和尚般乱扯。
  日头完全沉到了山坳的那边,他才开口,疑惑不已地发问:“所以,到底是哪样?”
  她一愣,思绪早就陷入是否还要再吃几个唐棣子的纠结中,听了这问便笑起来,“就是那样,你是想看?”
  他转过身来,脸上神色如常,看不出内心曾有过什么波动,“秦九娘应力大无比体格强壮且身怀绝技,否则很难将一健壮男子的手反剪至身后环抱着。”
  她慢悠悠地往岩石上靠去,忽然发现他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较真劲,会让人忍不住想用各种方法睡服。
  “谁说不是呢。”她附和道,最终放弃了教育他的念头,惟恐他抵抗起来场面难堪,眼里的笑意却茂盛地开起来。
  她知道他有一天会明白的。
  随后,二人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照例吃了些东西,早早睡去。
  睁开眼时她侧躺着,眼前是密密丛生的荒草,深褐色矮矮挤挤的根部撑起了郁郁葱葱的草叶。
  身后传来的暖意恰到好处,篝火一夜都未熄,阳光普照着,光明驱逐了阴冷和幽暗。
  “沈无淹?”她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只有一些气音,声音比眼睛慢了一步,还未醒来。
  一个声音温温吞吞地响起:“敖哥哥,公主又叫你的名字了。”
  是燎叶,他还嘀咕了一句:“也不用叫一次就过去一次吧,你是做错了什么怕她罚你么?”
  她转过身来,沈无淹正好走上前来,在她后方蹲下,遮住了斜挂的朝阳。
  “燎叶也赶到了。”他道,用这句话来代替说早安,笑意从眼底漫出来,比阳光还晃眼。
  支撑着坐起,她发觉手掌和凤斑螺处都缠住了布条,布条宽窄不一,但总有一边仔仔细细地对齐着,是来来回回地展开、绕上才落手,像极了他会花时间去做的事。
  伸手摸了摸肩头,那处倒没有被布匹缠绕的痕迹,他应该是不敢看的。
  燎叶垂着脑袋盘腿坐在一旁,脸色发灰,双眼呆滞,全身的精力从两瓣嘴皮间耗泄出来:“公主你醒啦,太好了,太好了,还没人死。”
  他说话时视线被火焰黏住了,也不望她,如同一具磨损的皮囊,呱噪地模仿人类。
  “你不是迷道了么?”几个字连滚带爬地从喉间逃出,她自己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全身每一处都是使过劲后的酸胀。
  在洞中九死一生之时,她完全忘了还有一个燎叶。
  “昨天出来我便找到他了,那时他正头朝下吊在树枝上。秽物吐了满脸,便好了。”沈无淹解释道,将琴叶榕卷成斗状,盛了干净的水,递到她手心。
  “但他未完全恢复,过不了山洞,只能翻山顶,我带着你翻山有些危险,所以便分了头。”
  明明也是跟自己涉险受困过,他却还是原样,霜刀剑雨都伤不了他,无怪乎他能自由出入蓬川了。
  但她不免生出些隐忧,呢喃了一句:“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找到鲸死草呢。”
  “公主不必担心,明天便可到了。”燎叶瓮声答完,忽然用力晃了晃脑袋,像是在晃一樽半满酒罂。
  沈无淹的目光转向了右边,一只个头近半人高的秃鹫停在枝干上。暗黑色的羽,尖利的喙弯钩一般,两颗生猛的眼珠子正毫不懈怠地摄入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沈无淹解释道:“长老们已知道我们到了,派了秃鹫来护我们进村。”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羁押,这小破村竟也喜欢玩些虚里八脑的形式。
  虽然被监视周身不舒坦,但她这时候倒宁可跟人斗,横竖不过是一刀毙命,没那些个无休止的长痛和疲软,磨人心力,还不知道朝谁反击。
  忽然多了个牢头,所有人的话便少了许多。
  尤其是燎叶,彻底哑了声般,火堆边上也紧紧地将自己环抱住,甚至还不时打个寒颤,好像和煦的阳光没有落在他身上,火焰只是晃个影儿,哪一样都没有温暖他。
  休息了一阵,他们又上了路,像三个人犯,无声地前进,快入夜时默默寻了地方歇脚,等着翌日的天明。
  沈无淹甚至都不用费心守夜,秃鹫自动承担起了所有的职责,像极了行刑前最后的挥霍和纵容。
  明日便要进村了,李及双知道凶多吉少,一时也睡不着,便跟沈无淹围在篝火旁说话。
  有的没的扯了一通,沈无淹才坦白:“公主,我是逃出来的,这次回去免不了受罚,公主若有机会离开便不要逗留。我自有办法再去寻你。”
  她多少也猜到了,没有思乡的眷恋,甚至回去的愿望都生不起,多半与她无异。
  但他说得轻巧,口中的受罚听上去不过是微小的惩戒,但若是逃出来的,村里人便不太可能轻饶。
  “为何要逃?你在山下也有帽匠吗?”她问,想用那个帽匠的故事活跃一下气氛。
  因为如果他不是为了某个人出逃,便是为了自己。
  若是为了自己,那背后会藏着什么她不敢细想。
  沈无淹一时没听懂“帽匠”二字,只不过思索疑惑了半会,她的眼神便像长出尖刺的徘徊花,势头不对便要蛰过来。
  “没有猫浆。”他脖颈一凉,赶紧澄清,完全放弃追问这两个字的意思。
  李及双已看出来他根本没搞明白她在问什么,只道:“那为何要逃?”
