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比人强,容王即便是不服气也不敢跟代表庆元帝的朝宁公主杠上,随意地对着空气中抱拳一礼,就气冲冲地走了。
萧太师气得发抖,又担心谢宴疏,公主殿下一个眼神过去,青玉卫上前去把谢宴疏带到后面去诊治。而当务之急,也是要压住这些来参加寿宴的人,免得好好的寿宴被人扰得乌烟瘴气。
公主殿下环视一周,微微一笑,扬声说道:“本宫今日替父皇前来,不希望明日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今日只为太师贺寿,众位,听明白了吗?”
也不知是哪个机灵鬼应了一声,高声道:“恭祝太师松柏长青,福寿延年。”
众人也跟着附和了一遍,公主殿下面上的笑容才松动了些,又扶着萧太师去了里间。
萧玉衡常年周旋在这般场合,她与樊氏两人此刻重整仪态,淡定自若地与人寒暄起来。至于萧开阳和庞铮两人自然也不复之前剑拔弩张,神色温和地对着大家笑了笑。
刚刚公主殿下那一出,众人都明白萧太师在庆元帝心中的分量不轻,更何况,他长子萧开阳和女婿庞铮如今在朝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自然是极力配合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再看公主殿下这边,她是完全没想到容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更没有想到谢宴疏过得这么苦。
她依稀知道谢宴疏家中的事,知道他与容王不亲。今日一见,岂止是不亲,简直父子相见如同仇人。
他也是个小可怜……
越是如此,公主殿下就越是好奇,这样难,谢宴疏此人的气质看起来却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
真奇怪呀。
萧太师的脸色不太好,全然没了要过寿辰的高兴,一心只挂念谢宴疏的情况。
公主殿下牢牢地搀着他,好声好气地劝道:“老老师,放心吧,谢宴疏不会有事的,谷雨已经去请苍公了。今日可是您的寿辰,哪有人过寿辰这么不高兴的呢。”
萧太师心中酸楚,思及外孙小小年纪已经尝遍世间苦楚,又听公主殿下细声安慰,此刻觉得公主殿下分外贴心,禁不住老泪纵横:“让小殿下见笑了,都是家丑。”
公主殿下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世上就是会有无情的父母和疼爱子女爱逾性命的父母,而容王和萧太师恰恰就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若容王元妃还活着,或许谢宴疏也不会这般体弱,可没有或许,没有假设。
“您放心,若是他敢来欺负您,我就告诉父皇去。不要怕,您可是有圣人撑腰的。” 公主殿下故作俏皮地哄着萧太师。
萧太师不免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公主殿下的额头,他记得,昭圣皇后薨逝之时,小殿下也才半岁不到。
说起来,与青檀相似,又不相似。
圣人是个好父亲,但容王不是,他甚至不配当一个父亲。
聂嘉实静默地站在回廊的一端,看着公主殿下和萧太师离开。再往里,就不是她能去的了。
公主殿下是代表圣人,也是萧太师的小学子,而她是外人,再跟过去就不合适了。
聂嘉实回想谢宴疏今日应对容王的态度,显然是要往死里坑一把容王了。
没错,聂嘉实也看出来了谢宴疏存心坑容王,但她对谢宴疏的戒心也变多了。
此人心思深沉,若是用在公主殿下身上,怕是殿下只会被他哄得团团转。
还是寻个时间入宫给太子殿下说一说。
告状,聂家人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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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公以为太师府来人请自己去寿宴,没想到居然是给谢宴疏看诊。
他给谢宴疏把脉时,又发觉他的脉象似乎有些混乱,再看看守在他身边的萧太师和公主殿下,苍公想了想,顺手就给谢宴疏扎了两针,梳理一下经脉。
等苍公收针之后,谢宴疏才幽幽转醒,衣襟上的血迹让他显得格外虚弱。
“外祖父,小殿下。”
“青檀,感觉如何?”萧太师关切外孙,眼睛都黏在谢宴疏身上。
谢宴疏摇头,露出个虚弱的笑容:“无事,已经习惯了,外祖父不必担心。”
萧太师怎么会不担心呢,他道:“你好好休息,宴席不必去,外祖父知道你的心意。”
公主殿下也跟着点头,“没错,你这也得养个七八|九十天吧。”
谢宴疏哭笑不得,“哪里需要这么久。”
萧太师见他醒了也就不多留,毕竟今日寿宴要开席,萧太师不能不在。
萧太师走后,苍公也离开去煎药,公主殿下没走,自己拖了张椅子坐在谢宴疏床前,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想吐血就吐血的?”
谢宴疏浅浅地笑了一下,“小殿下真是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公主殿下看着谢宴疏面色虚弱还笑意盈盈的样子,皱起了眉头,“我知道那是你的血。”
她没有怀疑过谢宴疏是假吐血,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吐血?
这是什么戏法吗难道?
