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的烛火熄灭大半,外殿的明亮透过门格,微光依稀能让人视物。
林凝素抓着床角垂下的纱帐和带绦,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歪倒在榻上。
狂风骤雨逐渐趋于平缓,身下的男人总算是肯放过。腰枝被握住,林凝素也没有气力躲,顺着那手掌的方向窝进丝被当中。
因着她方才与林砚呛了几声,这人今日格外的急切,连耳珰都没卸下,便被扑进榻里。
现在挂在耳垂上的那颗明珠倒成了身后男人的玩物般,不住手地摆弄着,让人心烦。
林凝素终于忍不住,回眸看向他,嗔怪道:“….别碰我。”
林砚仿佛没听见一般,反而吻上她的鬓发,缠绵了足有半刻钟。
“想家了?”林砚回想起傍晚的场景,问道。
“待沈谢两家完婚,便回林府住些日子。”
林凝素闻言,这才明白这人前些日子说许她回林家是何用意。她此刻身心俱疲,也不想答些什么。
四周安静下来,冷腻的气氛在二人间流淌着,他们该最熟悉,可中间又有莫名的隔阂。
“你的寒毒又快发作了吧,不如让清清把药送来?”林凝素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
她已经问过不止一回。
“明日召她进宫。”这次林砚应得倒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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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上次不同,阮清午时入宫,林砚已经下了朝会。
所以自林凝素与阮清碰面,林砚从头到尾在旁。她们没办法谈论任何关于解药之外的事。
直到阮清离开,林凝素也未问出自己想知道的。
看着自己手里这瓶解药,和林砚那副根本没打断吃下去的模样,她甚至在想,干脆就让这人毒发算了….
阮清叮嘱说,就只剩下这一瓶解药。若再想制,未必能找到鲜活的沙鬣来。
林凝素沉默良久,最终垂下手臂,整个人蔫成了黄花菜。
有时候被这人作弄得狠了,也不是没想过杀了他一了百了,可她是下不去手的。就连看着这人糟践自己,自生自灭,她也是不忍心的。
许是林砚在,林家尚得庇佑。又或许…林凝素未敢细思。
“哥哥,将解药吃下吧。”林凝素将茶碗挪在一旁,拿了碗温清水。
林砚瞥着那一小瓶解药,随后在她的注视下吃了药。
“清清说,这药需得连续服三日,我便替你保管着。”
邻近寒毒发作的日子,这人周身的冷气已经开始严重,就连纯色都有些发白。
林凝素见这人吃下解药,心下亦松了一口气。
她终究还是想在他们这段关系中,寻求一丝平衡,而不是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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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谢两家大婚的事,林凝素是从一个路过明镜殿的小宫人口中得知的。
就在四月初一,算算日子也就十来日后。
林凝素心上如压了块石头般,沉甸甸的。
上次她让阮清转达了那样绝情的话,也不知道敬安会怎样….
当晚。
林砚不知是哪里来的兴致,在几案前,握着林凝素的指尖,一笔一笔作画。
寒毒还未完全消退,这人的手掌还是泛着凉意,半个时辰下来,林凝素只觉得右手有些麻木。
雪色的纸张上,被各色的图案占满。毫无留白和多余题字的空隙在上。
最开始是浅绿的兰草,清雅的竹骨。可越到后来,笔锋陡转,绘出恢恑憰怪的兽类,个个瞪眼呲牙,仿佛在向纸张外的人示威。
林凝素对这些世家趋从的风雅之事毫无兴致,这半个时辰对她来说无疑是枯坐。
但,她今日有事央求。
暂且遂这人心意吧。
拖动那只小手要使的气力逐渐变大,林砚垂眼,果然看见少女游离的目光,轻声问道:“有心事?”
