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见来人是林凝素,不疑有他,拿着扫具告退。
待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林凝素靠近主几案。上头的奏疏不多,零散地堆放着。她快速的扫了一眼,都是那些老家伙们没事来扰人的,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珠帘之后的几排书柜,先帝在时就有的暗格,还有放着各式卷宗的立架….
东西太多,骤然想发现点什么,也难。
林凝素寻了个软椅坐下,开始回忆上辈子的细节。尤其是有关李玉离的,她只能从李玉离身上找找线索。
看看林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但上辈子她其实没来过这内殿几次。
思量了片刻后,林凝素忽然起身,来到珠帘后第三个书柜之后。
自立柜背面摩挲着,她很快就抚摸到一个细小的痕迹。向痕迹中间轻轻按去,只听“咔哒”一声。
一个细小的暗格弹了出来。
里头赫然放着几张字条,像是用信鸽联系所使用的纸张….
上辈子她曾偶然瞧见过此处,当时便发现了字条,但她只认为这是林砚的东西,又给按了回去。
只是碰碰运气,没成想真的有。
林凝素抬眼向内殿门口,随后快速地翻动着那些叠放整齐的字条。
在一堆字条之中,几张印着淡色花瓣的笺纸格外显眼,也眼熟。她下意识打开这几张花笺,怔愣许久才回神。
是按着年份顺序而放的。第一张的字迹十分稚嫩,甚至歪歪扭扭。第二张仍旧是无长进…
前几张的第一句,都是以“兄长亲启”为开头。
是她小时候几次同林砚分别,写给林砚的信。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此番才记起。
这最后一张,就是那封夹杂在山河经注中的剖白之信,她也知晓。
原来林砚都还留着。
林凝素呆滞在原地,站着瞧了好一会,才将那些纸张叠放好在原处。
她不敢忘记今日目的,拿起最上方的信鸽字条。
平陵….关南….
吕宫。
信上的字少,大多捡了要紧的说。林凝素最开始有些看不大明白,后来从一些小细节中,看出了这与林砚对话的人。
大概率是吕宫了。
可怎么会是吕宫,他可是个反贼。
林砚在平陵关南二地让吕宫私养了兵马,而上辈子,吕宫也确实是在关南起兵,为祸孟国。
不过,回想起之前吕宫两次被抓,也都是林砚动手脚将人放了的。
难道这二人早有联系?
林砚最开始就是准备遵守和大巫的约定吗?
可是上辈子是林砚亲手了结吕宫的叛党。
林凝素将这些字条收好,重新放进暗格里,而后确认从柜子外看不出任何端倪才出了内殿。
她寻了个安静的小榻坐下,重新思考着这一切。
上一世平吕宫的叛乱,其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当时林砚并没有杀李玉离,反而借助他的势力,才不致于让孟国处在内忧外患的局面。
与李玉离互相牵制的势力,就是吕宫。
关南和平陵临近孟国边塞,军防严格,给吕宫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那吞兵。上辈子这事就有不少人疑惑。肯定也是林砚授意。
如今看来,上一世竟也是林砚一手纵了这位吕军事造反的,但后来不知为何两人的谋划没成,甚至还反目。
可现在李玉离快被处斩了,阮柱国又在对抗西戎,还怎么对付吕宫?
林凝素浑身震颤。
林砚真的疯了,他到底想做什么…真打算毁了孟国几百年的国祚吗?
寝殿外传来脚步声,林凝素连忙收敛神色,端起茶碗小口的啄饮,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来。
冷冽的松香渐渐逼近,将她身上所有的花脂味道掩盖住,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林凝素放下茶碗,下一秒便被大力捞起,扑在男人的胸膛里。
“….哥哥?”
