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年纪小,时常盼着林凝素能出去踏青, 她也好出去透气玩乐。但她知道这些日子林凝素有心事, 就连踏出房门都是难得。
也是,用不上多长时日, 便是成婚的日子。哪还能和少女一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更何况这婚事还不知作不作数….
“姑娘,从前大公子虽然对您好,但也瞧不出….”云鸾欲言又止。
“我都瞧不出,更何况是你了。”林凝素如今想起林砚所述的心意,还是会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从前苦苦追寻的人, 开始倒过来挽回。就像是把自己曾经多年吐露的爱意,全部倾倒了回来。
让人无法接受。
她都已经决定放下,选择了新的生活。林砚却不肯放手。
这些日子,林沈两家照常筹备婚事。
林凝素在等,等林砚沉不住气的那天, 等一个合适服毒的机会。
午后, 宫里来了人。
林凝素听见家丁来报,一直悬着的心, 终于算是落了地。
她匆忙去了前堂,隔着侧门, 见父亲静坐在软椅上, 面色铁青。母亲亦是强颜欢笑, 吩咐着管事打点这些宫人。
没有旨意?
林凝素以为会是直接一道圣旨, 让她进宫去。
待人都离开后。
她踏进正堂,便知晓了父亲如此神色的原因。
几案前摆着一套金丝绣凰的正红色衣衫和一只凤冠。
林凝素凑近了些, 拿起那衣衫仔细瞧着。并非是封后时所需的吉服,只是孟国皇后所着的常服。前世,如此形制的衣衫她有许多。
立后并非小事,看来林砚还存有一丝理智,不愿让父亲母亲难堪,所以并未直接下圣旨。
不过,此举,也算是最后通牒了。
林夫人见林凝素看着那衣衫怔愣着,也收了自己面上的忧色,连忙道:“素素,别担心,一切有我们呢。”
“你呀,就只管准备着和沈世子的婚事。”
“别想太多。”
林凝素放下手中的绸料,轻轻点头,随后又快速回到自己房中去。
她坐在妆镜前,拿出了那副提前备好的药。
云鸾见林凝素将那药倒进茶碗之中,委实吓了一跳。
“姑娘,你想做什么?”云鸾连忙上前夺过那茶碗。
还以为这药拿来给旁人的…
这毒药无色无味,在茶水中化开,瞧不出半分端倪来。
林凝素转头看向云鸾,叮嘱道:“云鸾,待会我喝下这个,毒发之后,立刻去告诉父亲母亲,然后派人去多请几个郎中来。”
“闹得越大越好。”
“而后,再掐着时间,喂我吃下解药。”
云鸾闻言,立刻跪下:“姑娘,您要做什么?可不许瞒着云鸾。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呢。”
“傻丫头,我又不是真要赴死。”
云鸾立刻明白过来,她摇头:“姑娘,您是要做戏给陛下看….可是,也不用真吃下这药。”
“万一落下什么病根来,也是不值当的。”
林凝素端起茶碗,说道:“你不懂,以陛下的心智,若我不做了全套,他不会相信。”
随后,她将那茶一饮而尽。
茶泡了许久,因搁置的原因,水微冷,连带着茶汁都苦了几分。
她放下茶碗,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上一世最后的那剂断肠之散。
当时她心觉林家落魄,母故父病,想以死赎罪,让林砚放过林家。
没料到,林砚竟是从头到尾,都没恨过林家。
指尖开始发抖,五脏六俯似被一只手揉搓到一起,刀绞一般的疼痛。
“姑娘!”
“云鸾,快去找父亲母亲……”林凝素颤抖着,倒在榻上,再没了气力说话。
云鸾见状落下泪来,她慌了神,却也咬牙离开。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林凝素的意识都是迷迷糊糊的,只能隐约听见四周嘈杂,有哭声和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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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内,林砚正看着那些老臣们絮絮叨叨的奏表,见乌蚩进来时神色慌张,他皱眉:“何事?”
乌蚩没敢耽搁,立刻将所见所闻道出:“陛下,方才属下见林府从外头请了三个郎中过去。遣人向门房打探了…说是,林大姑娘服毒了。”
“…..你说什么?”林砚欲起身,心头却涌起一股阻滞之气,连带着浑身的经脉也异常痛楚。
心疾骤然发作。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乌蚩抬手去扶,却被林砚一把推开。
“去林府。”喉头的一口血被吞了回去,林砚撑着身子,向殿外走去。
服毒…..
