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裹着厚厚的寝衣,早被棉绒捂得温暖,乍然进了林砚这冰窟窿般的地方, 浑身打颤。
“你在担心我。”林砚语气比方才更笃定, 双眼如炬,似是要将林凝素看穿。
“…..谁关心你了。”林凝素忽然一阵心虚, “只是怕你没了,那些个狼子野心的人还不知怎么在前朝翻风浪呢。”
这前半句, 林凝素说得声音轻且缓。担心吗?必定是有的。虽然不愿意承认, 当初看见这人在宗牢中满身是伤, 她回去之后几夜没睡好。
相处了这么些年, 好歹做了十多年的亲人,三年的夫妻。她的心肠还没有冷硬到那种, 可以眼睁睁看着林砚死去的地步。
也许是她太贪心,心底总留着那点期望,妄想着能和林砚正常相处。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她这一向果决的性子,不知怎的在林砚身上,总是要生出许多反复的犹豫来。令人无端烦恼。
但她后半句的顾虑却也是真的。
狼子野心说的就是许融,却也不止是许融。他常年被阮柱国厚待,在边塞浴血奋战,从未表现过任何不满。若不是她机缘巧合看见,谁又知道这人窝藏祸心。
可见朝中这种见风而动的人并不少,都等着孟国大乱之时,捞个荣华富贵呢。
如今阮柱国已经回去了西塞,林砚也没对许融进行处置,但此事绝计不能简单揭过。
都等着日后清算呢。
察觉到她目光飘散,思绪飞到天边,林砚狠掐着她腰后软肉,问道:“说谎。”
林凝素痛得眼眶含泪,气恼地反问道:“你根本就没吃阮清的解药吧?”
“难不成还真不想活了吗?”
这人常常将生死挂在嘴边,说起这种话语,总有一种目下无尘的冷漠,仿佛世间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囊括生死。
林砚攥着她的左手,一路游移到绣着丝花的心口衣襟处,重重地指着。
“你心中无我,活着还有何意思?”
林凝素怔愣一瞬,随后抬眸看向这人。
灯火昏黄,即使相距不过三寸,也很难看清林砚的神色。只有他那一双眼睛,泛着轻浅的银色,似是无边无际的冰雪。
这一刻,他眼中有宽,有广,有深,却唯独没有冷。灼灼的火焰燃烧着,亮光中,林凝素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火燃起来,雪就化了。
林砚敛下神色,一切情绪又变得微不可查。
“你….”林凝素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话,干脆装聋作哑,“总之,你不能不吃药。”
林砚将人搂紧了些,低声道:
“睡吧。”
- -
自从知道了林砚寒毒未解,林凝素便一直盯着此事不放。
不想林砚出事是真的,想借口让阮清进宫一趟也是真的。
阮清是在她成亲前搬离宅院回到阮家的,之后她就被困在明镜殿中,不知道她的处境如何。
再者,以拿解药的名义与宫外接触,林砚松口的可能,会大上许多。
但,林砚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一日午后,林凝素难得没有在榻上小憩,而是去了前殿。
她蹑手蹑脚地绕到林砚身后,而后轻轻绕上这人的肩膀,整个人贴了上去。
感受到身前人动作停滞,林凝素转着眼珠,随后凑近他的耳边,软声道:“哥哥,你累不累?”
