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重装朱丽叶【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54:30

  巫缅将书信展开,先解释了一番新郎官因身体不适等原因,不便告天,只好由他暂代。
  到了此处,她简直有些忍无可忍了,扬声问道:“新郎官如此羸弱,是否连洞房都要祭司大人代劳呢?”
  座下的民众纷纷回首朝她往来,却没有窃窃的私语声,像是一堆人偶,就连伥人都能比他们能咋呼。
  妫辛公大掌往扶手上一拍,“岂有此理,堂堂公主,粗俗至极!”
  “韵押得还差了些。”李及双笑了笑,从座上起来。
  她看了一眼座下的民众,对着天空扬声说道:“今日是我军将士的大喜之日,他曾为国效力,立下灼灼战功。我既在此,自要送上一份大礼。”
  保护公主深入险境,自己变成人质,怎能不能灼灼战功呢?
  话音一落,一只巨鸟从昏黑的树冠中飞出,接着是数只麻雀般的小鸟,一排排、一片片朝祭坛半空飞来。
  成千上万只鸟儿盘旋着,遮蔽了天空的星光,像是不落的黑雪,在半空搅得人心颤颤。
  羽翼扇动时卷起的气流,使得立柱和覆斗中的火焰都摇摆起来,一时天昏地暗,人群中发出惶恐的低呼,护着孩子、抱着头,相互挤在一起。
  妫辛公怒不可遏,连忙唤人来把她押下去。
  “礼可还没送完!”她大喝一声,用力地拍了三下掌,鸟群呼啦啦散开,仅剩先头那只巨鸟,萦绕着,忽然朝巨柱顶部掷下一包不明物。
  来抓她的人还没冲上主台,便听得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身后爆发出巨大的光亮,照亮了主台木板上的每一条纹理。
  紧接着是尖叫声,呼喊声,人们四散溃逃,乱做一团。
  爆炸点是在离人群最远的那根巨柱顶部,拐子鹑投下的是一袋面粉,大团的面粉遇到明火便会爆炸。
  虽然距离甚远,地界又开阔,轻易不会伤到人,但对连烟火爆竹都没见过的岩骀人来说,这个爆炸简直可以算是惊天动地,极具威慑力了。
  妫伯公与妫辛公也吓得不轻,她扭头朝二人道:“交不出青络脑解药,下一炸便是落到你们身上”
  妫辛公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妫伯公两眼发直,望着她在焰火中的身影,像是看到了地狱来的恶魔。
  原先被爆炸声吓得匍匐在台阶上的壮丁最先回过神来,大步冲上台阶,看了瘫坐在地面上的妫辛公和紧紧抓着扶手的妫伯公,一时不知如何行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人,又朝天空吹了一声口哨,拐子鹑便投下早已准备好的第二袋面粉。
  他们搞不清爆炸从何而来,只当她一声令下便犹有神力一般,摧山毁石,掀起烈焰。
  她看出了这点,警告道:“炸药还有几包,识相的,就离我远点。”
  妫伯公抓起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公主,我柏黄子民从不受人胁迫,也不虚与委蛇,说了无解,便是无解,您就算要了老夫这条贱命也是造不出来!”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沧桑的老人,心中生不起一丝的悲悯,“青络脑是你们的先民所制,我不喜掘坟鞭尸,但这笔账总要找人算的。”
  妫伯公用力地掷了一下拐杖,痛心疾首地训斥道:“若你不闹这出,敖衍本来有可能给你收拾残局的!”
第26章 见血封喉
  她迈步上前,也咄咄逼人地呛回去:“这是你的子民和我的子民之间的生死问题,总是将他扯进来,你是担不起这个责吗!”
  妫辛公不答,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
  妫辛公也伸长了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那方。
  她回头望去,却不是别人,正是那身着玄纁,仪态庄重,萧萧肃肃的沈无淹,他的袍角袖角被风吹起,身后的火焰仿佛从袖中燃开,烧得天地通红。
  他在远远处便只望着她,对视时不仅不像往日般蜻蜓点水后避开,而是深深地把她望到眼底,想要瞧清楚她的血色和愤怒。
  只一眼她便知道,他醒了,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眼神全然不同。
  妫伯公推开她的手,像怕时间来不及一般,迅速道:“青络脑无解,我等原本想试炼敖衍,若能成功,他便能解伥人困局。”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一步,向她祭出了最大的杀招:“他是伥人!”
  李及双定在当下,血一下子从眼底涌上来,仿佛前半生所受的所有拳脚都在同一刻踹向了自己。
  她完全忽略了“他是伥人”四个字,只听到妫伯公说想试炼敖衍,脑中便猜到那是怎样个试炼法。
  种个蛊,令他神志恍惚,如今晨所见。
  逼得他数度出逃,终生不愿归。
  有些伏线,她早该料到的。
  她缓缓走过去,猛然朝他扬起手,掌中晃如明焰的光点越发炽亮,嵌住手臂的凤纹螺也露出全貌,如同恶兽露出獠牙。
  一掌挥下,倾尽了全力,妫伯公被扇得站立不稳,转了半个圈,跌倒在地,一口老血从嘴角汨汨而出。
  妫辛公大叫着要冲上来护住,被她的手势逼退,只好朝后高喊:“来人!造反了!妖女灭族了!”
