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素(双重生)——八街九陌【完结】
时间:2023-08-07 14:40:47

  大概临近午后,马车忽然停下,外头的小侍来报,说是林大公子说要在这座小城池附近歇脚补给。
  阮清掀开帘子,望着外头的白草,说道:“此处该是邻近月山的一座小城,名叫什全。从此路出发到并州,再没有可供补给的城池了,我们也下去走走吧。”
  “若不然,足有一日不能下马车。”
  “好。”林凝素远远地便听见城内的吆喝声,是她听不懂的地方话,叫卖的东西也是五颜六色的小玩意,“我们这便下去!”
  如初入月山城一样,她看什么都觉新鲜,在上都城做林氏的长房姑娘虽有享不尽的绫罗珍馐,却也是管窥蠡测。这次出行并州的机会若不是她极力要求,可能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看看上都以外的山河。
  不远处的林砚和孟桓下了马后,正聚在一起商量着什全城之后的路线,谁知面前陡然蹿过一抹艳红的身影,雨燕一样闪进了街巷中。
  “凝素!慢一些,当心脚下!”阮清担心林凝素落单,也跟着追了上去,身后又跟着三五个侍女仆妇,一时间好不热闹。
  林凝素的运气不错,随便拐进的街巷内便有数十个摊位,吃食饰品应有尽有。
  离她最近的一位老妇见她目光尽是稀奇,便起身介绍说:“这位小娘子,来瞧瞧这些绦带吧,枯花节的时候,送给自己倾慕的郎君最合适不过了。”
  顺着妇人手指着几案上的彩色布条,其上有多种颜色,边角处绣着鹰犬纹样,虽然简素,但胜在做工精致。这大概与男子束腰之稠带类似….
  但老妇人说的什么…枯花节,便是闻所未闻。
  “枯花节?”林凝素问道。
  老妇人了然地笑着,声音浑厚,听着像是辛苦做了粗重活计导致的。
  “一见小娘子便知你不是沧并人士,这话音…该是上都来的贵人喽。”老妇人目光越过林凝素,看向她身后,“这位小娘子怕也是一起的,都来看看这绦带吧。”
  林凝素转身,见阮清有些气喘吁吁,似追了她许久的样子。
  “….凝素。”
  “抱歉,是我跑太快了…”
  阮清摇头,示意她尽管挑选饰品。
  “这位阿嬷,您还没告知我何为枯花节呢…”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节日。
  “瞧老婆子这记性,这枯花节是并州人士的节日,此地孤寒,花草总是凋败得早些,不比其他州府有七八个月的光景可看。”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并州人总会拿出些染好的布匹,或彩衣,或制彩绳绦带,赠亲赠友。”老妇人笑容满面,“热闹的很嘞!”
  “像你们这样年岁的小娘子,只要将绦带给自己倾慕的郎君系上,便有长长久久的好意头。”
  “这里不是沧州吗?也过枯花节?”林凝素问道。
  “什全离并州近得嘞,沧并二州哪还分什么你我。”
  林凝素听了这些,觉得有趣,便转身问着阮清:“清清,你说我给敬安选什么颜色的会合适一些呢?”
  阮清听见林凝素对她的称呼,怔了一瞬,随后建议道:“沈世子意气风发,鲜亮的颜色更适合些…”
  林凝素见阮清的反应,心中亦百感交集,自从林氏书院之后,她再未亲昵地唤过这人的名字。如今她们二人交好依旧,不能一直“阮姑娘”的唤着,也不能提前叫嫂嫂,那便延续儿时的称呼。
  “那便听你的!”
  她话音刚落,一道慵颓的声线便自身后传来:“心上人所赠绦带,自然什么颜色都是好的,敬安兄哪有嫌弃的份呢?”
  是孟桓。
  还有站在他身侧的林砚。
  因着昨晚的惊魂未定,林凝素今晨还未向林砚请安便钻进了马车,到现在也没照面。这人一身白袍,抱着双臂立在山墙的阴影之下,黑白对比鲜明,更显得长身鹤立,并不比蟒袍着身的孟桓在气势上低几分。
  许是被寒毒难忍,林砚的眼下藏着一圈乌青。
  这人似是在看着她,眼神中没什么情绪。林凝素未明所以,又专注于挑选绦带。
  “便这两条好了。”
  明蓝色和正红色,最是相宜。
  老妇人是个机灵的,知晓这是遇上了大户人家,便接着道:“小娘子不多带几条回去?不光是心上郎君,赠与父亲兄长也有极好的兆头….”
  林凝素悄悄侧眸,沉默半晌,随后道:“不必了,便这两条便可。”
  孟桓和林砚二人本就是来确认两个姑娘的安慰,如今人无事,留下几名护兵便回去办正事去了。
  “清清,你给我哥哥也带一条绦带吧。”林凝素总觉得方才林砚不大高兴。
  阮清下意识想拒绝:“这不合…”她话还未完,身后的一名仆妇便来到阮清身侧,在其耳边低声道了几句。
  这仆妇瞧着年近四十,面上凌厉,不似寻常的仆从,该是个掌事的姑姑。
  林凝素不是第一次见这仆妇在阮清耳边悄悄话,许多次阮清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被这人给制止了。
  阮清似乎有点怕她。
  但,哪有柱国女儿怕一个侍女的道理…
  果然,待那仆妇说完话,阮清便许久没答话。片刻后,阮清拾起两条绦带,说道:“那便这两个颜色吧….”
