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许久之后,大巫忽然道:
“这蛊,在那小子身上….竟然没什么用处。”
“荆苗巫脉,制蛊之术世代相传, 从未有过纰漏。”大巫的目光飘向很远,似是在回忆。
“蛊分两种,一种蚀人之骨肉,一种蚀人之心绪。几百年里,只有十三世荆苗之主抗了蛊毒发作, 未改其意。”
“如今到我手里, 竟遇见了第二个。”大巫冷笑着,看向一旁的林凝素, “他若不是意志极其坚定,就是对你用情太过。”
“….我?”林凝素有些不明白,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是那蛊对林砚没有丝毫作用罢了。
可大巫却不肯再多言了, 左右, 身为荆苗世传的大巫,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制蛊有误。
“好了,小姑娘, 这样的事让你遇上,也算是命数。早些认命,日后…..”大巫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摇摇头,随后就离开内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同她来时一般。
林凝素回到寝殿,本想小睡片刻,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大巫虽离去,但这人所说的话还是绕在她耳畔,挥之不去。
难不成,林砚将她囚在此处,还成了她自己的错了不成?
她心中愤懑,可当想起这人当初心甘情愿给自己种下子蛊的模样,又泄了气,开始有所动容。
这算是用情至深吗?
这夜,林砚就寝格外的早。只端来一碗浓稠的膳汤喂她喝下作晚膳,随后便将她往榻里带。
她的双手被紧束缚着,半点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的承受那些狂风骤雨。
以至于到了后半夜,她早就没了气力,仿佛阂上眼眸就能睡过去。
可林凝素还是撑着没睡,当双手被解开的那一刻,她抓住身侧男人散乱的衣袖,又问了一次林砚曾经未给出答案的问题:“你….到底何时开始对我有情的?”
她太好奇,上辈子她丁点也未察觉到。
林砚拿着巾帕的动作滞住,随后力道不轻不重地拭上她的要害。
“…..”林凝素缩在锦被中瞪了这人一眼,敢怒不敢言。
情意清浅之时,那些口头上的承诺和剖白可以轻而易举地道出。如今,那些沉甸甸的重量积压在心头,反而半个字也不想吐露。
好似说出口,就能减损一般。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林砚抬眼看向少女,随后自嘲般冷笑一声。在彻底接受了林凝素对他了无情意之后,他就如同被挖空。
在情蛊的作用下,那些不被需要的情丝会尽数化为恐慌,折磨人心。
既如此,不如由他来亲手葬送。
“那不重要。”林砚攥住她的软指,根根擦拭着,十分仔细。
昏暗的灯火下,林凝素自这人黑石样的眼眸里瞧出点莫名的情绪来。她看不懂,却知道那万分沉重。如危峰兀立,海岳高深,却又夹杂着一丝羸弱。
仿佛轻轻一拽,就能崩塌摧折。
鬼使神差的,林凝素环住这人的后颈。
“对我很重要。”
她总要知道,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意,是在何时敲动这人心弦的。
热烫的吻落下,唇齿纠缠,难舍难分。
林砚终究没回答。
- -
就这般漫无目的地渡过了半月,春花几近零落。
林凝素有时也会想,要不要试着重新找找自己之前对林砚的情意。这样对她,对沈家,都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每当这时候,敬安临离开前的样子又会浮在她眼前。
两厢纠结,林凝素也不好受。
但这愁绪没持续太久,另几桩消息便抢夺了她的视线。
林砚要处置李玉离,审讯过一个月后问斩。
李玉离到底原本是孟桓的人,如今朝中大臣七七八八地站队都在林砚这边,所以处置了李玉离也无甚人反驳。
但李玉离毕竟帮过林砚,过河拆桥,不是君子之举。所以这杀他的由头,得好好寻着。要不然也不会拖在现在了。
林砚眼里容不得沙子,杀李玉离在情理之中。
但让林凝素疑惑的是,为何林砚上一世并未在登基之后立刻除掉李玉离。甚至还多这人多番容忍。
用一个容易成为威胁的势力,往往是想压制另一股势力,让双方制衡,借力打力。
这些,是她在最初成为皇后时,先帝一位颇为得宠的老太妃教她的。但林砚后宫清净的很,她也就不用费心思了。
这是旁话,重要的是,上辈子林砚想对付谁?还有什么暗敌?