  她朝妫伯公俯身,恶狠狠地反问:“你们还真是不把人当人,要炼人,怎么不自己上?”
  低沉粗厉的牛角声连片响起,响遏行云。
  妫辛公看妫伯公咳得满手是血,连忙上前来挡,她气愤至极,身后有人冲上来钳住了她的手臂,她还不忘朝妫辛公踹去。
  身子被拉扯到近乎腾空,好在有一脚踹到了妫辛公的肩膀上。
  紧接着,有外力将身后的人撞开,她自己也摔了下来。
  抬头一望,沈无淹已将她拉起,护在身旁,两个壮丁似乎很是忌惮,不敢贸贸然冲上来。
  混乱中,主台下的人群已四散,稍大的孩子掩着童蒙向林中跑去,剩下的男女老弱全都抽出草垫下的刀剑棍棒,摩拳擦掌朝上方攻来。
  她原先已经计划好了,放几包面粉出出恶气,看能不能把青络脑的解药从老头嘴里逼出来,然后让拐子鹑带自己飞走,带上鲸死草返回中原。
  现下她这一掌出去,激起群愤,恐怕不好收拾了。
  场面很快混乱不堪,魔怔般的众人围上来,沈无淹反而更镇定了。
  他一手护着她,一手张开有如鸟翼,目开一线之光,有一人持棍杀来,被他空手夺了,一劈一砍,均打在巧处,迫使对方连连后退。
  难怪沈无淹功夫如此之好,这些看着只事农耕的村民舞起刀弄起枪来丝毫不比军中的悍将差。
  她此时恨不得生出四拳八脚,再会个九招十式,杀出一条血路。
  拐子鹑在高处,眼见形势变化极快,心道她来不及指示自己,便张起双翅,抓起网藤,朝她俯冲而去。
  网藤落到四周,在半空中摇来荡去,她既够不着,又无法分心去够。
  混乱中,沈无淹一手御敌,一手猛然扯住网藤,拐子鹑冷不防被扯得一顿,在空中哇哇大叫。
  他气力极大,一把将网藤稳稳递到李及双面前。
  她望了他一眼,还没看出他眼里的是怫郁还是冷漠,手已不自觉地抓到了藤蔓。
  十指还未蜷紧,藤蔓便有飞脱之势,她连忙抓稳,身子攸地腾空而起,瞬间离地三尺。
  拐子鹑带着她,飞行速度降了许多,除了在空中这一优势,逃离的速度还没有她狂奔来得快。
  几只箭矢破空而来,数只划过藤蔓,若不是藤够粗,想必已被割断。
  还有一只几乎是擦着耳飞过,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拐子鹑发了狠,很快飞到了树林上方,离开了正恶斗的人群,静谧的林中传来一串脚步声,不重但很响亮。
  低头一看,几个赤脚的小孩追着,稚嫩的身影在林中时隐时现。到了开阔地,便猛然站定,身子重重一仰,朝空中投出石块。
  她和拐子鹑都分别被石块砸中,拐子鹑还没弄清攻击从何处来,悉数赖到了李及双头上,大叫着:“公主不要打我!”
  倒是飞得更快了,也不想想李及双怎么可能打得到。
  小孩仍旧穷追不舍,后方似乎还有人骑着几头发狂的黄牛奔突而来。
  她看了一眼前方的地形,林子左方是一片陡峭的山壁,大地到了那处陡然下陷,在夜里张大着嘴,等着吞没所有高空坠下的猎物。
  “往左边,飞到绝壁处!”她喊道。
  拐子鹑“啊”了一声,又叫嚷着那不好落地,万一她掉进悬崖它可不敢去驮。
  手上的劲渐渐耗散,五指如同要散裂的桌架,只需轻轻一推,便有可能分崩离析,“有追兵,我抓不住了,你随便找个高处把我放下。”
  拐子鹑这才发现地上的形势,中气十足地叫嚣着:“好家伙,找你鹑爷爷的茬!看我怎么治你!”
  它气势凌人,但也不过是更快地扇动起翅膀,在李及双彻底耗尽力气前,飞进了一个飘着暗香的洞穴中。
  洞在突起的峭壁边,近似于方形,相邻的两面均有洞口,风穿洞而过,清辉的月色也洒了一地。
  她虚脱地倒在地上,在拐子鹑慨叹飞到了老蟒的巢穴时,都没有半分的力气慌张了。
  “老蟒到山底修炼了,不到冬天不回来。”拐子鹑围着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精气神饱满到像是没有出过一点力的样子,“公主你放心,躲到秋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她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岩石边,望着洞穴外墨色的夜空,忽觉倦极。
  “我在这睡一下。”她有气无力地吩咐着,“你帮我把鲸死草带来,连根带土。”也不把它当成外人了。
  拐子鹑用力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吗?敖衍要不要?”
