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砚步步逼近,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他的视线扫过二人紧握着的手,面色沉了些。
手臂钝痛,脚下失衡,林凝素撞进冷硬的胸膛前。
“想带她去哪?”
林凝素后退了两步,依然挡在阮清前头:“哥哥,阮姑娘她可能还不知道你的习惯,别怪她。”
她不知道为何林砚突然动了杀心,只以为是这人的怪脾性袒露了出来,阮清一时承受不住,才惹了林砚恼怒。
林砚自墙壁上拔出另一柄剑,笑着问她:“你想让阮清离开?”
林凝素连忙点头。
不论如何,先让阮清回府,这皇城是不能再待着了。
林砚抬手,而后两个宫人进来阁内。
“备轿撵,好好送阮姑娘回府,不可有任何闪失。”
眼看着阮清被搀走,林凝素便想跟上去,但门被宫婢随手带上,推不开。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挡住了宫宇内的灯火。
林凝素手抓着门闩,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劲。
她转过身来,被身前之人逼得紧贴着殿门。
松柏的冷香极有侵略性,不由分说地将人包裹其中。不过两尺之距,滚热的气息烫在颈侧,让人发软。
“….哥哥。”林凝素的手抵着宽阔的胸膛,她勉强勾起一个笑,“哥哥,你既已原谅了阮姑娘,那我也该回去了。”
她缓缓挪动着身子,试图从侧边离开。
可面前之人越发不肯放过,大手一捞,整个人被半抬起。
冰凉的指节滑过眉目,最终停留在耳侧,轻轻绕着乌黑的鬓发。
“素素,你知道阮清是谁吗?”
林凝素摇摇头,她不敢胡乱挣扎。二人姿势暧昧,哪怕是稍微蹭动,本就被压迫着的绵软便疼得厉害。
“先帝钦定我与她的婚约,日后她便是中宫。你将我的皇后放走了,哥哥该去哪再寻一个?”林砚声线柔和低沉,宛若情人耳语。
“可是,你方才想杀了她。”林凝素不明白。
“人终有一死,我让她先去阴曹地府等我。你却让她离开了。”
“素素,你说该怎么办?”
林砚语气十分认真,分明如戏言样的话语,自他口中道出,只会让人脚底发寒。
“….我方才让阮姑娘离开,你也是答应了的。”
林凝素不敢直接忤逆林砚,这人心思难测。一想到明镜殿里不知哪个暗柜中,可能藏着她视为梦魇的暗室。
所有的羞恼便都能忍下来。
林砚转换了话头:“今日和沈敬安玩的开心吗?”
察觉到她片刻的失神,身下的手狠掐着衣衫里的嫩肤。
林凝素眼眶微红,沉默着摇头。
其实她今日同敬安在一起,是难得开怀。他们策马,游湖,在酒楼里赢彩头,在没风的旷野上举着风筝跑。
但她心里明白,这种日子可能再也没有了。
林砚本没准备放过她。
就算她背叛了这人,林砚也只会加倍地在她身上讨回来。
她早该明白的,是她自欺欺人了。
“撒谎。”
“你高兴,只要看着沈敬安,这颗眼睛里就全是光亮。”
下颌被抬起,对上林砚阴郁的视线。
曾几何时,林凝素也是这样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情意。
“素素善解人意,比起同沈敬安喜结连理,更希望他能安稳一生,仕途稳顺,娶妻生子吧。”
第74章 了断
听了林砚的话, 林凝素久久未作声。
“你想让我做什么?”林凝素明知道这人的目的,可还是要不死心地询问。
冷凉的手指离开耳侧,捏住她的左手腕。指节不安分地伸进玉镯的间隙与臂肤的间隙之中, 轻轻勾起。
“将沈家的亲事退了, 彻底和他做个了断。”
林凝素思绪烦乱,心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若她不这样做, 只怕敬安和阮清的前程…
上一世这人登基不过两三年, 凭着手段,便已让朝臣们惧怕不已。他若是想安个罪名给沈家,也是再容易不过。
至于阮柱国,自是算立了功。但若不是柱国看走了眼,放了许融带兵来上都城, 林砚又何必在宗牢里走一遭呢。
所以如今阮府在林砚面前,也得俯首帖耳。就算林砚对阮清说出那等荒唐话来,阮家也得受着。
忆起今日敬安提起二人婚事时,那腼腆羞涩的笑容,林凝素心头发酸。
她的确想同敬安在一起, 可若是身家性命都没了, 又有什么用呢?
