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闭上双目,那日林砚的话和他的样子,便会浮现在脑海之中…
中了情蛊,肯定很难熬吧。
大巫上次同她解释过,那是对敌人才用的阴狠法子,必是蚀骨剜心之痛。
等事情缓一缓,还是去向大巫问问,有没有解蛊的法子。
昨夜没睡安稳,眼下一片乌青。在浓重妆容的遮盖下,倒是看不出什么。
两位替她挽发的老妈妈喜上眉梢,口中尽是祝词。
母亲坐在她身侧,面上悲喜不明,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怕错漏一眼,便再难看见一般。
瞧见母亲这般,她心中亦酸涩。
因着今日之喜,云鸾和云树也换上了一身鲜亮衣裳,二人在一旁悄声谈话,时不时看着林凝素轻笑。
被这两个小丫头感染,林凝素的心情也明快了几分。
“母亲,女儿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起身来到林夫人身侧,安慰道。
“好。”
虽说能回来,却也无法日日见着。若受了什么委屈,也无法立刻回府言说。林夫人强撑着笑容。
“夫人,姑娘….吉时到了。”
云鸾递来面扇,林凝素轻拿起,半掩面。
拜别了父母,林凝素被扶上花轿,去往镇远侯府。
回想起前世种种,她百感交集,如今,也总算能安定了。
林沈两家并不太远,却也有一段路程。出了林家前街向东,再上主街直行便是,总共也不会有五个岔路。
但在轿夫拐了第七八个弯路的时候,林凝素终于觉察出不对了。
她想掀开花轿帘,刚启开一个口子,便从外头被阖上。
“….姑娘,这是吉利的。”老妈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不知为何,林凝素觉得这老妈妈声音古怪,像是害怕到有些颤抖。
她再顾不上那样多,直接开口询问:“云鸾?”
“云鸾?云鸾!”
喊了几声都无人应下,林凝素立刻慌了心神。她缓缓来到轿前,可却如窗子那般,外头的人阻止她掀开轿帘,说是不吉利。
不知何时,就连周遭吹吹打打的喜乐也停住,只有如死潭般的安静。
她心下发冷,是被劫持了…..
可护卫那么多人,又有谁能劫持林沈两家的花轿。
在紧张和忐忑之中,花轿终于停了下来。轿身前倾,红帘被半掀开。
缝隙太小,林凝素看不清外头的景象,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本能驱使下,她并未立刻下去,而是向后缩着。
“李妈妈,你在外头吗?”她抿抿唇,试探着问道。
依然无人应答。
瓷白的手掌探入红帘,暗玄色的衣袖,袖口上绣有团龙密纹。
林凝素看着那掌心的薄茧和熟悉的细小创口,一瞬间气血上涌,险些发晕。
她攥着衣襟,轻颤着吐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见她的动作,外头的人也不催促。
喜轿内外僵持着。
最终,还是林凝素撑不住,搭上那手掌,准备下轿。
无论发生什么,总也得问清楚不是。蛊是她亲眼看着种下的,总不会…..一定是有其他的误会。
温软的手指骤然碰上那冰冷,便下意识想缩回。可轿外之人并没给她机会,指节锢着柔荑,毫不留情地触弄着掌心。
顺着指尖来到指骨,最后捏住人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人落泪。
玉镯被轻而易举地取下后,轿外之人没再留恋,抽身离去。
花轿再次抬起,自皇城外的八玄门前往明镜殿方向。
- -
镇远侯府外,沈家人看向街道尽头,望眼欲穿。
沈敬安今日一身红袍,头戴高礼冠,往日里的少年气被礼服的庄重冲淡,平添了些稳重。
自今晨开始,他心中便有些慌乱,一时不见着林凝素,就觉得思念得紧。恨不得飞到林府亲自去接才好。
“侯爷,世子….这吉时不到半个时辰了,这喜队怎么还没来?可需要老奴差人去问问?”
镇远侯沉默半晌:“再等等,一刻钟后未到,便遣人悄悄去问。”
“父亲,若不然我去瞧瞧?”沈敬安提议。
“急什么?今日南边开市,耽搁些也在情理之中,没得让人觉得失了礼数。”镇远侯转身入堂内,前边便交给了沈敬安。
须臾,有眼尖家丁看着远处说道:“世子!来了来了!”