“….没有。”
“要么现在说,要么再别说。”
林凝素攥笔的手劲加重,不小心阻了那笔尖游走,墨色骤然歪在图案之外,毁了这张画。
林砚皱眉,随后放开了林凝素的手。
“十三日之后,就是母亲的生辰。每一年,母亲过生辰我都陪在她身侧,今年…”林凝素站起身,拽动这人的玄色衣角,软声央求着。
“我只在家中待上一日,就一日,我便回来。”
林砚眼角微垂,面上无怒无喜,让人猜不透心思。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着我…”她立刻补充了一句。
“….哥哥,答应我吧。”
心砰砰直跳,林凝素知道,这人说过许她回府,但那是在敬安成亲之后。
可她真的想在尘埃落定之前,同敬安再见上一面,哪怕只是道个别也好。
林凝素了解沈敬安,他如今不过弱冠年岁,心智还你若上辈子最后成熟些。当年父亲被贬的消息才传来,沈敬安便不顾一切地替林家求情,连侯府的安危都没顾上。
她是怕敬安会冲动。
“你知道的,母亲最心疼我。生辰那日瞧不见我,只怕要伤心。”林凝素贴上前,环住了男人的腰身,半缩进他胸膛前,笨拙地示好。
她是有些发怵的,若再次被发现自己欺骗了林砚,还不知会怎样。
“若不然,你与我一同回去,母亲应当也是思念你的。”
这就是假话了,从前母亲或许还对林砚有惦念,但此番之后,肯定只剩下恨。
沉沉的笑声自头顶传来,林凝素与这人分开些距离。
“素素,当真要回去?”林砚半蹲下身子,以仰视的角度打量着她。可那目光中的压迫感分毫不差,带着探究和剖察。
林凝素心下一横,随后自暴自弃地承认:“我想去见敬安一面,想同他说清楚….”
林砚面上笑意更甚,他像是早料到如此,也没急着拒绝。
“我可以答应,但若是沈敬安没有在初一那日按旨意成婚。”
“你该猜得到后果。”既然林凝素坦言,林砚也就没打哑谜。
林凝素闻言,也开始犹豫。虽然她本来的目的也是去劝解敬安,但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也不可预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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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生辰就在三十,与谢沈两家大婚的日子相隔仅要有一日。
林砚许她在林府待上两日,正巧在敬安大婚那日,她要重返皇城。
林凝素坐在铜镜前,任由银岫为她挽发上妆。
云鸾拿起手中的艳色宫装,犹豫着不想上前。
透过铜镜的折射,林凝素见林砚的视线若有似无,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云鸾,外衫拿给我。”
金制花冠落在额发顶端,钗头的鸾凤口中坠着鸽血宝石,簪在两鬓之间,十分沉重。
这是孟国皇后平日里的装束,也是她上辈子最爱的发髻样式,因为最轻。
虽然最轻,却也依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银岫点完最后一笔口脂,便带着一众宫人退下,殿内就只剩下她和林砚两人。
镜中的少女面若红桃,腻肤欺霜赛雪,唇间的一点朱色恰到好处,同她身上的正绯色衣衫互映,平添了几分雍容和沉稳。
倒不像是那个活泼好动的闺阁姑娘了。
可林砚还不满意似的,拿起几朵细小牡丹绢花,簪在那金冠之侧。
“也该定下来了。”林砚扔下剩余的花朵,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一向不喜这些繁冗世俗礼仪,但有太多的人觊觎他的珍宝。
“这两日,凤冠,不准摘下。”
第85章 相见
赤金凤撵自八玄门启程, 一路在上都城官道上行走,带起飘散在地上的飞絮。吊角的珠饰金铃慢响,惹路人侧目纷纷。
林府的大管事自西市采买了夫人生辰宴所需的物什, 因着大姑娘的事, 夫人这些日子都郁郁寡欢,所以本次生辰宴本不想办。
但身为相爷的夫人, 上都城这些诰命之间的关系又不得不维系着, 便一切从简,全权交给了他这个管事。
主子心情不好,他们这些下人们也跟着吃瓜落儿。
管事的板着一张面孔站在小偏门,正吩咐手底下的人仔细着运货,转头就瞧见一乘宝车停在正门前。
马车身后跟着几个侍卫和女官, 那架势派头,瞧就是宫里来的。
“快,快进去禀报相爷和夫人…”管事连忙小跑至正门前。
车帘被掀开,银岫和云鸾扶着林凝素的手臂,搀扶着她下车撵。
“大姑娘?!”管事眉开目阔, 语气激动到有些颤抖, 随后又催促身边人,“告诉相爷和夫人, 大姑娘回来了!”