小公主脸上的好奇和真诚让谢宴疏想笑,可牵动肺腑,他闷哼了一声,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殿下或许不会想知道。”
公主殿下很是执着,“我问了当然想知道。”
谢宴疏无奈,只得轻声说道:“来京途中伤了肺腑,余毒未清罢了。”
公主殿下惊呆了,小嘴微微张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怔怔地说道:“他要杀你?”
谢宴疏忍住想给她顺顺毛的冲动,摇了摇头,“不是他。”
公主殿下呆滞了一下,脱口而出:“那你仇人有点儿多啊。”
谢宴疏失笑,觉得公主殿下真是可爱。
而公主殿下看着谢宴疏,心底生出一股子奇异的感觉来,面色苍白的他此刻笑起来有种破碎的美感,联想到他没娘疼、没爹爱的凄惨身世,公主殿下突然就有点儿心疼他。
“没事,以后本公主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我替你收拾他。”
大概是为美色所惑,公主殿下突然冒出了一句承诺。
谢宴疏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好,那殿下以后不要抛弃我。”
此言一出,结果就是把公主殿下吓得落荒而逃。
谢宴疏轻扯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便是她不晓情爱也罢,让他主动争取一次。
总归也要试一试,若他真的与她无缘,那也是他尽力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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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寿宴过后,公主殿下去宣昌长公主府小住了半月,回宫之时,都沉了些。
实在是长公主的爱太有分量,饶使是公主殿下也很难拒绝。
宣昌长公主早年征战伤了身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和驸马周措与军中相识,这么些年来,周措也并不在意长公主有没有孩子。
长公主待公主殿下如同亲女,公主殿下的许多事情都是由长公主教的。所以长公主在京城时,公主殿下是三不五时就要去长公主府小住的。
庆元帝吃醋也没用,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亲女儿,谁都不舍得责备。
于是公主殿下离宫时,庆元帝也只能跟太子勉勉强强报团取暖了。
再说公主殿下回宫之后,便命人把庞绮接入宫中与她一同玩耍,着实是因为庞绮这小娘子也生得很得她意。庞绮来宫中次数渐渐增多,公主殿下还安慰江绵,说不管庞绮如何,她最喜欢的还是小绵儿。
听得江绵是面红耳赤的,更别说初初接触公主殿下的庞绮了。
江绵涉猎颇广,什么都能聊一聊,公主殿下不光武学优异,文学功底也不差,庞绮尤为喜欢吃喝和手工,总能折腾出一些新鲜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儿,三个小姑娘在一块儿玩倒是挺高兴的。
庆元帝都感觉到宝贝女儿的心情那是肉眼可见的好,连带着他的心情都变好,大小朝会时都分外温和。
公主殿下玩得开心,可其他人就不这么觉得了。
庞绮是什么人,她外祖父是萧太师,亲娘名门贵女,亲爹官拜一品大员,舅父国子监祭酒,同辈的兄弟们也都给力。就这个背景拿出来,只要她本人不作死,那做太子妃完全够格。
首当其冲觉得庞绮此人野心勃勃的就是贤妃。
庆元帝后妃不多,子女也唯有太子和公主两人。
贤妃当然也无子嗣,她想要苏家的荣华不倒,就要跟太子或者公主建立亲密关系。她尝试过跟朝宁公主打好关系,奈何,朝宁更喜欢贵妃。
于是贤妃才打起了太子的主意,心想最好太子妃出自苏家,生下一个带着苏家血脉的孩子,那么苏家自然水涨船高。
为此,贤妃也早早就叮嘱兄长们好好教导女儿,若能成为太子岳父,在官场上也自然会顺遂许多。
她两个兄长各有一个女儿,大兄家的苏宝凝,二兄家的苏宛卉。
这两个侄女她是各有不满,宝凝性子不够稳重,家世足够;宛卉倒是处处都好,就是二兄如今只是翰林院庶吉士,若选太子妃,那她的身份便有些不够看。
可谁知道还没等贤妃想出个一二来,公主殿下身边突然多出来个庞绮。
这个庞绮还处处看都很合适太子妃的人选,贤妃焦心不已,急得嘴边都长了个燎泡。
贤妃也不知道为何太子的婚事迟迟不曾定下,她曾旁敲侧击问过庆元帝,也并没有什么收获。
一开始贤妃以为江绵也是太子妃的备选,这么些年下来,她也没觉得太子待江绵有何不同,逐渐放下了戒心。
就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绮,让她心中生出警惕来。
借着大侄大婚的喜讯,贤妃命人给大兄苏纮传了消息,让苏纮做好准备,她过些时日便打算把两个侄女儿接到宫中来。
苏纮收到消息时,叫来了长子苏少淮与次子苏少澜。
苏少淮倒是并不意外,他原本想过要尚主,但他年长公主太多,庆元帝也不会考虑他。而他如今的妻子也是斟酌许久之后可助他青云直上的最佳选择。
“姑母的想法虽好,但我观太子殿下性情,总觉得妹妹们难以得他青睐。” 苏少淮很清楚两个妹妹的水平,在贵女之间也算是拔尖的,可要做太子妃的话,他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苏少淮身为苏家长子,自幼被教导要撑起苏家门庭,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很明确,要振兴苏家。
如今他父亲为一方州牧,但到底不是京城的官,不在天子近前,苏家也还不够显赫。
苏纮看了长子一眼,他向来很有主意,苏纮也愿意多听他说一句。
苏少淮继续说道:“比起太子,我反而觉得公主殿下更容易靠近一些。”
苏纮和苏少淮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苏少澜的身上,苏少澜皱了皱眉:“阿兄,我不想尚主。”
苏少淮定定地看着弟弟,语气不容拒绝:“若公主看中了你,难道你还能拒绝吗?”