林砚搁下奏疏,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来,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探究。
林凝素紧张地抿唇,随后勾起一抹还算自然的微笑,说道:“哥哥,我替你点茶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凝素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自几日前,对林砚的态度便逐渐和缓。尽量让自己不要抵触这人的亲昵和靠近,适时也会主动找这人说几句好听的。
林砚不是会轻易放下戒心的人,从前的诸多教训,让她明白这一切。
她自这人怀中跃起,来到另一处几案前,拿起小茶具开始摆弄。
本来安静的前殿,出现窸窣的声响,宛如一只小豚鼠,暗自捣鼓着手中的东西。
林砚睨向少女的绯色身影,唇边弯起一个弧度,笑意中还有些无奈。
林凝素心里想什么,他还能不知道吗。
也罢,如此自欺欺人,也比她整日对自己冷脸要好上许多。
而另一边的林凝素亦有心事。明明才三年多,她竟然忘记了曾经在爱慕林砚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是忘了,也许是被埋在心底。
以至于她如今想照葫芦画瓢都有些困难。
林凝素拿起小瓷碗,加入煮沸的汤水,轻轻击拂着汤面。淡绿颜色在这春日里并不稀罕,但皇城就这么大,哪里能比得上都城山南水北的壮景色。
这一抹绿倒是抓人眼。
淡淡的茶烟飘起,萦绕在鼻尖。她站起身,将点好的茶放在林砚手边。
“哥哥,虽比不上你的手艺,但也试试吧。”林凝素轻拽着这人的玄色衣袖,说道。
林砚倒也给面子,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从前,你不愿唤我哥哥。”
话题突然转换,林凝素没反应过来。
的确,自从她爱上林砚之后,便羞于唤出这个称呼。如今情意殆尽,自然无所顾忌。
看着林砚眯起的双眸,林凝素心下一慌,立刻找补:“不是你说的,你愿意做兄长,也可以做恋人。”
林砚点点头,一副了然模样。
林凝素只以为是过了关,笑道:“哥哥,这茶味道如何?”
林砚没回答,只是将茶碗举起,淡道:“你亲自尝尝便知晓。”
是他喝过的杯盏。
仿若试探一般。
“好。”就着这人的手,林凝素嘬上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漫延开,却没有余味,“不如你的手艺。”
三日前唇边被啃破的创口还未愈合呢,她还怕共饮一盏吗…
林砚轻笑,他放下手中奏表,再次来到那茶案前,按着林凝素之前的步骤,重新做了一遍。
每一步都相同,但这人做起来细腻,却是每一步都不同。
林凝素也没真想喝茶,只是找机会同这人相处罢了。
“哪有这样做皇帝的,奏表搁在一旁,却跑来点茶。”她打趣着。
“那就要怪你了。”林砚手上动作行云流水,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亡国祸水。
不知怎的,这个词同时出现在二人脑海中。可林凝素可不是祸水,埋没在上一世的真相之中,她甚至无知无觉地挡了一场殃及孟国的祸事。
他自己才是真正的祸根,林砚如是想道。
那个女人不止一次对他说过,此世道,女子虽手无寸铁,却是可以搅动天地的存在。只要她想,她便能让孟国,孟国皇帝付出代价。
起初林砚并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丧失理智,不相信自己会溺于温柔之乡。
直到林凝素的第一次试探。
像一块暖炭,步步前进,像是要将他灼出一个洞来。
让人无可抵抗。
他原本坚定的心因她而动摇,计划好的路途陡然出现叉道。让他分不清究竟哪一条才是岐途。
当真是奇妙。
那个女人的话一句句应验,包括对他怨毒的诅咒。到现在,他也不得不信了。
“怎能怪我?”林凝素知道这人意有所指,可她可不敢担那名号。
她垮起面容,不愿再主动搭话。
寻常玩笑话,她自是不会气恼。真正让她郁闷的原因,乃是上辈子她进宫之后,那些朝臣便想将自家女儿送进宫来,或是在民间选秀。
但林砚一直对那些奏疏视若无睹,朝臣不敢直接骂林砚,便拐着弯传出“皇后无中宫之德”这种话来。
连带着父亲母亲面上也无光。
皇后这个位置,诸多人想爬上来。可无人知晓,那高位就像枷锁,稍有不慎就能跌得粉身碎骨。
更何况,枕边人本就是洪水猛兽。
她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入宫后也是被林砚庇佑着。可林砚本身就是危险的存在,与虎谋皮,无异于立危墙之下。