喜队浩浩荡荡自远处靠近,仪仗开道,八抬花轿在队伍格外显眼。
沈敬安压下扬起的唇角,轻轻扶着冠帽,紧张喜悦的情绪瞬间升腾起来。
沈家的仪队也肃穆着,准备着交接。
可很快,随着喜队靠近,众人便觉不妥。
怎得无喜乐?
那些个该吹打的乐师个个低着头,手上拿着锣鼓却一动不动,噤若寒蝉。
仪仗队的人面无喜色,跟在花轿旁的喜婆甚至在哭,她目光瞟向轿撵前方,忧惧万分的模样。
众人这才瞧见喜轿前的玄色身影,如一点浓墨,同整个队伍格格不入。
是新君。
沈敬安心下沉沉,林砚怎么会在这….
若身为兄长,他亲自为曾经的胞妹送亲,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佳话。但见此人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贺他与林凝素的连理之喜的。
圣上亲临的消息传进侯府内,三三俩俩的的宾客便也聚在门前。镇远侯夫妇也匆忙出了来,老远瞧见那仪仗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当今圣上曾是林大姑娘的兄长,兄长送嫁,是应当的…”
“陛下果真念旧….”
宾客大多为朝臣,不会注意那么多细节,只念着怎么和这位新君多说上几句话。
可沈家人涉事其中,怎能不清楚其中秘辛。
但此时慌乱也无用。
“恭迎陛下!”
沈敬安目光紧盯着林砚身后的喜轿,被侯夫人硬拉着才不致失了礼数。
众人皆低着头,久久不闻“平身”之语,亦不敢贸然抬眼去瞧。
今日本该是最热闹的沈家门前,却是这样死寂一片。
“陛下能亲临臣的婚宴,沈家上下感激不尽,备沐皇恩。”沈敬安直起腰背,看着林砚说道,“如今吉时已到,还请陛下入内观礼。”
这时,沈敬安忽然看见林砚手上的玉镯。
这本该是在林凝素手上的。
他再也冷静不下,站起身便要越过林砚去看喜轿。
长剑横亘在身前,乌蚩用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喜之日,却见刀锋利刃。这时众人就算再糊涂,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陛下…”镇远侯刚要说几句,便被乌蚩扶住,请到林砚身旁。
玉镯被放进镇远侯的手中,完璧归赵。
“陛下,这….”
林砚没答话,他目光冷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停留在沈敬安那。
“家妹身体抱恙,需接进宫中养病,归期未定。”
“此桩婚事,作罢,容后再议。”
话毕,林砚便带着宫侍离开,只留下众人看着那迎亲仪仗队不知所措。
沈敬安攥紧拳头,来到喜轿旁,才要掀开红帘。便见喜婆哭着跪下:“世子….”
“林大姑娘已经被带走了….”
伪君子…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什么身体抱恙,全都是借口。
沈敬安红着眼睛,拔出长剑便要追上去,却被众人拦住。
“世子!世子不能冲动!”
“世子….”
- -
林凝素不知道自己在哪,才下喜轿,她便被布条蒙住了双眼。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空气中是浅淡的沉木香,还有丝丝松柏气味,所以她大致能猜到,这是哪。
“林砚…是你吗?”她出声问道。
无人应答,殿内只有她的回音。
林砚似乎离开了,没有同她解释一句。看来没有任何误会,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她的心情异常平静,就好像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一般。
久久没到沈家,只怕敬安会担心。
不行,她得离开。
手腕上的软绳被系了几个绳结,越挣扎越紧,白皙的腕子上被勒出几条红痕。
发间的步摇彼此相撞,叮当地在耳边响,她折腾许久,身上出了薄汗,脱力地倚在身侧的靠物上。
林砚明镜殿外回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被花色布带遮住眼睛的少女似乎十分无助,唇上的口脂在挣扎下蹭得有些花,颊边的皮肤白腻得像雪。
她在软榻上缓动,如被困在花蕊中的红蝶,丝毫不知猎手就在身旁。
宫婢见林砚入内,立刻悄悄退了出来,将殿门挂了锁。
那股松柏的冷香陡然变得凝重,林凝素动作一滞。
“….林砚?”