身前之人眼神灼灼,随后埋头进她的脖颈之中。细痒的刺痛感传来,林凝素知道,颈间一定落下了红痕。
腰身被环住,紧紧锢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林砚加重了气力,仿佛想将身前少女揉进自己怀中,与之融为一体。
少女的柔软发丝蹭在脸颊一侧,带着些暖。即使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会贪恋这一点活着时的温度,不期便会出现反复的念头,让他动摇。
在有关林凝素的事身上,他总是毫无魄力。
红鸾春帐,娇声不断。
林凝素攥着床帐,在身后之人怀中轻颤。
“…..放开我。”
林砚不仅没有听从,反而扣住她的指节,十指交缠着。
殿外天色变换,终于息鼓偃旗。
林凝素昏昏欲睡之时,指尖突然被捏住。
疼。
林砚为自己搁在内殿中的那些信件,都扑了一层不易让人察觉的香粉。
而林凝素的指尖,正泛着此种香气。
第91章 心迹
林凝素醒来之时, 已是夜半三更。宫门早就落了锁,她亦不能夜半而归。
她才抬起身子,便被身后的臂弯给捞了回去。沉重的力道掐在腰间, 闷痛中还带着些细痒。
“疼….”林凝素翻过身去, 本想将这人作乱的手推开。不料却撞上林砚那双泛着幽光的眼眸。
银白如月华,与外头天幕上的望舒是一般无二的冷。
已是许久, 没看见林砚这副样子。她不由得往后瑟缩着。
一瞧见这双眼睛, 前世的那些深入骨髓的慌张恐惧总会渗出来点。虽然从前有着诸多误会,但她还是无法立刻接受。
索性这人的眼睛平日里是不显的。
之前被困在明镜殿的那段日子,每每到拜月之夜,林砚要么遮住她的眼睛,要么遮住自己的眼睛。
没让她有多惧怕。
“哥哥, 还不睡吗?”方才未说出口的嗔怪之语被咽回腹中。
“我看着你睡。”林砚唇角弯出个弧度,依旧遮不住眼中的冷淡。
话虽如此说,但锢在她身前的手臂未有松懈,另一只手顺着薄薄的衣襟向上探索,轻轻揉捏, 完全没有真心实意想让她安睡的意思。
林凝素敢怒不敢言。
罢了, 睡着就感觉不到了。
“….”
她抓住身前的大手,不知哪来的气力, 将那手扯了下去。
左右也睡不着。
“哥哥….”林凝素想说说有关阮清的事,但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现在他和阮家的关系虽说算不上差, 但也十分微妙。
“想说什么?”林砚抚上她的鬓发, 像是知道什么一般。
“是有关阮家姑娘的事。”
他果然知晓。
也对, 自己在宫外的一举一动, 都被这人看在眼中,自然能猜出她的意图。
林凝素点点头。
“你想怎么办?”林砚忽然靠得很近, 二人间不过一尺之距,气息纠缠着。
“能否以替太后休养的名义,将阮清召到宫里来,最好是…能在太医院长久的掌着草药一事。”林凝素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难办。
但凡事总得试试。
林砚闻言,倒真没料到她的这番话。还以为是求他给阮清寻一门好亲事,摆脱了那尚书家的幺子。
“你倒是替她着想…”
林凝素抬眼,总觉得他这话中透着点不悦。
“她待….我好,我自己也想待她好。阮家和许融再有什么错处,也和她无关。”林凝素本想说,阮清为林砚制解药,也算是尽心尽力。
但这人似乎并不领情。
“哥哥,帮帮我吧….”林凝素拽着这人寝衣一角,轻声哀求着。
少女才睡醒不久,眼眸亮如玉晶,直直地看向他。
林砚有一瞬失神,曾几何时,林凝素也这般追在他身后,轻轻勾住他的衣衫,央求他将她带出府去,躲避先生的课业。
只可惜,再也回不到那时。
“你若听话,哥哥便帮你。”他下意识道出了当初说过千百遍的答话。
林凝素的亦有错愕。
二人对视良久,沉默无言,心中灵犀却一触通然。
“….好。”林凝素收敛神色,重新躺回到锦被之中,不再去看这人。
身后之人亦没有再捣乱,安静的如一捧清湖。
可她却无法睡去,从前没想过,方才那一幕却勾起了无数被眼前龃龉埋没的回忆。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开了口子,便会源源不断的涌现。
原来,还是兄妹时,他们相处的这般要好。
林凝素将自己蜷进被子中,心绪繁乱。她又想起今日在内殿瞧见的那些字条….
