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此事告诉父亲吗…
以父亲的性格,如若知晓孟桓行事不计后果,定然会发怒。尽管表面不显,也会暗中敲打。
她和阮清那日距离孟桓那样近,这人肯定会怀疑到她头上来。那么自己这个不谙世事小丫头的优势,在孟桓那便什么也不剩,日后也不好再暗中观察些什么。
还是先压下来。
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了有两三日,前线忽然来报,说是首战告捷,已经成功夺回一座城池。
他们一行人也得改换驻军之地,离开长邺州府,去到南边的小城之中。
根据林凝素的记忆,此次并州的战事,在许融归来之前,就胜了这么一场….
也不能怪父亲带兵不利,畿辅军总共加起来才三万左右,又被许融分走了一些去对抗西戎。可起义的黄眉军却足足有十几万。
再加上民间本就怨声载道,参军的人大都走投无路,是想这一举便能结束困苦之生活。与孟国领军饷混日子的士兵有本质上的不同,士气上便不对等,如何敌得过呢。
并州途中,沿路森森白骨,一是因饥荒,二是因战事。林凝素自是希望天下太平,但有些事…不破不立。
也罢,这些大事她管不了,也没能力管。
父亲和林砚都在前线,未知安危。林凝素便是将顽闹之外摆在面前,也是丝毫不想碰的。所以她便跟着阮清一起调试药汁,供给给前线的伤兵。
云鸾看着从自家姑娘的药钵中飞溅出来的药汁,欲言又止。
“姑娘…力道稍轻一些,研磨出来的汁水会更多一些。”云鸾话毕便低下头,捣起自己的药钵来。
“嗯?”林凝素左看右看,都觉得力气越大,药汁会越多。
“…..”
阮清见到这一幕,不由轻笑,道:“今日的分量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要歇歇,我让阿嬷熬了药粥。”
林凝素放下药钵,看这阮清的左手臂,说道:“我自是不累的,倒是你,手臂的伤才过了几天,却要日日亲自监督制药。”
她只觉得阮清这个人太过善良了些,若是换了她,定得自己舒服了才顾得上其他人。
也不怪孟桓和林砚会喜欢阮清,话本子上说,心机深沉的人,都偏爱至纯至善的,算是互补。
“我这个人,是闲不下的。”阮清说道,“也不会用到左手臂,不必担忧我。”
二人正闲话间,便见小侍突然来报,说是林大公子受了伤。
“什么?”林凝素丢下手中药钵,心下慌乱。
不知道林砚此次受伤是不是因为寒毒发作而遭了敌军暗算的那次。
她立刻拉上阮清的手,边走边道:“我们快去瞧瞧。”
林凝素只以为林砚已然性命垂危,旦夕间便毙命的程度,所以当瞧见林砚正一脸云淡风轻地拿着刀剜着自己小臂上的血肉时,她呆滞了一瞬。
利刃刺破伤口,毫不留情地处理着其中的残余物。
林凝素单是这样看着,都觉得痛入骨髓,是眼前一黑的程度。
但林砚只是抿着唇,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二人进来时,这人正差最后一刀,他简单地将绷带缠上,便笑着看向二人:“是凝素和阮姑娘,坐吧。”
“不痛吗?”问完,林凝素便觉得自己这话多余。能忍受得了寒毒蚀骨的人,这点皮外伤痛算什么。
林砚扔下手中的短刃,用帕子净了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答道:“长痛不如短痛。”
林凝素扭头,发现阮清亦是面露忧色。她心思一转,时候轻触着阮清的手臂,道:“给我哥哥看下伤口吧,你的医术最好了。”
“嗯。”见林砚没拒绝,阮清便上前去,将沾满血污的绷带散开。
“伤口并不大,却很深,林大公子定要当心。”阮清将随身的药粉撒了上去,却发现没有洁净的绷带。
林凝素见面前和谐的一幕,心底高兴,立马说:“我这就去取一些过来!”
“不用麻烦。”阮清自袖口取出一条素色的缎带,眼见着样式,分明是在什全城的阿婆那里所购的绦带。
当时阮清所选的两条绦带都是素色,装饰纹样亦很少,的确适合应急所用。
淡藕色的绦带系在手臂的伤口处,精巧却不碍事,仔细闻还会发现,绦带是浸了止血药水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林凝素这时才明白过来,阮清那时候说的“合适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得在心中给阮清竖起一个大拇指,若她此刻是林砚,心思也一定跟着这木药芬芳而飘到不知何处。
她太会了!