殿外春风扑进怀里,温暖异常。可林砚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抬眼看着正好的阳光,一如那年的冬日。
他听见宫人来报,说皇后服毒自尽。
匆忙赶去之时,林凝素已然没了气息,一双手比外头的冰雪还冷。
林砚步履沉重,时而踉跄着。
乌蚩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看着林砚前去的方向,疑惑问道:“陛下,不是去林府吗?”
怎么朝着长秋宫的方向了呢。
听闻乌蚩的话,林砚顿住脚步,他看向不远处的恢宏宫宇,才恍然回神。
这已经不是上一世了,长秋宫里没有任何人,林凝素不在宫中。
可为什么结果还是一样的….
老天并不会眷顾任何人,再三再四。他不敢去想,若林凝素出事,是否还能再有一次机会见到她。
这世上本就无可眷恋,唯有林凝素所在的地方,能点染上一丝色彩。
他不能没有林凝素。
是他不好,是他的错,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配拥有别人的爱。明明只要看见林凝素好好的生活,知道她平安喜乐便该满足的。他却还要奢望将那点色彩据为己有,融进他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是他自私,是他自作自受,两辈子。
心绪的巨大变化牵动着体内的寒毒,冰冷传遍全身,林砚的步子愈发缓慢。
素素,别走。
别离开。
他愿意放手,他愿意守在林凝素身后做个旁观者,他会看着林凝素与旁人琴瑟和鸣,子孙满堂,以哥哥的身份。
别离开。
林府上下,大多识得林砚身份,最近也或多或少听闻过这些秘辛。
大姑娘此次服毒,大抵是因为这位陛下。林业笙心疼女儿,因此事也差点气的老病复发。
如今林凝素还没醒,下人们也都吊着一口气,未敢有一丝松懈。
管事的见了林砚,本想将人拦下,毕竟这当口,始作俑者登门,非是火上浇油不可。
但当触及林砚那阴沉的眼神时,便将所有的话给堵了回去。
一路无人敢阻。
桃源阁内,侍女们大多守在门外,面带忧虑。还有一位郎中正亲自捣着药,另一位则立在身侧协助。
“这林大姑娘分明好事将近,怎得忽然就想不开了呢…”
“不该问的事,我们少沾染。”
眼尖的侍女瞧见林砚,立刻跪了下去:“….陛下。”
那两位郎中楞了一瞬。
房内,林凝素还未醒,云鸾跪在床榻一侧,眼泪止不住一般。
林夫人是最先看见林砚的,她一向藏不住话的,立刻指责道:“陛下还来此处做什么?素素看见你送来的那些东西后,便服了毒。能不能醒来还未可知….”她擦拭着泪水。
林业笙上前扶着她坐下,随后对林砚道:“陛下,一月前的事,是林家对不住你。”
“但素素心思单纯,是万不能进宫去的。”林业笙扯着襟袍,直着身板跪下,“就当是为父求你。”
在林砚恢复身份后,这是第一次林业笙愿意豁出自己这张脸,愿l牵扯出这份父亲亲缘,为了女儿。
林砚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来到林凝素身边,手指探上她的腕子。
温热的,脉搏缓动。
人还活着。
理智逐渐回笼,林砚回眸看向众人,冷声道:“都出去。”
林夫人忧心着,却也没法反驳什么,毕竟如今林砚成了皇帝。也罢,左右林砚不会害了素素就是。
待人都出去之后,林砚抚上林凝素的额角。因为余毒未清,她眉头轻蹙,掌心沾染着薄汗,似是被噩梦魇住。
“哥哥….”
“别….”