林凝素看向自己被半勾起的手腕,忍下将要流出的泪水, 将所有苦涩吞回腹中。
她抬眸,眼前是林砚那张璧玉无暇的面孔。许是近来事多繁杂, 墨色的瞳仁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衬得人愈发沉郁。
就像是江南梅雨季节里的一口枯井, 干涸, 却潮湿粘腻。坠入其中便永远也逃不开,将人深深埋没。
“….好, 哥哥。”
身前的压力骤然变轻,林凝素被放开,脚尖触在地上。
林砚后退了一步,笑意十分温和。灵活的指掌替少女收整着散乱的衣裳缀饰。
“素素,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林砚没头没尾地来了这样一句话。
他回身,自几案前的剑架上拾起一柄长剑,佩在自己腰间。
方才那种如狼蛇的目光被霎时收了个干净,全部被和煦温润的气韵取代。恍然间,让林凝素以为回到了儿时。
林砚又戴上了面皮,想将自己伪装成君子。
但林凝素早已从里到外认识到林砚本性,瞧见他这模样,只觉得是隔着雾纱看猛兽。
不知何时那猛兽便会冲出牢笼,无端让人心生惧怕。
但林砚仿佛无知无觉般,径自牵过少女的手,带她去了侧殿。
“饿了吧,我命人传膳。”
少女乖觉地坐在软凳上,怔怔地盯着他。未经妆点的脸颊好似软瓷,似是邀人啄吻,怜惜。
林砚将心底滋生的幽暗念头横刀截断,只恨不能连根拔起。
林凝素被他从前的君子模样吸引,那他就变成君子。
人若是真能戴一辈子假面,那么真的就成了假的,假的会比真的还真切。
他可以毕生都将真正的自己关在牢笼之中,只求他的素素,肯重新爱他。
当然,前提是林凝素不能离开他。
林凝素一顿饭食不知味,所幸林砚真的没有接着为难她,见天色已晚,便遣了宫人侍卫送她回府。
林府内,各院才燃起灯火。
她才进府,便见母亲身边的人说夫人传唤。林凝素归来的太晚,母亲担忧也属正常。
“素素,跑去哪了?”林夫人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沈世子说去骑马去了皇城,是去找你哥哥了吗?”
“素素,不是阿娘说你。你哥哥如今是皇帝,先不说那些个政事和林家处境,单是你将要成亲了这条,都不能再随意进宫去了。”
先前林凝素和林砚便差点被先帝赐了婚,上都城里闲人多,说什么的都有。如今皇城里人多眼杂的,更得注意了。
和沈家成婚的当口,不好传出些什么难听的。
林凝素忽然拉住林夫人的手,缓慢开口:“阿娘,如果我说,不想和敬安成亲了呢。”
“啊?”林夫人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没什么,母亲早些休息吧。我已经在哥哥那用过了晚膳。”林凝素没继续说下去,径自回到了自己院里。
临睡前,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直到天快亮了才眯了片刻。
林砚没像上次般规定期限,林凝素便这样拖着,蹉跎了好几日。
她怎么和敬安说这些,在他满心欢喜筹备婚宴时说断了,在两家将一切都安排好时说退婚。
她真的无法开口。
林凝素放空了心神,不愿去思考。
“云鸾,派人去柱国府询问阮姑娘平安回去没有。”林凝素思索了片刻,又叫住云鸾,“罢了,替我梳妆,我去看看她。”
以往,林砚在人前都是正常模样。
但昨日,听了林砚的那些疯话,只怕吓得不轻。
说到底,都是她牵累了阮清,该去瞧瞧的。
将一切都打点完过后,林凝素正准备出发时,却和夏晴撞了个正着。
她没拿拜帖,所以被家丁拦在门外。
“夏晴?”
夏晴看见林凝素,眼神一亮:“林姑娘,求您再救救我家姑娘吧。奴婢知道自己不该麻烦您,但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陛下又去寻你家姑娘麻烦了?”