第23章 心疾
两厢皆有意,林凝素便不用担心孟桓干扰阮清的心思,只管盯着这人的动作,不在二人定亲时动手脚便好。
她一开始还沾沾自喜,觉着自己能歇几天,不用在孟桓去找阮清的时候也巴巴地凑上去,没话找话聊,累得很。
直到,孟桓某一日自她身前经过,这人的玄色衣袍的腰间,缀着一条月白色的绦带。
当日在什全城,阮清同她一样,共买了两条绦带。一条在给林砚包扎伤口时顺势赠予了他。另一条林凝素也没注意到,这才没过几天,就跑到了孟桓身上。
孟桓这人….不用这般见缝插针吧!存心让她赶热闹不成。
“太子殿下。”林凝素快步上前,叫住了孟桓。
“何事?”孟桓见是林凝素,挑眉笑道,“小丫头,这几天倒是没见着你腻在清清身旁。”
清清是你能叫的吗?林凝素攥紧了拳头,压下心中的怒火。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现在还斗不过孟桓。
“我正准备去寻她呢。”林凝素本想问问有关这绦带的事,但此时的她的确没立场问。
日后,她定不会让孟桓接近阮清。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日,前线战事吃紧,孟桓又根本没空来搅扰阮清。
在首战大捷之后,黄眉军内部原本四分五裂的割据忽然意识到事态不妙,自发地合作来对抗孟国的畿辅军。
原本对方兵力四散,孟国还有能力与之抗衡,而现在,只能用节节败退来形容。
最近的一次战役,黄眉军甚至兵临城下,林相连将她和阮清送回长邺的功夫都没有。
畿辅军固守了好几日,粮草和辎重都要消耗殆尽。若是退,只怕连并州府长邺亦守不住。
这不仅丢了孟国和老皇帝的脸面,只怕连远在西北的阮柱国的军队士气都会受之影响。
林凝素刚给父亲送去了药膳,他已经两日没吃没喝,就差一夜白头了。老皇帝身边信任的人不多,父亲算一个。与对阮柱国那种半是防备半是仰仗不同,林业笙是陪老皇帝戎马半生过来的,故而不同。
要不然林砚也不会搁在林家抚养。
此次的并州战役乃是重中之重,皇帝才会交给林相。
眼看着就要打个败仗回去,林相能不愁吗。
路过兵营的时候,林凝素远远地瞧着,士兵们大多面呈菜色,支撑不了几日了。
“姑娘,我们快回去吧,别在此处了…”云鸾瞥见外面密密麻麻的黄眉军,只觉心下发怵。她听说穷山恶水里出来的军队,那是会吃人的。
“云鸾,如今是我们来并州的第几日了。”
“回姑娘,已经接近两月了…”
“快两个月了…”林凝素不顾云鸾的阻拦,直接来到军中信使寮。
她来到的时候,信使寮的两三个头头正在划拳取乐,已经醉得天地不知了。
外头的士兵吃糠咽菜,这几个为首的却喝酒吃肉,无所事事。
这样的军队,怎么和外头那些虎狼之师打?
那三人见了两个穿红戴绿的姑娘进来,醉得还以为自己是在上都的花楼,起身便要揽过林凝素的肩。
寒光一闪,刃肤相接,血腥味在营长中弥漫开来。
见了血,这三人才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瞧清楚来人是林家的大姑娘。
林凝素冷眼打量着三人,缓缓收回自己的防身短刃,并没有对自己出手作任何解释,亦没有责难三人疏于公务。
“我问你们,有无西部战况的消息传来?”
“这….”其中一个人连忙起身答道,“大姑娘,未曾有消息传来。”
“上都城也没有消息过来….”
这三人到现在还是懵的,这信使寮不论到何时都是个闲职,如今大军被困,生死未卜,他们想趁着死前乐一乐,却突然杀出来个林大姑娘。
林凝素见这三人的萎靡姿态,自知他们的心思,冷厉道:“要死,也得爬回上都城再死。西部和上都都没来信,你们便不会传讯回去吗?”