这辈子由为何突然不想用李玉离这把刀了。是因为有别的刀。
还是根本不想再对付那股暗藏的势力了….
林凝素想不通,但直觉告诉她,林砚这些日子的忙碌,都和这件事有关系。
本来她对这些干巴巴的政事根本不关心,但自上次大巫来过之后,她留了个心思。
若是林砚答应了大巫,真有让孟国举国倾颓念头….再联合林砚急着除掉李玉离的举动,便十分耐人寻味了。
“姑娘,午后想吃些什么茶点,奴婢去准备。”银岫见她发呆,上前询问道。
林凝素这才回过神,答道:“就备一份酥酪吧,午膳用的多,也用不了什么。”
银岫应了一声,随后阂上殿门。
自打上次出宫回来,她明显能察觉到,银岫不再是监视她了。大概是林砚发觉了什么,再也信不过银岫,便当作一个普通宫娥伺候在她身旁。
此般也好,银岫做事稳妥,但为林砚做事,无异于在刀锋上生存。
如今,好歹到了年纪放出宫去,也比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强。
林凝素小睡了片刻,起来已是申时。
殿门轻声作响,来人却不是银岫。林砚将殿门重新阂上,迈步靠近小榻,他手中拿着两三碟糕点和一碗酥酪。甜丝丝的香气自那瓷碗中传来。
林凝素缓缓自软榻中起身,看着那桃花酥上头点缀的花瓣和酥酪上的栗仁。立刻便知道,是这人下厨亲自做的。
她才想拿起瓷碗,便被林砚先截下。汤匙舀起白腻的甜膏,凑至她唇边。
林凝素启唇,含住酥酪轻咀。
“甜吗?”
“嗯。”
“想回林府去吗?”林砚突然发问。
这么长时间,还不够吃教训的吗。林凝素当即认定这是试探,摇摇头,答道:“哥哥,我留下来陪你。”
林砚闻言低笑,又舀了一勺酥。
“我说真的。”
林凝素沉默了片刻,并不答话,生怕说错了一句。
这人倒是也没仔细解释,很快揭了过去。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之后,林砚却突然说要将她送回林府去。
那日的话,竟然不是诓她的。
她甚至来不及询问,便被送上凤撵,回了家。
起先林凝素还没想到,后来才知,这铁定是林砚动了立后的念头。
至于为何拖到现在,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很想回府,但不是现在。因为林凝素想继续在这人身边打探着消息,她想知道林砚到底是否答应了大巫。
先国后家,若孟国都不在了,还哪有林家的立锥之地。
林家夫妇骤然瞧见林凝素归来,很是吃惊,仔细询问的前因后果,这才安下心来。
也算是尘埃落定。
他们担心林凝素会在宫中受苦,可若是林砚真撒了手,再不去管林凝素,更会让他们担忧。
可林凝素却觉得事情没那样简单,她只能私下里去询问父亲。
夜里,正厅之内。
瑞麟在国子学为小皇子做伴读已有两三月余,正值休沐日归家。
也算是让林业笙逮到了功夫去考问他的功课。
隔着雕花木门,林凝素听见父亲正恼着,大多都是些“朽木”,“不成器”等话语。还夹杂着几声凝雨的笑声。
林凝素面上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也是许久,没有一家人聚在一块了。
瑞麟不是不聪慧,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有不看管就能自行去看那些圣贤书的。只是,当初的林砚太懂事,又处处拔尖。
此番落差,父亲自然不能接受。
厅内的三人瞧见林凝素,俱是不同反应。
父亲的眉目柔和了一些,凝雨则是十分惊喜。瑞麟是最高兴的,因为瞧见大救星了。
“素素,你怎么来了?该好好休息才是。”林业笙扔下所有的书册,狠剜了瑞麟一眼。
林凝素轻笑,随后对妹妹说道:“凝雨,带着瑞麟去吃些糕点,是银岫所做的宫里口味。”
“哎!”