听见少女梦中呓语,林砚眸光黯淡。
竟是连在梦中,都在排斥着他。
林砚默默将掌中的小手重新掖在锦被之中,就这样坐在榻边,静看着林凝素昏睡,时而说出几句梦呓出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云鸾的声音。
“陛下,阮姑娘求见。”
“进。”林砚起身,方才的落寞伤神都被掩盖住。
阮清的医术,的确连太医令都难及。
阮清显然是没料到林砚也在此处,进来之时,面色苍白。她迅速地来到床榻边,将目光落在林凝素身上,未敢多看林砚一眼。
上次的事,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
“她如何?”林砚在旁盯着阮清的动作,目光带着审视。
“回陛下的话,凝素已经吃下解药,没了性命之忧。”阮清垂眸,“只是这毒毕竟伤身子,可能得养一阵子,才能好全。”
这药是她所配,特意减少了药性。其实不用养多久的,但是这几日隐隐听着传来的消息,她能明白林凝素的用意。
故意往严重了说些。
阮清抬头看向这位新君,心绪复杂。
从前竟没看出,林大公子对自己的妹妹起了心思。也是在宫中被逼自尽那日,阮清才有所发觉。
“陛下,臣女有言,不知当不当讲。”阮清攥紧衣袖。
面前之人的威压让她害怕,但林凝素大婚在即,任何人都不能破坏。
“说。”
“凝素与沈世子两心相悦,是极为难得的眷侣。虽然二人有先帝亲赐的婚约,但若是有您这位哥哥的祝福,凝素会更高兴的。”
“请陛下再为他们二人下一道赐婚旨意吧。”
第77章 有解
话音落下之后, 屋中就是一阵久久的沉默,仿佛银针落地声响都能入耳。
阮清低下头,静等着林砚的回答。
“哼。”
林砚轻笑着, 视线落在阮清和林凝素之间。前几天, 林凝素提着玉龙剑闯进阮府,好一出姐妹情深。
“你倒是为着她, 也是难得。”
阮清抬眼, 还以为…陛下会恼火。
“但,朕同她的事,任何人也不能置喙。阮姑娘请回。”林砚的语气不咸不淡,却淬着冷意,让人脊背发凉。
“是, 臣女…记下了。”阮清又回头打量着依旧晕厥的林凝素,只得离开。
木门开阖,发出吱呀声响,伴着林凝素轻浅的呼吸,十分安静。
林砚重新坐在榻旁, 心绪却繁复杂乱。
“素素….”
低哑的呢喃响在耳畔, 与绮幻的梦境交叠在一处。
在梦中,林凝素恍然回到儿时。
林砚的背影总是那么高大, 脚步总是很快,她怎么也追不上。
哥哥, 别走。
作为哥哥, 林砚总是体贴, 甚至可算得上是宠溺。十几岁的林凝素不懂, 可梦中的她历尽千帆,却能揣度出这关心中的疏离和克制。
也许, 就算她从未表明心迹。
林砚也不会是她的哥哥,他心底似乎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似乎有许多事要做。
单纯到有些愚笨的林凝素猜不透。
“阿素!阿素…”
“阿素….”
清朗的少年陡然闯入梦境,将她从如深潭泥沼般的梦魇中拉了出来。
林凝素缓缓睁开双目,入眼便是少年人晶亮的眼眸。手心热烫,是被握着许久,驱散了因余毒而发作的冰冷。
“敬安。”
沈敬安见林凝素清醒,喜笑颜开,立刻握着林凝素的手贴在面孔上。
“阿素,你终于醒了,已经睡了两日….”沈敬安敛下笑意,面上露出自责和担忧,“从前你最是开朗,如今竟也有想不开的一日。阿素,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要一起去面对。”
“万不可做出这样伤害自己的事。”
林凝素试着抬手,却发现自己仍有些虚弱,使不出气力。看来那毒药有些厉害….
“我答应你,敬安。”而后,她似是想起什么,连忙问道,“陛下,有没有来过?”
沈敬安点点头。
“在你昏迷的第二日,陛下遣人来林家,送了许多私库中的珍宝,说是添进你的嫁妆之中。”
林凝素怔了片刻。
居然,成功了。
孟桓所说竟然是真的,林砚对她的性命,竟是这样在意。
他分明不是这般性格。
“既如此,我们的婚事便能如期了。”林凝素轻笑着。
沈敬安扣住她的手指,本来他母亲顾忌到林凝素的身子,想将婚约推迟一些。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实在是担心再发生什么变故。
还是尽早的好。
沈敬安又在林凝素房内待了一个时辰,喂她吃了药,见她睡下才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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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沈两家,是为世交,双方都知根知底的。先帝还在位的时候,就早已完成了纳采问名和纳吉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