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凝素看着沈敬安,指着角落里那一双风筝,说道:“就这对大雁吧。”
“好,就要这个。”
- -
瞧见街上那对年轻鸳鸯的时候,林砚正在车马上听着乌蚩禀报朝臣们私下里的交授。
他不爱人多跟着,即使出宫也只是寻常的车马,只让人觉得是哪个城内的权贵,并不会联想到九五至尊。
所以这车马也不起眼。
而小摊前的年轻鸳鸯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他们的亲昵之举,早已被人尽收眼底。
少女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隔着风筝,她将脸颊贴在沈敬安的胸膛前,亲密无间。两人都着绯色衣衫,打远望去好似分不开的一对璧人。
林砚手中随意拾来把玩的木扇,断了。
乌蚩闻声停下禀报,顺着林砚的视线看过去。
“停车。”
“是。”
因着面貌出众,林砚才一下车,便引得不少人侧目。
而林凝素付过铜钱,正准备离开,一转身便瞧见长街对面的林砚。
此刻她的手和敬安紧紧扣在一处,怀中还抱着一对风筝。目光相接,两人都瞧见了对方,就这样走掉又失了礼数…
沈敬安看着林凝素,意思是由她作主。想见便去,不想便原路而反。
林砚一身常服,估计也不想让人认出来。
“我们上前去吧。”阮清已经入宫两三日了,林凝素心中也没了芥蒂。
就当是寻常君臣相处即可。
靠近了些,林凝素便瞧见那人面上挂着轻浅笑意,至于是否真的表里如一,不可知。那视线像是有千斤的压力,迫使她想松开和敬安牵在一起的手。
沈敬安察觉到她的异样,又将手中柔荑攥紧了些。
“陛下。”
他们声音轻,无人能识破林砚身份。
“沈世子回来了?”林砚目光在二人间游移。
“恭请陛下圣安,臣自西疆归来,还未及进宫回禀。”
林砚没答话,他向林凝素招手:“素素,过来。”
林凝素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说道:“陛下,我还要去采买些东西,若是回去得晚了,母亲要不高兴了。”
林砚面色冷了下来:“同沈世子一起?”
林凝素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惧,她心下一横:“对。”
第73章 威胁
林凝素答过之后, 便抬眼打量着林砚的神色。
“仔细着些,开春街上人多,鱼龙混杂的。”林砚笑着上前一步, 当沈敬安不存在般, 抚上她的额发。
言语间真好似关怀妹妹的兄长一般。
话罢,林砚便登上车马离去, 倒是林凝素和沈敬安愣在原地, 瞧着逐渐走远的车架发呆。
前些日子林砚态度不冷不热,林凝素因孟桓之事主动示好,也在这人面前碰了钉子。今日却忽然如冰雪消融一般…
“你哥哥….”沈敬安欲言又止,“他待你可还与从前相同?”
沈敬安不知道二人间那些细微秘辛,只是有私心不想让这位新君靠林凝素太近, 毕竟不是亲兄妹。
再者说,林家前些日子才助了孟桓。他也怕林砚会因此待林凝素不好,让她伤心。
从前林凝素有多在意这个哥哥,他自小就看在眼中,直到上次林凝素落水, 才似变了个人般。
沈敬安看着林凝素怔愣的视线, 又回想起方才见面,她并未唤一声“哥哥”, 便明白了,安慰道:“阿素, 别难过。陛下定不会忘林大人十几年养育恩情, 早晚会一如往昔的。”
林凝素轻声叹气:“但愿吧。”
不必一如往昔, 只要今后能彼此安淡便好。
自上次她就明白了, 林砚这样的性子,又怎能在彼此做过夫妻后, 还能成了纯粹的兄妹。
就算有可能,也只是维系着表面那一层。内里是一幅何种千疮百孔光景,谁又知道呢?
她忽然又想起,见孟桓最后一面之时,那人对她的叮嘱。
是孟桓多虑了。
经历了这么多,林砚也该认清,她若是还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也不会去递假消息给他。
- -
皇城内。
深院高墙,午后的上都都有些闷着,但宫城里还是阴丝丝的。
这是阮清进宫的第四天,才去给那位深居简出的年轻太后请了安,她也不想多走动。
来时母亲叮嘱过她,宫中不比外头,规矩甚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她,未来要想稳坐中宫,更是半分差池也不能有。
虽是以陪侍太后的名头而来,可她们心里都明镜般,阮家真正的目的是想阮清在陛下面前多走动些,所以也不真使唤她。
回到璧霄殿后,阮清询问着夏晴:“阿嬷呢?”
