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看着站在林凝素身旁的林砚,目露挑衅。
上辈子他哪怕在宗牢里,也是听闻了在林凝素自尽后,林砚干的那些疯事。
这必是林砚的命脉所在。
又是一阵剧痛,腥甜之意涌上喉咙。孟桓咽下一口血,随后说道:“赶快…走吧。”
林凝素慌神,她想上前看看孟桓,却被林砚遮住了眼睛,直接带出了宗牢。
直到坐上车马,她都没反应过来。脑中一时是孟桓那日的心迹直白,一时是他最后一句叮嘱。
谁怕自己轻生…
她抬眸,见林砚定定地打量着自己。
“孟桓怎么了?”
林砚没回答,将目光又放在她手中的诗文上。
“无用之物,留着做什么呢?”
林凝素攥紧了手中的薄纸,声音有些发抖:“这不是给我的….这是他让我转交给,转交给阮姑娘的….”
方才孟桓声音极小,未必这人就听得清。
“哦?”
“那烧了吧。”
第72章 隐危
对上林砚笃然的神色, 林凝素颇为尴尬地笑了一声:“说到底也是别人的东西,我们也不好私自处理了。”
而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 连忙说:“你若是不想让阮姑娘看见这些, 我…我就替她收着。”
在林砚面前,她总是不擅长说谎话。
她紧紧护住怀中的薄纸和玉坠, 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被抢了去。
“舍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最厌这些诗文。”
“但你也知道孟桓这个人,这点墨水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他人都在宗牢里了,这东西就替他存下吧。”林凝素将薄纸揣进袖口里,而后下意识向林砚身旁坐近了些。
“….哥哥, 别为难他了,好不好。”她放软了语气。
本来没想着再主动攀这层兄妹关系,但她见孟桓似乎不大好,虽说上辈子林砚没杀孟桓,却难保这一世不会。
听见这声许久未闻的“哥哥”, 林砚抬眼看向身侧少女乖巧的神色, 心中的躁意却不减反增。
偏少女还无知无觉,口中一直念叨着:“哥哥, 哥哥….”
林凝素见这人不为所动,面上有些发红, 心中难堪。这人还肯留林家的活路, 已经是老天开眼, 她怎么还上赶着想修复那层本不深厚的情意呢。
她低下头, 声音越来越小:“陛下若无旁的事,我便直接回林府了。”
车马停在林府门前, 林夫人立刻从里头出来,仔细地将林凝素检查了一遍,生怕人受什么委屈。
“我就说嘛,你哥哥最心疼你,肯定没事。”林夫人叹了一口气,随后才发现这车马乃是圣上銮驾。
“这?”
还没等林夫人作声,车马便自行离开,未有停留。
将事情的始末问清楚之后,林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瞧林凝素不大精神,便叮嘱她早些休息。
回到自己院中后,林凝素将袖口的薄纸和那坠子一并拿了出来。
厚厚的一摞,而且每一张上头的字都是密密麻麻的,血参杂着水,写出的字有深有浅,但却不潦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为什么半点没察觉。
她翻动这些薄纸,偶然瞧见个熟悉的词调式,她记得这一首。
是上辈子在听雨楼,孟桓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念着,当时她才和这人合作不久,也不大敢忤逆,只能陪着听,这才记住。
所以,在听雨楼这人每一次说想斟酌字句,好送给阮清的诗文,其实都是….
林凝素心口沉闷,不知该作何心情。
因着弄清了这一点,上辈子许多没注意到的细节也逐渐浮起,十分清晰。
她每一次发自己那骄纵脾气,每一次在林砚那受挫后去数落孟桓,每一次孟桓话里话外的试探,却被她无知觉的暗讽回堵。
回忆扰人心绪,她伏在矮塌上,抓着手中薄纸,沉沉睡去。
夜半,她幽幽转醒,心口却好似有冷弦拨动,无端心慌。
“云鸾…云鸾!”
云鸾在外间睡着,听她的声音鞋也没穿便跑了进来:“姑娘,怎么了?”
“派人去宗牢探探孟桓的事。”
云鸾抓着头发,疑惑道:“姑娘,这是时辰去吗?而且,您不是今白日里才去瞧过….”
“别说了,快去!”