  林凝素皱眉,她想不通,却也不好置喙人家的家事,只得结账走人。
  回到驻马之地后,她见林砚正在草亭中饮茶,正巧孟桓去了街巷尾处喂他那玉骢。
  “清清,快将这绦带送给我哥哥,他见了一定欢喜。”林凝素推着这人的手,为其鼓劲。
  这时,那名仆妇也上前附和:“林大姑娘所言甚是呢,姑娘和林大公子也曾在书院同习一年,作为挚友,便是赠上这绦带也是合适的。”
  林凝素心下疑窦丛生,自己急着让这对有情人成眷属也就罢了,怎么一个侍女也如此催促着阮清。
第20章 黄眉军
  林凝素瞧着这侍女不顺眼,她可不是阮清这样好脾气的人,从不委屈了自己。
  “阮姑娘想做些什么,自然由她自己说了算。”林凝素没说重话,却也敲打了这侍女。
  前些日子见这人干预阮清的吃食和衣着她便心觉不满了。
  那侍女深知这位林大姑娘在上都城的“恶名”,哪敢向对着阮清那般用软刀子割,只能答一声是,随后退到一丈之外守着。
  “清清,她是什么人?”林凝素单看那派头,不像是侍女,而是柱国府远亲一般。
  “是自小便跟在沧州照顾我的阿嬷。”阮清答道。
  林凝素点头,亦不再多问。
  阮清手上还攥着绦带,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赠与林砚,说到底…还是唐突了些。
  林凝素最见不得犹豫之举,她抚上阮清的肩,轻轻推着:“既然你心中有他,我哥哥心中亦有你,为何不早些让他知晓呢?”
  阮清低下头,默默良久,将绦带收回到袖口中,笑着答道:“太仓促了,不如寻个合适的时机。”
  林凝素点头,也好。
  马匹所需的粮草置办充足后,几人又重新踏上去并州长邺的行程。她们两个才一上马车,除了之前跟在马车前后的护兵外,又多了十几名,密密地维护在马车的外围。
  甲胄行走间的撞击声响如雹打霜地,林凝素眉头一皱,问道:“为何又指派了这许多人来?”
  阮清摇摇头。
  这时,忽闻外头传来林砚的低声嘱咐:“凝素,阮姑娘,之后的行程,无论二位姑娘听见了什么,都不要掀开车帘来看,只需在马车中休憩便可。”
  起初林凝素还不知道林砚这话是何意,直到邻近黄昏,该是已经进入并州境内的时候。道路两旁隐隐传来哭嚷之音,起初微弱,随着马车深入到不知何地,这声音愈来愈响,似是有上百人共同哀诉一般….
  “贵人,可怜可怜我家孩儿,给些吃食吧….”
  林凝素心中一动,抓着身侧的糕饼便想掀开车帘,却被阮清按住了手臂。
  “凝素,林大公子有言,不让我们掀开车帘。”
  “…..”林凝素便又坐回软垫上。
  外头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是一层车帘就隔得住的。同样遮掩不住的,还有未明的气味。粪水和雨水混合,数不清的饿殍未曾收殓,路上白骨森森,酸涩而腐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阮清立刻将手中巾帕叠成两层,浸了水递给林凝素。
  “凝素,快覆面上,若不然….身子弱得了风寒疫病便难医了。”
  林凝素滞滞地点头,接过巾帕。
  “清清,你说,外头现在是什么光景?”她本以为自上都到沧州一路所见,已经是所谓的民间疾苦了,不曾想与此处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她话还未完,忽闻外头有女子凄厉的喊叫声,在呜咽的群响中格外突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红姐儿…我的女儿…呜还给我….”
  “…..滚回去,不这样做,你想让全家都饿死吗?”一个苍老的男音响起。
  “这是我家全哥儿,你快领走罢…我….”另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声哽咽着说。
  女子仍在哭喊:“红姐儿!我的红姐儿….”忽然,她瞧见了不远处漆红的马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上去。
  “有吃的…有吃的…给我吃的,红姐儿不用被吃…给我!”她向马车边跑边爬,癫狂喜悦的样子也带动了路边其他奄奄一息的灾民,都蠢蠢欲动地靠近着金铃作响的马车。
  “不要命的,便尽管上前来!”护兵总管亮出长矛,喝退了众饥民,却没能阻止那名几近疯狂的女子。
  林凝素心如擂鼓,紧紧靠着阮清,不知作何反应。
  她盯着几案上早已冷掉的糕饼,听着外边愈来愈远的凄厉喊叫,只是呆楞地坐在马车上。
  阮清亦没经历过这种事,状况并未比林凝素好到哪去,只能与身侧的人依偎在一起,期待着马车能快一些离开此地。
  只可惜这段路途太长,长到二人听闻这些声响都有一丝麻木。困倦与恐惧夹杂着,终于在三更天的时候,林凝素靠在软垫上睡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时时惊醒。
  迷迷糊糊间,似有一双温凉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和膝弯,身子骤轻。并州夜间寒凉,她似乎被带到了一个更为温暖的怀抱中。
  梦境凌乱,一时是昔日父病母亡,一时是四周民相互食之。
  林凝素紧皱眉头,埋进暖融的颈侧,像一只小猫一般胡乱拱着,最后寻到一个舒适的角度,便抓着身侧的热源不肯放手。
  林砚垂眸,眼看着身上的八爪鱼揉皱了月白的外衫,不时还软声呓语,听不真切。
  “阿娘….”