夏晴左右打量了一番,随后凑近小声道:“阿嬷去做羹汤了,才走,估计要好一会才回来。”
阮清点点头,而后吩咐道:“去把我的书册拿来。”
“姑娘….”夏晴面露为难,“阿嬷若是瞧见您看医书,只怕又会不高兴。”
“无妨,你拿来吧。”阮清也心虚着。
主仆俩躲在殿后暖阁里,夏晴则站在外头放风,掐着阿嬷回来的时间点。
与前几日不同,今日阿嬷回来得格外快。那仆妇在外殿扫了一圈,没见着阮清,便立刻向着暖阁方向去。
夏晴瞧见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小脸煞白,她颤着声音:“姑娘…阿….”
阿嬷目光凌厉,眼神一瞪,夏晴瞬间噤若寒蝉。
阮清在里头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收起书册。但不敌阿嬷的步子快,被抓了个正着。
阿嬷将书册拿起,看了看阮清,随后叹了口气。
“姑娘,陛下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您还研究这些岐黄之术做什么….”阿嬷也为难,苦口婆心道,“若非为着您能接近陛下,郡主也不会允准您看这些杂书。”
“女儿家,学这些也无用。您该对那些中宫之仪用些心思的。”
阮清攥着衣袖,轻轻发抖。沉默了半晌后,妥协道:“阿嬷,陛下….据我所知,陛下还有严重的心疾,也是难症。”
若是嫁给当今陛下,便能继续习医术,那她愿意。
阿嬷斟酌了片刻,像是拿阮清无法,又将书放回到几案上。
“姑娘,老奴熬了汤羹,您为陛下送去。”
“老奴打听了,陛下才自宫外回来,如今就在明镜殿。”
- -
明镜殿内,沉香燎燃,两三纤植被暖养着,带着寒凉的三月也没蔫黄。
本是悠然娴静的内景,可因着有竹帘后的一道影子在,所有宫侍都战战兢兢,生怕错漏一件事。
陛下自从宫外回来后,似乎格外反常。
很快,平静被打破。是伍赤大人自殿外进来,让宫人们松了口气。
乌蚩站在林砚身后,眼看着主子拿起一把佩剑,正轻轻擦拭着。
库房中的宝剑,似乎是孟国开国便传下来的,削铁如泥,寒光闪闪。
乌蚩皱眉,陛下对这些兵刃,一向是没多大兴趣的…
今日怎么来了兴致擦起剑来?
“陛下,阮姑娘在外求见。”
“何事?”
这倒是问住了乌蚩,他愣了片刻,答:“阮姑娘带着食盒。”
林砚轻笑,声音如雅瓷:“让她进来。”
“是。”
阮清提着食盒,见宫人来引,便跟着进到了里间堂外。
“臣女拜见陛下。”
殿内很暖,却无端让人背脊发凉。
林砚未允许她起身,凉气渗入双膝,身上也跟着轻颤。
竹帘被剑锋轻轻挑开,里间的人来到她面前。
“阮姑娘?”林砚很意外的语气,“何事来见朕?”
“….陛下处理国事操劳,臣女特送来汤羹。”不知是不是阮清的错觉,如今的林砚和从前完全不同。
他虽是笑着的,如往常那般温润,可那笑意下像是住着恶鬼猛兽。
从前在为这人看诊时,分明不是如此….