  她没有回答,手掌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
  “你能带我下山吗?”她问,开始有些怨恨这个要事事靠人的自己。
  “当然。”拐子鹑满口应下,“你不嫌弃还可以坐我背上,我两日就能带你飞出蓬川。”
  她忽有一种此难终于到了头的解脱感,可却半点透不过气,像是自由后,还有一只手死死地掐在心口,令她走一步痛一阵。
  眼皮重重地压着,昨夜本就一夜未睡,现下困意袭来,她放弃了抵抗,任由思绪一点点拉着自己沉到幻海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还未亮,如同昨日去见沈无淹的时辰。
  她躺在地上,身下是一片细腻丝滑的垫子,指尖还没恢复触觉,只是勉强睁开的视线里看清了黑色的底和纁色的边,中间大块地绣着异兽,似龙如蛟。
  是沈无淹的爵弁服。
  他远远地坐在另一面的岩石上,看她醒了,也只是微微一动,望过来而已。
  一股浓重且刺鼻的草药味,从黏糊糊还发凉的双掌上传来,她第一反应便是在近旁的岩石上抹掉,再起身时才意识到是沈无淹敷上去的。
  手上顿了少顷,另一只手干干脆脆地覆上石面,用力抹掉了。
  这过程中,沈无淹只是看着,未发一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先开口:“是我逼拐子鹑说出你的下落的,并非它主动透露。”
  她“唔”了一声,知道这话必定是拐子鹑千叮万嘱要他说的。
  他翻开手,露出那枚木簪,问道:“为何要还我这个?”不是责怪,只是不解。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看向她,最后一个字忽然没了底气,像是猜到了原因,又像是不愿说下去,“还有那些话,我也不太明白。”
  这回轮到她回避他的目光了。
  “那些都不重要。”她说,感觉到这句话又如利剑一般扎回心头,“听说你是伥人。”
  她这个时候才想起过往的征兆,伥人从来都是只攻击她一个人;他站在伥人堆中,身边的伥人对他却置若罔闻。
  原来不是他更能收敛声息,隐蔽自己,避开危险,而是他原来就是当中的一员。
  可他又如常人一般,能吃能想能交流,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很难相信这句话。
  “你是吗?”她望向他,求证着,等着他坚决地否定。
  沈无淹垂了垂眼眸,还是那副湛然的模样,惹得人挪不开眼,但沉默昭示了一切,令她心中生起恐惧来。
  “所以你会变成伥人?”她又问,很想再问是几天还是几个月,却不敢亮出最后的期限。
  无边的旷野里,四季更迭、四时往替,一切都可以淡去,过去不能。
  过去种下的恶因,会在来人到达之后,开出带刺的枝叶和有毒的芽,而那冤屈之人,将不得不代替始作俑者,将所有恶果生吞入腹。
第27章 蓬川之神
  他抬起头,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刚刚下了怎样决绝的决定:“我也中过青络脑,但也许是吃了鲸死草,一直都未发作。”
  辣意覆满掌,她却觉得面上都麻到冰冷:“何时中的?”
  “三年前。”他说,等着她继续问,盼着她继续问,但她没有,“同吃鲸死草的人中,有人死了,有人后来也变成了伥人,只剩了我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听着不像是在剖出带血的往事,而是宽慰她。
  她望过去,他的身躯在眼里朦胧成一个模糊的小人,轮廓如墨迹浸水,消散成数倍。
  不怪乎她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诱人的特质,明明是个挺拔有力的硬朗之人,却又有些能被轻易折断的脆弱感。
  沈无淹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向她走来,但她本能地一缩,他便断了这个心思。
  “我送你下山吧。”他问,像是一句寻常话,若不仔细琢磨,便听不出来那极力掩饰的哀求。
  她摇摇头,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她不恼他,她恼的是造化弄人。
  “你是别人的新郎官了。”她说。
  这句话又掀开了黑暗的另一面,黑色吞没了所有颜色和所有低吼。在这句话之前,她已理清了心思,再不想与他纠缠,可终究还是迈不过去。
  沈无淹忽地了然,他站起来,朝她走了半步又停下,恳切又不厌其烦地解释:“我要解蛊,便不可动,一点点地去找经脉里毒行过之地,再逼出来。若非如此,不会去穿这套衣服。”
  李及双听着,其实早已料到,只等他确证罢了:“他们说你与曲玛相爱,只是你中了断想蛊。”
  这件事恐怕沈无淹都未曾听闻,他怔了片时,在记忆中迅速翻检了一遍,才言之凿凿地回答:“我确信未曾属意过曲玛,她或许也未曾对我有意。”
  他说,曲玛临死前透露过真相,她父亲曾是巫吏,善卜,占出他有称王的命相,只因如此,她才接近他。
  是曲玛告诉他,长老们在暗中试炼他,将他当成药人,种下各种蛊。
  他才知道自己为何会没来由地晕厥、呕吐、嗜睡,又或是生无可恋,终日浑浑噩噩。
  像他这样的孩子在村中有数个,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庚柔和燎叶失去母亲后也被执社收养,但他们没有中过青络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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