  沈无淹不敢慢慢答,从头便开始坦白:“我父母因病早逝,是执社把我养大的。但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村里的人,幼时记忆都没了。”
  “他们待你不好?”李及双问,皇姐们对她不好,但她可没怀疑过自己不是公主。
  沈无淹抿了抿唇,才松口:“大部分时候是好的,有时不太对劲。”
  “譬如?”她追问道,丝毫不给他喘气的余地。
  “我经常生病,每次病症都不一样。巫医看过后说了病名,但我偷偷查过,根本对不上。生病后,长老们都会特许免除我练功和干农活的事务,其他人从没有这种待遇。”
  她点点头,毫不迟疑地肯定:“你的猜测没有错,恐怕有一群人在骗你。”
  宫里也有过类似的手段,妃子之间姐姐妹妹称呼得亲切,白刀子暗中一捅,谁都不晓得凶手是谁,但凶手总是特别关注这件事。
  沈无淹的神色黯淡下去,这句话不必说,他肯定是很明白的,否则不会逃走。
  “你觉得有家人在突西?”她转而问,细细端详着他,他虽轮廓分明,眉目疏朗,却没有胡人深目高鼻般凌冽。
  他摇摇头,“是我师父在突西。”
  停顿了一会儿,他说道:“其实他不太愿意收我为徒,但我的功夫是他所教,没有他,我逃不出蓬川。”
  “你师父跟村里人都是一个口径么?”她问,想把整件事串起来。
  沈无淹这辈子都没有跟别人推心置腹到这种程度,虽然他只不过说了些往事,远未触及真正的伤痛。
  “他受过伤。”他答,眼里闪过不忍,“有时不大清醒。”
  她不再说话了,月光从云中漫出,只左掌有熠熠的光透过布条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像盏素霜的白玉灯。
  “那你原本不叫沈无淹?”她终于想起要问了。
  沈无淹点点头,“我叫敖衍,沈无淹这个名字是岳大人给的。”
  他这才告诉她,遇见岳庸时,他刚逃离蓬川,欲往中原。
  路过栎阳关时,无意中撞到岳庸小队被伥人袭击,当时岳庸一方不知伥人必须断头才可歼灭,队伍几近覆没,他便出手相帮,也救了岳庸一命。
  岳庸念他有功,又知他在逃避追捕,便收至麾下,将他顶了某个刚战死的士兵的名,再让张准领着,编制又打乱了重排,这事便顺理成章了。
  但他一开始的确没想过她会来巴黄州,寻青络脑的解药,张准神秘兮兮的什么也不说,他一门心思只在如何前往突西上。
  听完,她只是说了一句:“敖衍,更像你一些。”
  他对名字无所谓,只是想到这,又忍不住担忧起来:“不知道长老们会如何对你,我恐怕帮不上忙。”
  话说得有些含蓄,但李及双明白,他不想在她和长老之间做抉择,这么多年的也还是有养育之恩的。
  “是要好好担心他们,我要揍人的时候,你可不许拦着。”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亮着狡黠的光,那不过是八百个心眼子才冒了一半的神气,但就是让人不由得相信,再难的事在她那里,都不过是伸头一刀的快事。
  明明她才是那个手无寸铁,又无靠山的人。
  沈无淹羡慕这份自信,忧虑之中却更清醒,只因他早已身在其中,领略过各种手段。
第22章 旧孤臣
  即便是有秃鹫护送,山林里的路仍然难走异常。
  只是这两日里再没有幻海,没有邪物,没有这样那样的幺蛾子。
  浑浑噩噩的燎叶,也在踏上通往村寨的船只后大梦初醒般,看得清这片天地了。
  他们坐上了一艘沙船,从一个极深的潭水出发,回转绕过一面突起的山体,满湖的水杉迎面拔高,盖了满眼,把她的心都惊了惊。
  沙船慢悠悠穿梭在林中,日光把水色都染成了碧绿。
  栗紫色的池鹭飞起来,冲向天际,在团状如棉的白云里成了一颗颗灰点。
  她第一次忘了自己正在驶向何处,使命是何。
  沙船摇晃着,离开水杉林,拨开水下摇荡的水草,从南侧满山的稻田旁渡过,在一片深密的浅灰粉色芦苇丛里停了下来。
  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看到了蹲伏在坡面上的村落。
  若不是有红的椒、黑的瓦、灰的磨、白的布,岩骀完全可以融入山色的黄中。
  特别是那一道道墙,用编好的草、剖开的芦苇与泥土混在一起做成,完全是就地取材。
  若有人说他们家中还有奴隶而不是奴仆,她一点也不意外,岩骀看起来像是从远古走来的村子,踟躇到半路,便放弃了前进。
  进入村子时,既没有暗箭也没有明枪。她跟着二人晃头晃脑地走过第三户人家时,有一妇人从地上蹲起,冷不防瞧见了他们,两手捧着的箢箕“哐当”掉落,激起了一片扬尘。