下颌忽被抬起,冷凉的手指触上她的唇角,轻轻捻着那点滑腻的口脂。
林凝素立刻别开头,向后缩着。
“快把我解开…”
身前之人倒还肯配合,后脑的布带被扯开,眼前重见光明,她缓了片刻。
“林砚,你这是….”质疑的话还没说出口,她便被林砚的目光吓住。
男人居高临下地瞥着她,深沉的眼眸好似无尽之海,巨大的浪涛暗涌,却被隐匿其中。
没有任何温情和怜惜,仿佛她只是浪花中的一颗石子。
林凝素从没见过这样的林砚。
上辈子,就算是二人间关系降至冰点,也不是这样的….
第79章 执迷
林凝素忍下心中的惧怕, 盯着身前之人的神色,打量着。
难道时林砚根本没种下子蛊,不然以大巫的能力, 是不会出错的…
可她是亲眼看见那蛊如水气般消散在这人指尖, 出不了岔子。
那就是…蛊没起作用。
“哥哥….”
林凝素顿时软了嗓音,拿出自己的保命符。
“哥哥, 我在这, 阿爹阿娘肯定是要担心的。”
“我改日再来看你吧。”林凝素也算是不糊涂,决口不提今日的婚事和关于沈家的一切。
可她身上的绣凰喜服红得扎眼,只要一看见,就知道她心里装着的,是沈敬安。
不知是不是错觉, 林凝素觉得这人周身气场又冷了几分。
“你病了,今后便在宫里将养着。”手掌抚上她的后颈,牢牢地锢住。发间逐渐变轻,钗环被一只只卸下。
“哪也不能去。”
酝酿在腹中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林凝素愣住, 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砚。
林砚对此视若无睹, 他耐心地取出少女额发间的金冠,随手扔在地上, 砸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哥哥,是要不顾我的意愿, 将我强留在宫中吗?”林凝素试探着询问。
先前林砚种种举措, 皆是顾及她的想法, 她不觉得一人的思维会这样快发生变化。
掌风挥向窗牖前, 远处几案上的两三盏灯火熄灭,殿中霎时暗了下来。
侧腰被掐住, 身子一起一落,便被扔进软榻里的鹅绒丝被中。
双手仍被软绸束着,没解开,所以她根本动弹不得。林凝素缩成一团,看着那始作俑者,目露恐惧。
灯火昏暗反背,逆光下,映出一道如浓墨般的身影,看不清神色,却能瞧见一双淡银色的双眸。
无数藏在心里刻意忘记的回忆争先恐后涌出,逼着她去想起上辈子婚后的那些不堪之事。
更何况是在这处熟悉的宫宇。
冷冽的松香探入衣襟,刺着颈下皮肤。顺着脸颊触上耳侧,珍珠珰亦被轻吻住,湿腻的感觉令她轻颤。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别想着离开去找沈敬安,也别再想着自尽。”林砚手上动作不断。
他之前也是被情爱冲了头脑,没瞧出林凝素是在做戏。那毒,是她去妒忌找阮清要来,同时还取了解药。
诓他来着。
别人中了这蛊,会被情爱所困。他中了这蛊,反倒是思绪清明。
清醒着痛苦,再拉着人一起进苦海,心中的执迷,竟比以前更甚。
自己的试探被无情戳破,林凝素自知无望,泪水悬在眼眶中,没再开口。
挽发的素簪落掉,如藻的墨发扑陈开来。
“….把我的手解开吧。”她如今被困在角落里,双手只能背在身后,前襟半敞着,小衣上的纹样都被人尽收眼中。
这样姿势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献祭的果点,半点安全也没有。
“哥哥,手腕痛。”她忍着不适,将头颅埋进人的胸膛之中,故作亲昵状,“将我放开吧。”
许是林砚被说动,竟真解了那绸带。
林凝素双手得了自由,立刻撑起身子,向榻边跑去。她拢起衣衫,向殿门方向奔逃。
虽然知道外头都是林砚的人,但他如此行径,朝臣定会抓着不放。能传出一点风声去,也足矣让父亲找个由头来救她。
砰砰几声,冷硬的门板震得她手疼。
叫喊了许久,外头不见任何声响。林凝素缓缓转身。
林砚见她这一溜的动作,并没有阻拦。他站在原处,唇边挂着浅笑,目光却如一张巨网,紧扣着她的身影。
仿佛无论她去哪,都会被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