“不必惊扰父亲母亲了,我自己进去就好。”林凝素抬眼看着门前熟悉的楠木牌匾, 心中五味陈杂。
管事连忙称是, 他这时才注意到林凝素的一身锦衫和发髻。
这是….
他心下一震, 随后低下头, 未敢细思。
林凝素转头看着身侧的银岫,吩咐道:“有云鸾跟着就行, 将那些侍卫宫娥分拨一半让管事安置。”
这样多人跟着,她怕母亲担心。
不过,如今这模样,也够让父母添白发的了。
银岫转身交代了几句,又跟在她身后。
林凝素见状,并未多说什么。
都是听主子吩咐做事的,她也不能太为难银岫。
“素素…素素!”
林夫人自游廊尽头小跑过来,乍见了林凝素,眼泪止不住得流。
“素素….”待又靠近了些,林夫人忽然顿住脚步。她上下打量着林凝素的模样,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夫人!夫人…”
“阿娘。”林凝素连忙上前去搀扶。
林夫人稳住身子,随后摆摆手,道自己无事。明明早就料到了,可真瞧见女儿这副样子,还是无法接受。
她也算是看着林砚长大,不能说林砚不可托付。只是后来的种种,都可以看出林砚并非所表现的那般温敦尔雅,反而是深不可测,城府太过。
他今日爱慕着林凝素,尚且做出如此勉强之事。若是它日厌弃了,在深宫之中,林凝素又该如何自处。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怎舍得让女儿跳火坑。
但,如今也没得选。
“素素,外头风大,我们进屋说。”林夫人环视着女儿身后的这一群人,终究没说什么。
“你父亲这两日病了,又操持着瑞麟进宫陪小皇子作伴读的事,我就没让他出来。若吹着风,不知道要拖多少日子才能痊愈。”
“父亲病了?”
“嗯。”
林凝素方一进正房,便看见父亲戴着保暖抹额,平日里神采奕奕的人此刻却病容满面。
“父亲。”
“素素….”林业笙向她招手,待人走近之后,却是和林夫人方才一样的反应。
人一病,就没了平日里的精气神。再加之这半年的诸多变故挫折,林业笙心中的无力感愈发强烈。
他再护不住女儿了。
逆子。
也是怪林凝素当初年轻不懂事,没少背着他和夫人去扰林砚。到底…让那逆子动了心思。
“一路舟车劳顿,快坐下来。”林业笙捏着眉心,缓声说道。
“怎么今日,突然回来了?”林夫人看着林凝素身后的陌生面孔银岫,便明白就算是体己话,也得思量着说。
前些日子林业笙多次求见,林砚也没放林凝素回来,如今却突然…
而且,后日,乃是沈家世子与谢家的大婚日。这婚事太急,六礼匆匆忙忙办完,比追命还快。
也不知林凝素知不知道。
“我…我回来瞧瞧你们,顺便见敬安一面。”林凝素声音平静,只是眉头微蹙。
如此,便是已经知晓了。
他们夫妻二人甚至不知该如何劝解。
“素素,为父曾命人去瞧过沈世子,他是被侯爷困在家中。”
“此时去见他,无异于是害他。”林业笙看得通透。
这两个孩子从小在书院一块长大,林业笙也了解沈敬安的心性,若是真见了林凝素这一面,只怕能做出抗旨的事。
自林砚登基后,大刀阔斧地处置了许多先帝在朝中的势力。前些日子这小子将陇西郡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换了一批。
孟国除了几十年前打下的荆苗土地,就属陇西郡出产矿铁。这些年邻国多交战,军甲,兵械大多出自这两地。
陇西的官员与朝中的一些臣子,早成了一条串起的线,是个捞油水差,其中不乏开国功勋。
镇远侯为人虽清高,但其长兄却也在这条线里。它日若林砚真找到机会想拔了这条线,镇远侯是否会被牵连,全在林砚一念之间。
于公于私,沈家都十分危险。
林凝素闻言点点头,她知道,父亲不会骗她。镇远侯与父亲相识多年,父亲也不想让沈家出事。
“好,女儿,不见敬安了。”话罢,林凝素看向身后的银岫。
银岫聪明,自然知道回去后该如何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