  她侧头去望,只见妇人脚下堆了数条扁长的干肉片,估计洗后又得晒上几日。
  接下来的事她已料到了,叽里咕噜的语言招呼起沈无淹和燎叶,吵闹声唤起了午后的村庄,附近的房子里,样式相同的小门吐出了不同的人,高的矮的,老的小的,全围了过来。
  这方言有些类似古音,说得慢时勉强能懂几句。
  村民见到沈无淹二人的感受是惊讶大于惊喜,其他人则直勾勾地望着她,比当初踏入巴黄州时路人的打量更肆无忌惮。
  那种眼神是陌生且生猛的,对一个女子全无基本的约束和礼节,好像她是某种未曾入世的异兽,正接受世人的指点和观摩。
  当初能说出“男女授受不亲”的沈无淹在这当中的确像个异类。
  倒是村民不能引起她丝毫兴趣,坦着上身挽着裤腿黝黑的汉子,青一色花青布衫的女子,除了肤色被烈日晒得更暗,面目上跟巴黄州的人民无异。
  俯冲而过的秃鹫发出尖利的叫声,震得地上的人不由得噤了声,缩起双肩后退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路的尽头冒出几个身着青蓝,宽袍大袖的人,揣着手,迈着长步,一行一顿地如同迎神般走了过来。
  来人想必就是沈无淹口中的长老了,那股隆重、肃穆的劲在黄土漫天的乡道上显得极为突兀,但所有人都垂首以候,连燎叶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李及双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更别说眼前的景象在她看来还有些不伦不类。
  行至跟前,三人竟无一人行礼,更别说李及双还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三人,气氛一时尴尬到让燎叶又开始无所适从了。
  领首的白须翁清了清嗓,先跟沈无淹说起了话,一字一句都甚是威严,如同父皇身边宣旨的大太监,趾高气扬地总是能镇住所有人。
  沈无淹有问有答,倒也不卑不亢。
  她看了一眼左侧一身黑麻服,头戴皮弁冠的人,猜测此人可能是祭司,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是哪一朝的祭司,总之不是这一朝的。
  祭司本人有些定力,只装作没有看到,反倒是右侧那个清瘦突眼的中年男子,或许没等到李及双大喇喇的注视,还不满地斜乜了一眼,扬起了鼻孔。
  她全当未见,移开了目光。
  沈无淹用当地的古音介绍她后,又对她说:“公主,这是村中大长老,妫①guī伯公。左右分别是二长老妫辛公和巫缅大人。”
  若要按品阶身份来算,眼前这三人应先向她行礼,但是这穷乡僻壤之地,未免横生枝节,她还是浅浅行了一个万福。
  果不其然,三人只是看了看她,并不回礼。
  妫伯公施施然先开口:“今朝的公主,或许比当今的天下活得还久。”
  他一口纯正的洛音,语调上较如今的琴话出入甚多,但比起村民操持的古音更易听懂,虽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这话放在外头就是杀头的重罪,诅咒天子和朝运,再没有比这更猖狂的死法了。
  然而她内心是赞同这句话的,王朝更迭,世事难料,换个角度来看也算是捧杀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要说:“妫伯公所言极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样的情形您应该比我更感同身受。”
  妫伯公脸色一黑,拂袖转身,长声道:“那就先请公主上座吧!”
  门缝边都没瞧见,大老远就叫她上座,这里的长老果然迂腐到了极致。
  她和沈无淹的目光撞了撞,长老身后涌上来两名壮丁左右一立,倒也不缚住他。
  他忽的伸手要来握她的手,等她伸出手时已来不及,他将手收了回去,转身跟着来人走了,只有一阵叶落拂过衣袖的触感留下。
  燎叶见状也主动跟了过去,却被壮丁拦下了。
  “慢着。”她叫道,什么道理,专捡她看上的人下手?
  妫伯公出声制止道:“他自有轻罚要受,公主切勿插手,莫忘了你来此处的目的。”
  沈无淹听到了声却没有回头,步伐一如既往地从容,她只好回头,冷冷地威胁道:“要是他身上有一块伤,我就在你身上十倍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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