即使如今她知晓林砚爱她,也不敢依靠。
若同敬安真的毫无缘分,林凝素便此生都在家中罢。
“不怨你。”林砚倾身而上,双唇交叠,齿间茶香不散,“怨我。”
- -
又是几日的安淡。
林凝素愈发习惯地住在明镜殿内,就连那些同林砚间假惺惺的相处,都让人分不出真心假意来。
她倚靠在软枕上,看着外殿的云鸾和银岫,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早就混熟了些。
但林凝素也没打算让云鸾去刺探些什么。
银岫太聪明,云鸾探不出来,还会反遭怀疑。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门口的笑声变轻,隐有脚步声敲响在地砖上。
是林砚。
“哥哥。”林凝素低声唤着,她才睡醒不久,嗓音脆中带糯。
林砚弯起眼眸,十分受用。他欺身而上,扶起少女的后颈,啄上她的唇齿。
银岫低着头,关上殿外的门,识趣地拉着云鸾离开。
一番旖旎后,林凝素推开林砚的胸膛,收整自己被拨乱的衣衫。
因她这些日子都未曾反抗,林砚愈发过分。
可是,她上次试探过,想让阮清进宫一趟的事,这人却充耳不闻。
林凝素真的快忍不下去了。
“哥哥,再过上十几日,你的寒毒又要发作了….”林凝素目光诚恳,“就让清清来一趟吧,给你把脉,再问问有没有余下的解药?”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根治这寒毒。”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底发虚。
林砚舐着留存在唇角的香甜口脂,饶有兴味地看着林凝素。
“可以…吗…”她声音突然变化。
冷凉的手指不知何时探入薄衾,狠狠欺压着要害之处。
林凝素心如擂鼓,不由得攥紧了这人的月白色绦带。她再抬眼时,便见林砚眼底冰冷。之前的一切温柔信任表象被撕开,露出血淋淋的事实。
“为了你?”
第83章 心死
林砚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低声笑着,他唇边弯起的弧度像是一把钝刀,不禁让人悚然。
“素素如今说起谎话来, 可真是连眼也不用眨。”
身下的手指像是一条灵活的蛇蟒, 寻着人的短处,几下便让林凝素气息虚浮。
林凝素制止住锦被下的手, 却被反掣在软枕上。她颤抖着观察林砚的神色, 仍旧不愿承认:“如今,就连担心你,也成了错吗?”
一颗泪珠滑落在藻发之间。
她这可怜楚楚的姿态并不能惹人垂怜,身底的动作愈加热烈,侵犯着她藏在深处的灵魂。
“还记得十岁时, 罚你抄写经文吗?你不愿写,便支使同窗模仿字迹交与我。”林砚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二人只是在闲聊。
林凝素额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紧绷着弦还不致于丧失理智。
“我并未戳破,之后数次, 你如法炮制。”
她当然记得, 当时林砚一开始就知道,却擎等着最后一次罚她个大的。原本只是抄个十几页经文, 最后生生被罚了一本。
“….你想说什么?”林凝素向后躲着。
“所以,素素, 别想着骗我。”林砚话音轻柔, 宛若情人耳语, “事不过三。”
“有时间盘算着怎么离开, 还不如想想怎么重新爱上我。这会让你剩下的日子,好过许多。”
林凝素蜷缩着脚趾, 被这人的手指折磨得神志不清,只能恍惚地听见耳边声音。
到最后,她整个人如同自水中捞出来般,周身湿腻腻,半伏在宽阔的肩头上。
看着林砚这个始作俑者衣襟不乱,盯着她这狼狈的姿态,林凝素便止不住自己上涌的怒火。
可她又不敢顶撞这人,若是真将人惹恼….
虽然成为宫妃有诸多束缚,但若一直被关在明镜殿里,林砚哪天起了疯病,以她病故之名藏起,那她就再无逃脱之日了。
林凝素眼眶中的泪水打转,她违背本心,抱着林砚的腰腹,娇声埋怨:“对,我是骗了你。我想知道阮清的近况,她是我在上都最要好的闺中之友。”
“但我不想你出事,也是真的。”
她一口咬死这个由头,不肯承认想离去的念头。
林砚纵然再了解她,还能钻进她心里查她到底想了什么吗。
第二日,在林砚去上朝之后,银岫便来报说,阮家姑娘一个时辰后会进宫来。
“什么?”林凝素面露错愕。
吃了这么多次暗亏,她变得谨慎许多,不敢立刻欣喜,总想着这是否为试探之举。
但总也得见到人再论。
就这样,带着疑惑,林凝素总算等到了阮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