两人手拉着手跑开了,屋里只剩下她和父亲。
林凝素寻了个软椅坐下,便直接说出自己此来的疑问:“父亲,近来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林业笙举着茶碗的手顿住,思虑了片刻后,还是将动荡颇大的事情述了出来。
是关于陇西郡的矿铁督办官员。
林砚早先就将这些官员换了一批,近来甚至派了刑部的亲近朝臣去严查往年的矿账,大有想将这血换个干净。
这条制兵械的线路,并不是从先帝开始时就有的。与孟国毗邻的小国太多,难免磕碰多,兵械需求大。
最开始把控的,便是几姓世家及其襟连。其中的捞的油水不少,后来每一位新皇登基,都得拿这条线路开一刀。
但也是起个震慑作用,水至清则无鱼,能藏污纳垢还能平稳朝廷。
所以每次开刀,都没动筋骨,这条线,还是在几个世家手里握着。
但林砚这次不同,他动作不小,大有动其根基之意。这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朝廷必有大乱。
林凝素听见这些之后,心中的疑惑更大。
因为上辈子林砚只是做做样子,随便处置了几个世家的爪牙,甚至都没牵连涉事官员的族亲。
一个庸官,往往比贪官的危害还大。
这些世家除了捞点油水,其余并无大错,反而是办事利落。毕竟如果前线兵械不利,孟国被攻打,这帮人倚树的猢狲也活不长久。
但如今,林砚这是铁了心的想搅浑水。
孟国内忧外患,此事让朝廷动荡,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这对国家有害无益。
除非,林砚真的应了大巫的要求。
荆苗,孟国。
对林砚来说,都算是母国。
第89章 合作
可林砚对荆苗并没有什么情意。
否则上辈子为何不报仇, 多活了一世,反而看不开了。
林业笙见女儿沉默不语,不由询问道:“素素, 怎么了?有心事?”
沈家氏族涉事其中, 恐被牵连,林凝素担心也正常。
眼瞧着女儿就要被立为皇后, 若是吹吹枕头风, 沈家或可幸免。难就难在,林凝素同沈世子这一段,根本无法开口。
“女儿没事….”林凝素思虑片刻,随后抬眼问道,“父亲, 若有朝一日,国君做出荒唐举动,阮柱国可会愚忠?”
林业笙摇头。
“我知将军性子,不会。”
但国君能做出什么荒唐事?林砚的手腕比先帝还硬。
不过,一念到清查陇西郡这件事, 林业笙又开始摇摆。
这小子想做什么?
也罢, 林业笙叹了口气,不经意提起:“说起阮柱国, 陛下近来曾多次召许将军回上都城,但他多次抗命不归。陛下倒是也没怪罪…..”
许将军, 许融。
倒是许久没听闻这人的消息了。
许融好好在西边跟着柱国打仗, 怎么就突然要被召回了。
林砚想对他下手了吗?
今日动了太多的思绪, 林凝素有些累, 便同父亲告了别,回去自己房中。
这次她归家, 明面上没什么人跟着,只有几个会武的女官,但也没看她太紧。
至于暗地里,她就不知道了。
之前在宫里,林凝素总是幻想着出宫后的生活。如今骤然有了自由,她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给敬安写信自是不敢的。
只能百无聊赖地待在家中,每日听着父亲从外头带来的消息,琢磨着林砚真正的心思。
这两天礼部闹的厉害,是因为立后一事。
林业笙在朝中德高望重,把孟桓也算进去,勉强称得上是个三朝元老。他的长女做皇后,原不会有人反驳。
但问题出在先帝留下的那道婚约上。
阮清和林砚的婚约,明面上还没解开。许融在宫变那日的所作所为,因林砚并未发作,所知之人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