若林砚真存了要倾覆孟国的心思,她又该如何办呢。此事又是否需要告诉父亲。
一整夜,她没合眼,直到天渐拂晓,才逐渐睡去。
封后之礼未全,林凝素不能在宫中久留,下个月册封官便会送去大婚当日所需之物。所筹备之事,不是个把月就能准备齐全的。
坐上了回林府的车马,林凝素依靠在软坐上,半眯着眼眸养神。途径拱辰街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凝雨前日嚷嚷着要吃牛乳糕。
“云鸾,改道去采芝斋。”
采芝斋临近出城方向,与皇城和林家都不大顺路。这一番下去,说不定得半个时辰。
才到采芝斋门前,马车尚且未停的时候,一阵甲胄碰撞的冷铁声响自远处传来。
上都城的巡防士兵大多着轻软甲,不会有这么沉重的声响。而且,这才刚过了巳时,不是换防的时间段。
林凝素心生好奇,便撩开来车帘向着远处瞧。
日光之下,玄银的兵刃泛着粼光,一小支军队动作齐整,尽数跟在前头骑着高马的将军身后。
打眼瞧去,那领头人头盔上的赤色穗翎十分吸睛,让人想忽视都不成,随之便能看见那张板成黑底的面孔来。
许融?
他怎的突然回来了?
那高头大马上的人似乎也瞧见了马车,触上了她的视线,便如黏上了一般,直到凑近都未离开。
林凝素也没想躲这人,她干脆将车帘卷起,半靠在床靠前,噙着笑意看向许融,道:
“许将军怎生敢回来了?就不怕陛下找个由头料理了你。”
想起这人的狼子野心,她就觉得恼火。未来好好的柱国大将军不做,打量起前朝的摄政权臣来了。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想引的孟国内乱不可。
被冷不丁这样呛声,许融却并未生气。因为他的注意力都被林凝素头顶的镂空飞凤步摇给引了去。
自小生长在阮府,跟着郡主也见过不少皇城里的东西,自然能看出那是中宫娘娘的规格。
许融的面色比方才还要黑几分,握着缰绳的手紧到发白。
气恼的情绪不打一处来。
林砚此人当真是玉面修罗。
“还有心情打趣,看来不日嫁给你哥哥,是个好事。可怜了沈敬安,没的还为此事伤怀呢。”许融的笑容并不真切,他那些发酸的表情林凝素是看不懂的。
“罢了,不同你计较。”如今让人心烦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她也没心思再和这人吵嘴。
按着林砚的心性,这人能活多久都未知。
一切自求多福吧。
正巧云鸾带着牛乳糕回来,林凝素便放下车帘准备离开。
可临离开前,她又忽然想起阮清的事。
“且慢,我还有一桩事想同许将军说。”
其实,许融也有事要相商,但不是在此地。林砚心思缜密,不可能不派人跟着林凝素。
“何事?”许融声音低了些。
谈及正事时,林凝素的语气和神色都绵软了许多,没有平日里与他横眉冷对的时候。
许融盯着少女抬起的双眸,心绪缓缓流漾。毕竟,也有许久没见面了。
“你在西戎边境,可能没听说近来阮府发生的事。”
“如今陛下同你们的关系,你们也是知晓的。如今我这般处境,阮清从前的婚约自然作不得数。”林凝素指着自己袖口上的牡丹纹,语气无奈。
“郡主那脾气你了解,前些日子她烧了你表姐所有的医书,甚至还要将她嫁给户部尚书的幺子。”
林凝素见这人心不在焉的模样,询问道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许融回过心神,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答道:“….自然有所听闻,那尚书之子不成器,我定会劝说郡主。”
林凝素点点头,毕竟林砚也没说立刻答应她,多一个人出力总是好的。
“若实在不成,你便大着些胆子,向郡主求娶。以你的军功….”
起码许融是真心待阮清的,定会允准她继续修研医术。阮家那几个儿子并不大出挑,就许融一个能接得了柱国将军的班。郡主未必会拒绝。
但许融身上还背着个半谋反的名头,不知何时发作….
她凝着眉头,权衡着此事对阮清的利弊,转头却瞧见许融冷冽的目光,如同利刃扎人。
“怎么了?”林凝素不解,随后了然,“别怕郡主不答应,她是个看中家族利益的人,那户部尚书的名望,在上都算是中流的。未必就能越过你去。”
每多说一个字,许融的面色就难看了一些。
“….她只是我表姐,并无其他可能。”许融盯着林凝素,字句铿锵。
林凝素轻笑,一副“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嘴比城墙还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