  他拾起手边的稠绒衣衫,围盖在林凝素身上。
  “敬安….”
  林砚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着少女无知无觉的睡颜,静默良久。随后,他毫不留情地将环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扯下,任凭怎样挽留,也未曾心软。
  稠绒衣衫自是比不上温热的躯体,林凝素将自己缩成一团,沉沉睡去,直到天明。
  - -
  翌日清晨,林凝素看着这辆不熟悉的马车,呆滞了好一会。再结合昨日那些可怖的所见所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又做了一场荒唐梦。
  “云鸾?云鸾?”她掀开车帘,见云鸾正坐在马车前打瞌睡,便安下心来。
  在车马队的最前方,孟桓和林砚驾着马,不知在谈论些什么。看见这两个人,林凝素才知道,这辆马车是林砚的。
  她不是好好地靠着阮清睡着了吗,怎的来了林砚的马车?
  林砚似是心有所感,回首看向发髻像鸡窝的林凝素,晨起精神恍惚,眼神还迷瞪着,似昨夜一般。
  他长眸微眯,未曾说话便又转身同孟桓交谈。
  林凝素见状不明所以,问道:“我是不是又给大家添了麻烦?”
  云鸾摇摇头,解释道:“没有呀,姑娘昨晚噩梦,几次惊醒,大公子才将你带到他的车马中的。”
  哦,原来是怕她扰到了阮清休息。
  “总待在此处也不是事,今夜我应当不会噩梦了,我们先回到自己的车马中。”
  回去之后,阮清亦还未起身,昨夜她们二人被外头的动静扰着,都是三更天后才睡着。
  什全城本就在沧并二州的边界上,而并州的州府长邺亦临近沧州,所以这一日一夜行来,竟是离终点只有半天之距。
  这些天听见瞧见这么多东西,她没了最初那种新鲜感,反而很想回到上都城。思念母亲,也想见见弟妹和敬安。
  好在等到了长邺,就能与父亲团聚。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车马队行至密林之中,虽是林中,但这个月份的并州早已经木疏叶落,日光照样晒进来。
  “凝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阮清睁眼便问。
  “巳时。”
  “竟然这样晚了…”
  “离长邺还有一段路程,可再歇息一会。”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车帘外马儿嘶鸣惨叫,马车也不再走动。
  “什么人!”外头的护兵纷纷亮出长刃。
  林凝素掀开车帘一角,环视外侧,只见一群瞧起来十分粗陋的士兵自四周丛林中包围逼近过来。
  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凶神恶煞,手持的兵刃不似孟朝军队那样齐整,长矛,短刃,弓箭等并不统一。
  但只有一样相同,这些人的眉毛都被染成了橙黄色,日光下格外显眼。
  “是黄眉军….”许是昨日被那些灾民的状况惊了个透彻,她现在竟然没感到多慌忙。
  “他们有许多人,而我们只有一小支军队…未必能敌得过。”
  阮清拉着林凝素的手,说道:“太子殿下和林大公子都善武,随行的都尉亦是人中龙凤,必然能化险为夷。”
  “我们快躲在车下,不能落入人手,令其分心。”
  林凝素点头,惴惴地听着外头的厮杀。
  约有一刻钟左右,前车被刀斧斩断,一名络腮胡的老兵高声喝道:“抓住她们!”
  这人话音刚落,便瞪大双眼,口含鲜血,仰面倒下马车。他的胸前,被一支利箭穿过,正中心肺。
  林凝素顺着这人身后看去,只见林砚正放下弓弩,手中长刀挥舞,与黄眉军厮杀。他面色苍白,是因为剧烈的动作,寒毒发作….
  间隙的功夫,林砚将左手的弓弩仍向她所在的马车,林凝素下意识接过。
  “清清,你在我身后,不要动。”
  四周混乱厮杀,林凝素匿在马车的轴轮之处,驾起弓弩,盯着四周欲上前的黄眉军。
  方才那络腮胡老兵必是一将领人物,他死了,后来的黄眉军不会甘心。
  她的手有些抖,但不妨碍准头。
  若是十几岁的她,靠着每年围猎的打打闹闹,怎能有这样好的箭术。这些…都是后来林砚手把手教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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