夏晴摇摇头,眼泪悬而未落。
“是郡主….”
“郡主?”林凝素疑惑,这又和阮清母亲有什么关系呢。
“自前几日我家姑娘被送回府去,郡主便每日让姑娘跪五个时辰。奴婢眼见她瘦了一大圈,自前日起,我家姑娘便不肯用膳了。”
“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夏晴也是偷溜出来的,在阮府,郡主说一不二,是个强硬的脾性。
林凝素让云鸾将人扶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到底是阮府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也无法干涉。郡主这个人,她虽然接触不多,但一瞧便知是个容不得人忤逆的。
忽然,她灵光一闪。
“夏晴,等着我。”话罢,林凝素便转身回到府内。
父亲不在,他的书房虽有侍从守着,但也没人敢拦她。
和上次一般无二的路数,林凝素直接拿起玉龙剑便上了车马,身后跟着的家丁,追不上也只得作罢。
林凝素看着手中这把熟悉的剑,心道,这次又得给父亲母亲丢人了。
上辈子,她拿着这剑威吓诸多厌憎自己的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害得父亲这先帝给的殊荣,几乎成了人人耻笑之事。
这次她若闯进柱国府,干涉人家家事,还不知闹出什么风波呢。
也罢,阮清的安危要紧。
左右她自己在上都的名声都到了底,还怕多黑几分不成。
林凝素站在阮府外,听闻内中吵嚷,似有争执之声。
绕过连廊,她见到眼前之景,愣在原地。
阮府前堂之外,站着一圈仆妇侍从,他们之间,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于太师椅上,正是郡主。
院内中央,有物堆放,但已经被熊熊大火烧得焦黑,从尚未被波及的边角可看出,那似乎是什么书册。
而阮清则跪在一旁,呆愣愣地,面无表情。火光照在她脸上,衬得人愈加单薄瘦弱。
“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难道不该罚吗?”
“我罚你,你却不思悔改,竟想着用绝食来抵抗。你以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吗?阮家生你养你,就算去死,也得把这十几年的养育恩情还完再说。”
“都是这些医书害了你,当初,我便不该将你放在沧州那婆子手里教养,净学得这些无用之术。”郡主看着砖地上的女孩,字字不留情面。
阮清不知被哪句话戳中,转头看向郡主,似被抽走了三分魂。
这时,郡主身边走过来一位老嬷,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册。
“回郡主,又从姑娘房中搜出一本,是用机关锁住的,方才打开。”
郡主闭了闭眼,摆手示意她一起扔进火堆里。
距离不远,林凝素恰巧瞧见那书册的扉页,正是当初阮清祖母留给她的医书孤本。
“姑娘!姑娘——-”身后的夏晴忽然大喊。
不好。
阮清忽然站起身,她三日水米未进,可就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直直地向檐柱撞去。
连廊很长,若绕到前堂那定是来不及。林凝素拄着长剑,衣袍翻飞,直接从廊上跳了下去。
嘶——
她脚下一痛,也顾不得太多,飞速上前将人拉住。
差一点,阮清便磕上了那硬柱子。
往日里,林凝素若想扶住阮清,总也得花些气力。可如今,身前的人像是纸一般薄,风一吹就能刮走似的。
“….凝素,你怎么来了….”阮清话罢,目光仍盯着那火堆,落下两行清泪来。
夏晴和云鸾正好自连廊跑了下来,接过了阮清。
林凝素也没耽搁,趁着那火舌刚舔上书册一角,立刻用剑挑了出来。
只可惜,还是燃了小半。
三人乍然出现,更有两个不速之客,院中的人也懵了。
郡主看着林凝素,站起身来,面色冰冷,将自己在公主府的架势摆了出来:“林大姑娘?”
她瞥了一眼夏晴,冷哼了一声。
“林大姑娘怎得未经允准就闯入阮家宅邸?林相国是上都出了名的知礼,不料竟是如此家教。”
林凝素敬郡主是母亲故友,未曾还口,只是盯着那几个阮府家丁,厉声道:“拿水来,将这火尽数灭了!”
她在宫中三年,总还有些中宫的威仪。端起面孔来,也够唬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