“那你,又是以何种身份,为朕送来汤羹。”
阮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是定过亲的,但也不能宣之于口。
她从未如此窘迫过,进退维谷之际,林砚又道:
“朕来替你回答,你我二人有先帝钦定婚约,你是未来的中宫之主。所以你自是以皇后身份而来。”
“阮家上下,也是这样期望的。”
这是何意…当日事变,融弟救护不及,果然还是让陛下起了疑心。
阮清愣住,她没经历过此种事,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忽然,一柄剑搁在她面前,剑锋还泛着寒光。
“朕身中寒毒,且食过芜梦草,又有心疾,命不久矣。”
“你便先自尽,下去等我。阴曹地府,再完婚。”
阮清还没从那句责问中反应过来,又一个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她连忙抬起头,面上写满不可置信。
但林砚神色认真,并无半分戏言之意。
泪水自眼眶滑落,阮清拾起那柄剑,手却抖到握不住。
林砚冷眼看着这一切,而后便离开了明镜殿。
也不迫着她非拿剑自刎不可。
待殿内的威压消失,阮清便失声大哭起来。母亲长久以来的严厉管教,阮家如山沉重的规矩,和那些强压在她身上的家族担子,都令她泣不成声。
为什么….
林砚才离开不久,夏晴便闯了进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冷面宫婢。二人合力将阮清扶起身。
“姑娘,你怎么了?”夏晴急切地问道。
阮清摆脱二人,缓缓捡起剑。
那宫婢见状,连忙将剑夺了过来,她说道:“姑娘别怕,奴婢方才在外头都听见了。陛下未必真是这个意思的。”
夏晴看着剑,和泣不成声的自家姑娘,瞬间了然。她跪在地上,向那宫婢叩头:“姑姑,求姑姑救救我家姑娘。”
“依奴婢看,陛下只是想给大将军一个警醒罢了。”
阮清摇摇头,外人看来父母对她多加重视,其实在家族命运面前,牺牲她一个,没有任何人会犹豫。
那宫婢转了转眼珠,随后说道:“陛下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姑娘便遣这小丫头出宫求救。您同林家大姑娘交好,听闻陛下待林姑娘如同亲妹。”
“便去找林大姑娘吧。”
夏晴闻言,立刻便擦干了眼泪窜了出去,要去林府。
阮清却沉默良久,她看着那宫婢,心中疑窦丛生。
若无旨意,这宫女又如何敢帮她呢?宫女又怎会知晓这样多内情….
- -
林凝素见到夏晴的时候,她才和敬安归来,马匹都还没牵去马厩中。
夏晴聪慧,是给了路过的货车车夫银两才捎上她,省了不少时间出来。她心中惦念阮清,差点绊倒。
“夏晴?不着急慢慢说,你家姑娘呢?”林凝素和沈敬安面面相觑。
“你们不是进宫去了吗?”
“林姑娘,沈世子,救救我家姑娘吧….”夏晴作势叩头,被林凝素扶了起来。
啊?
“你家姑娘怎么了?”看夏晴如此模样,林凝素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夏晴抹着眼泪,边抖边道:“陛下…陛下要杀了我家姑娘。”
“你说什么?”
夏晴又跪了下去:“林姑娘,您救救我家主子吧,只有您能救她了….”
沈敬安看向林凝素,说道:“陛下和阮姑娘不是婚约在身吗?怎得突然发生这种事。”
“不知…”
林凝素也顾不上那样多,她牵过马,翻身而上。
“敬安,把夏晴送回阮家。我得去一趟皇城!”
话罢,马蹄声越来越远。
林家距皇城不近,她快马加鞭也得小半个时辰。八玄门外的侍卫见了她,也没多加阻拦,像是早被吩咐过。
但林凝素一心念着阮清,自然注意不到这些。
明镜殿外,林凝素气喘吁吁。
她本想向守在门外的老黄门询问状况,不料这人半个字都没说,只是侧身放她进去。
她凭殿内那点微弱的哭声,顺着来到小阁里。
阮清此刻正跪在砖地上,面前放着一柄利刃。空旷的阁间中,她轻轻抽泣着,显得身影十分单薄。
“清清?”林凝素快步上前。
阮清听见林凝素的声音,愣了片刻,随后直接扑在她怀中。
“….凝素,你来了。”
见阮清哭得太伤心,林凝素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夏晴来得匆忙,我也没细询问。”
阮清才缓和一些,刚要开口,却忽然瞧见站在门口的身影,立刻又向后缩。
顺着阮清的视线,林凝素转头。
林砚站在烛火的间隙之中,忽明忽灭的光照在人身上,像是燎了一层火焰。见着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少女,他十分愉悦,连带着凤眼都弯了些。
林凝素心下一慌,可还是强忍着惧怕站在阮清前头。
“哥哥,我先带阮姑娘回去。”她颤着腿脚,拉起阮清便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