“是。”
- -
孟桓自尽了。
服了毒,早在林凝素见他之前。
林凝素不相信,她又去了宗牢,却什么也没见着,守卫也没让她入内。
她不伤心,因为她从来也没在意过孟桓这个人,她只是…只是接受不了。
看着挂在宗牢前的白绸,眼泪不知为何便滑落。
该当如此的,毕竟除了她,可能也再没人会为孟桓哭。
当晚,林凝素又陷入梦境。
在梦中,孟桓不再像是个空壳子,而是笑着同她讲述着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尽管她什么都不懂,也不想听。
末了,孟桓说,他终于解脱了。
不用做着本不愿做的事,也不必因为没有触碰珍宝的能力而只能仰望。
这一切,都是最好的。
晨起,林凝素如往常一样,由着云鸾梳妆。只是在该去用膳的时候,她没有去正堂,而是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
在侍从和家丁震惊的目光下,林凝素直接拔出架在几案上的玉龙剑。
“大姑娘!大姑娘!那可不是能拿起随意摆弄的!”回过神的家丁吓得脸都白了几分。
“大姑娘!”
林凝素转身,扫了身后的众家丁一眼,凤目凌厉,霎时没人再敢阻拦。
勒上车马,她去了已经封禁近两月的东宫。因着前太子的东西仍旧有些存在这,所以才下令封禁。
“来者何人?”封禁东宫的戍卫都是皇城调遣而来的,凶神恶煞。
林凝素也不多话,只是将手中之剑亮出。
玉龙剑,敢让此剑起铮鸣之音者,株连九族。
这是先帝赐给林家的一个虚荣,父亲也从不拿出它招摇过市。上辈子她屡次拿出来,也没多少人信服。
不过这第一次,用来唬这些守卫,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如她所料,侍卫们连忙后退了几步,给她让出一条路出来。
东宫不小,她不识得路途,好在还有些从前的宫人侍从,帮她指了书房的去处。
林凝素怕自己擅闯禁宫的消息传进林砚耳中,在书房中快速翻找着。将像是孟桓所作诗文全部整理出来,而后便迅速离开。
回到林府后,父亲因为上朝,没办法当面数落她,便下了命令让她去祠堂跪着,直到他下朝。
父亲生气她倒是不怕,她怕闯东宫的事传进林砚耳中….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凝素转头,便瞧见父亲阴着面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才乖觉了不到一年,便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林业笙本想继续罚林凝素跪着,但临迈出祠堂门口又不忍,便又免了。
林凝素勉强挤出几滴泪水,表示自己知错了。她见父亲面上并未太忧愁,看来是林砚并未因她擅闯禁宫的事多加责难。
也对,毕竟人都走了。
留下再多东西也是不重要的,东宫也该清扫出来,留给孟国下一任太子。
接下来几日,林凝素都没出门,只是窝在自己的寝房内,看那些孟桓留下来的诗文。
看着林凝素快皱成酸黄瓜般的面孔,云鸾出声劝道:“姑娘,别看了,咱不是读书那块料。”
林凝素闻言,搁下手里的纸。
“我知道。”
但她想亲自将孟桓这些诗文都校对装订成册,不然,就可惜了。
曾经不止有一位文人赞过孟桓这些诗文,但因着他是太子,在先帝面前,不好将心思多放在这些东西上,就只能埋没了。
云鸾见林凝素不肯放弃,叹了口气便想拿些茶点进来。
“云鸾,备车马,去阮府。”
整日的注意力都在阮清是医术上,她倒是忘了,这人也是上都城第一才女。
若能得些指点也能容易些,若不然,林凝素实在是没头绪。
自打林砚登基之后,阮府上下便换了一番光景。来迎她的仆婢都是笑意吟吟的,主子有功劳,她们也过得好。
来到阮清院中时,这人正在梳妆。也是难得,她没在看医书。
“凝素?”阮清笑着让她坐。
林凝素坐在她身旁,不知为何,虽然阮清瞧着精神不错,但她还是能瞧出几分忧愁来。
如今阮家不是没危机了吗…
“柱国大人呢?他前些日子回上都城后,便没有离开。”林凝素问道。
“午后便被陛下叫进了宫。”阮清轻轻蹙眉。
看来真是和阮家的事有关,但不论会发生什么,总要比之前孟桓在位时要好许多。
“你知道的,第一次起干戈之时,融弟他救护不及时….”阮清欲言又止。
说起这个,林凝素便全明白了。林砚这样精明,肯定也察觉到了许融的野心。也许,当时败了,也是林砚故意的。
因为他也知道,不败,许融的兵马也会杀他。
“陛下虽未明说,可也足以让人惊惧了。”阮清语气中带着隐忧。
“也罢,凝素,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吗?”