苏少澜不耐,面上浮现出厌烦的情绪来:“苏家人又不是无用草包,这等攀附之事不做也罢。”
苏少淮察觉到弟弟的抵触,理解弟弟的年少气盛,他放缓了态度,语气也变了宽和了许多:“并非只是攀附,苏家能有今日,你能说身为贵妃的姑母就一点作用都没有吗?”
苏少澜沉默,他当然知道贵妃姑母也给苏家带来了荣耀。可是他不想把自己当成一个物件一样,去交换苏家的荣耀。
他熟读圣贤书,自可凭功名为家族扬名。又怎可,怎可做此谄媚之举?
听到弟弟天真的话,苏少淮也没有立即就戳破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待有朝一日,他看见旁人会利用这些东西给他致命一击时,他便知晓自己说的好处都是什么了。
苏纮听两个儿子的对话,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的偏向长子一些。次子生性纯真,对于官场之事他并无经验,只凭自己简单的臆测行事,早晚是要吃亏的。
况且,苏家的确还不够。
“京中传言公主有意容王世子,我也见过容王世子几次,此事一日未定,阿澜你就还有机会。” 苏少淮笑着对弟弟说:“阿兄不会害你,最起码你可以试一试。公主金枝玉叶,对你而言也是良配。”
苏少澜没说话,只是一直沉默着。
苏少淮也不逼他,只是跟苏纮商议要再请姑母派两个宫中嬷嬷来教导两位妹妹,毕竟入宫小住这种事是恩赐,也得小心。宫中处处是规矩,他不想妹妹们得罪了贵人还不知道,那就麻烦了。
苏纮也都答应了下来,想着苏少淮即将成亲,也不同他议事太久,左右这件事也不是一两日就办好的。
苏少淮兄弟俩从父亲书房出来之后,各自离开,苏少澜回了自己院子,苏少淮则是离开苏府,驱车去了一个叫擅月居的茶楼。
掌柜见他来,便亲自引他上了三楼,苏少淮推门而入,褚元墨已经在雅间内焚香品茗,香燃了一截,不知他来了多久。
苏少淮先是道歉,后又做主将今日梁王世子所用都记在自己名下。
褚元墨见他来得匆忙,料想是家中有事绊住了,他也不问,只是先恭喜了苏少淮:“一点小小礼物,贺你新婚。”
苏少淮微微笑,“世子素日繁忙,叫少淮来,定不是为了这种小事。”
褚元墨掀起眼眸,看了看苏少淮,他对这人一直很有兴趣。
你看,旁人都道婚姻大事,古人更道洞房花烛是小登科,偏他轻描淡写说这种小事。
褚元墨觉得愈发有意思了,“伯音果然聪颖,我知你素来不为这些俗事烦扰,却也没想到伯音这般洒脱。”
苏少淮笑意不改,眼眸精光一闪:“世子不必试探,于我而言,可专心为国效力才是大事。”
褚元墨笑,伸手替苏少淮斟了一杯茶,“伯音心怀大志,元墨佩服。既如此,也就不绕弯子了,伯音才学过人,若门下省得伯音大才,自然大善。”
苏少淮眸子微亮,褚元墨给出的这个诱饵的确很诱惑。以他的能力,可去门下省任职事官,官阶正四品,分治门下省日常公务,还可接触到政令,若时机得当,可成为天子近侍也未尝不可。
但这样好的诱饵,他要拿什么来换呢?
“世子想要苏某做什么?” 苏少淮也不跟褚元墨绕弯子,他一直就觉得梁王世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
果然如此。
褚元墨笑而不语,只示意苏少淮先喝茶。苏少淮也有耐心,端起茶杯品茗茶香,尤为耐得住性子。褚元墨不说,他就不问。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褚元墨才幽幽地跟他说了他的条件。
苏少淮思衬半晌,答应了褚元墨的要求。
褚元墨温和一笑,他就知道苏少淮一定会答应他。
苏少淮此人一心想往上爬,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是褚元墨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苏少淮和他是一类人。
苏少淮成亲在即,出来的时间也不宜太久,他与褚元墨达成协议之后并未久留,饮完茶就走了。
褚元墨起身倒掉刚刚的茶,眸中一点儿情绪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