“你们三个,亲自将信鸽喂了去,不可假他人之手。”
离开信使寮后,林凝素便心中沉重。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许融该是大胜西戎而归,顺道替父亲料理了并州的黄眉军。
怎么还不来呢,莫不是因为她跟来了并州,造成了影响,导致许融在路上被什么耽搁住了。毕竟前世,孟桓甚至并没有机会在半途中引来黄眉军,可这一世却有。
再不来,大军便真得埋在并州了。
她才回房中没休息片刻,便见到父亲身边的小侍慌忙地推门而入,他眼中含忧,说道:“大姑娘,不好了,林大公子带军突围遭了暗算,此刻性命垂危…您快去瞧瞧。”
林凝素愣了一瞬,想起上次来报林砚受伤时,她以为是这次危及性命的重伤。
结果上次只是擦破了手臂,那这次…
上一世,林砚的伤得重,加上寒毒复发,军中无人可对症下药,整整拖了三日。是许融在沧州境内救下了被流兵所截的阮清带到了并州,林砚才被救治过来。
但也因误了救治时辰,而落下心疾。
“你,去寻阮姑娘来,就说林大公子受伤,请她过去,动作要快。”
虽然听闻林砚重伤,她心中却是安慰多过于担忧。林砚受了重伤的三日后,大概就是许融来并州支援的日子。
若是因为她的重生,让这么多人丢了性命,她的罪过便大了。
小侍从离开后,她并没有去看林砚,而是选择在自己房中躲清净。
一是她笨手笨脚,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大忙…二是,不知道阮清提前去医治,还会不会让林砚落下心疾。
心疾,顾名思义。发作时心如刀绞,因着病根儿是寒毒,发作地极其有规律。每月望日,朔日便会在夜间复发一次,即使当时林砚已权倾天下,也寻不到可治这心疾的郎中来。
这对林凝素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月望,月朔,那都是孟国祖上规定,皇帝必须入长秋宫与皇后共观月圆月灭的日子。
林砚的心疾,是因为寒毒。寒毒又是林相逼迫林砚饮下的,同样的逼迫,还有作为皇后被迎进皇宫的林凝素。
这人九岁之前的痛苦,林凝素不了解。但九岁之后所有的痛苦和困扰,大抵都和林家有关。
自然,也有破坏他姻缘的林凝素。
恰逢这两日,心疾难忍的林砚却还要面对她,无疑是怨上加怨。
偏偏她又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见林砚难受,也只能瞪眼干看着。
登基之后的林砚,撕开之前的君子伪装,凡事也不忍着。他自己难受,也不会让林凝素好过…
林凝素思及此,再羞于回忆一分一毫,干脆抱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许是近些日子忧思过度,她竟然就这样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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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昏暗房内。
林砚内府剧痛,缓缓睁眼。他感受到温凉的白帕贴在额间,不由轻弯唇角。
除了掉眼泪,也就只会这个了。
这个小草包妹妹,不待在他身边,去哪能让人放心得下。
他扭过头,刚想唤一句“凝素”,却见一抹藕白的身影在调试药汁。
“林大公子,你醒了,可有好些?”阮清问道。
林砚没说话,只觉寒意穿透骨髓狠狠扎进心肺,鲜血自唇角渗出。
暗恶的嗔念伴随着疼痛肆意滋生,又被生生埋在心底。
“好些了。”
第24章 前世
“云鸾, 现下是什么时辰…”待林凝素迷迷糊糊起身之后,见窗外天光大亮,还以为自己只是小憩了片刻。哪知她这一歇, 是自白昼到白昼, 整整一个多夜晚过去了。
云鸾拿着洁面帕子过去,嘴上嘀嘀咕咕:“姑娘可真是和从前大为不同….”
“之前, 大公子就算是擦破了点皮肉, 您都要整夜的不眠不休守着他的。如今,您竟是直接睡到了今晨。”虽然之前林凝素所谓的不眠不休未曾去帮倒忙便算是不错。
听闻云鸾的话,林凝素一拍脑袋,心道睡得太香,全然忘记了林砚受了重伤。
确实太没礼数了…
不过, 有阮清无双的医术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她就算去瞧上一眼,林砚的伤也不会好得更快。
这样念着,林凝素的歉疚之心稍稍减少些。
“姑娘,我陪您去瞧瞧大公子吧, 说不定相爷亦在。”
林凝素揉着自己发皱的衣衫, 随后答道:“也好。”
可别再落下什么心疾,她只希望林砚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灵肉之痛。倒不是她有多关心这人, 只是痛意少几分,林氏一族的罪孽在林砚那便能少几分。
待她收拾梳妆完毕, 再慢吞吞地挪到林砚的房前, 已然日上三竿。
守在门前的小侍和婢女大都步履匆忙, 手上或持药钵, 或端汤饼。
而阮清正坐在院子当中,拿着那本月山阮老夫人所赠的医谱仔细地看着, 不时还记录着什么。她眼下隐有一圈乌青,许是昨夜歇得晚。
本来心中没多少愧意的,但一见阮清这满面的憔悴,林凝素骤然羞赧。说到底,阮清也还在病中,自己却为着不让林砚得心疾,请了阮清来瞧。
相处这许多天下来,她算是了解了阮清这个人。好似对什么都淡淡的,唯独有关药理医方,一沾染便放不下。
也罢,林砚没了心疾,估摸着也是阮清所希望的。
“清清,是否疲累,可要去歇息片刻?”林凝素真心实意地问道。
阮清听见林凝素的声音,转身笑道:“你来了?快去看看林大公子吧…”
“哦,还不知道我兄长怎样了,能否痊愈?”林凝素没有立刻进入,而是试探着问。
林砚身上的毒,知晓的人不多,普通的医师瞧不出来。之前在上都,林砚若有个小病小灾的,父亲亦不着不知根知底的医师来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