林凝素这才将自己要习诗文的来意说明。
“我是很想帮你的。”阮清摇摇头,“但太后娘娘过几日便要召我进宫陪侍,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进宫陪侍?”林凝素愣了片刻。
太后,也就是先帝的皇后。上一世她在宫中三年,对这位太后的印象却不深。因为她是先帝皇后,带着幼子在林砚和孟桓的争斗中生存,一向秉持着避世的态度。
所以在林砚登基之后,那太后也潜心礼佛,她都没见过几面。
外女进宫,不是小事。太后必定是要请示林砚这个皇帝的,但这太后避林砚如蛇蝎点点怎会主动揽事。
而后,阮清又解释道:“也是我母亲的意思。”
林凝素点点头,她明白了。是阮清的母亲,郡主的意思,更是阮家的意思。
如今朝堂也安定了,阮清和林砚早有婚约。这封中宫的旨意,自然是越早,对阮家越有利。
阮清先进宫,便是想促成这婚事。
此事既已经定了下来,便说明林砚也同意了!
阮清眼看着林凝素骤然起身,面上还挂着笑,若不是大家礼数规矩着,只怕会笑出声。
“凝素,为何突然这般高兴?”阮清有些失落,还以为林凝素还盼着她走呢。
林凝素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她连忙收敛了些:“日后,我可能便要改口唤你阿嫂了,自是高兴的。”
“不对,我该唤你皇后娘娘。”
这些日子她始终提心吊胆,生怕林砚再做出什么料不到的事出来。如今看来,那雪中送炭的一瓶药,让林砚认清了谁才是真情。
阮清连忙捂住她的口唇,慌张道:“….凝素,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实话,我了解陛下。他既同意你进宫,封后的旨意也不会远的。”林凝素笃定地说道。
阮清无奈,只得点头。
既然要进宫,铁定是有许多事需要准备,林凝素不便多叨扰,便先回了林府。
好事向来成双而来,她才到家,便听母亲说沈敬安十日后便能回到上都城,他这回立了功劳,回来后封赏是必定的。
按照镇远侯的意思,回来之后,寻个好日子便完婚,也算是了却一桩事。
开春气候暖,林凝素也不爱坐在沉闷的轿子里,自己骑了马便去了上都城城门口,想第一时间接沈敬安回来。
身下的马儿低头薅着新发出来的春草,林凝素则直直地望着地平线。
沈敬安不在的这两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真的需要转换下心情了。
半个时辰后,一小支人马自远处枯林的方向逐渐靠近,为首的少年着暗红色衣衫,同白色的骏马相衬,便是春草见了也不愿发芽。
少年似也见着了城门前的林凝素,立刻落下后便的小支军队,飞奔到她面前来。
“阿素!你还好吧?”沈敬安下了马,立刻将她拥了个满怀。
“在疆外,上都发生的事我全听说了。”沈敬安话锋转换,“陛下待林大人可还好?”
“一切都好。”林凝素扬起一抹笑,“就等着你回来呢,你不知道沈夫人有多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沈敬安忽然红了面颊,“只是听父亲来信言道,说是等我回来,我们便成婚…”
林凝素挽上沈敬安的手臂,笑着说:“母亲说,商定了下月。”
“不说这个了,一路上饿不饿,云月轩上了新菜品,我带你去瞧瞧。”
“好。”
城内骑马不便,二人便将马交给随行的小厮牵着。
“阿素你瞧,那有卖风筝的,要不要去看看?”
“这还没到三月呢,便开始卖起风筝来了?”林凝素走近,摊主立刻热络地介绍着。
五颜六色的花样,每年都有新鲜的。
“公子姑娘瞧着这样相衬,便买这样一对的吧,也有个好兆头。”那摊主笑得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