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对着那吞吃人的目光,林凝素鼓足勇气问。
“见着我,这般失望…”林砚唇边弯起一个弧度,“也对,我死了,才最好。”
“…..”林凝素想解释几句,可却无从辩驳。事情既已做了,她就不后悔。
“….孟桓呢?”
林砚的眸光变得锐利,他冷哼着:“去他该去的地方。”
是已经殒命,还是去了宗牢。
她没再继续问下去,结果都差不离。
让她意外的是,林砚没继续为难她,而是差人将她送出了明镜殿。
经过殿外的高阶时,林凝素看见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李玉离。
此人身后站着许多道人,自她卖出殿门,便紧紧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刻骨仇人。
原来是李玉离帮了林砚。
纵然她步步算计,可事态的轨迹仍旧与上一世不谋而合。
林家支持了孟桓,可林砚却又做上了皇位,因为李玉离的倒戈。
接下来呢?上辈子林砚尚且顾念恩情,如今却要怎么办。
林凝素顿住脚步,引得身后宫人催促,可她视若无睹。
看了李玉离那半张兽鬼面具,她恍然没了意识,
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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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凝素大病了一场,足足两三日,她时而高热,时而浑身冰冷。期间一直没醒,吓坏了林夫人,
可外头却有比她这病情更值得担忧的事。
林凝素进宫去见孟桓的那一日,上都城内突然有两起兵马闹了起来,林业笙心觉不好,但林府门前来了一批人,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
事发突然,知道那晚风浪的人很少。
直到第二日朝会,皇帝的面孔换了人,许多大臣才开始闹起来。
先帝驾崩之前,从未公开过自己对林砚的看好,总觉得时日还早。孟桓一日是太子,那林砚就算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林家更是早在看见围在林府门前的人时,便知道了状况。林业笙干脆就没去朝会。
孟桓手中号召畿辅军的兵符到了林砚手中,但若畿辅军统领抵抗,也是在理的。可那统领是个人精,知道林砚千里迢迢召了阮柱国回来,怕敌不过,索性就没再管。
林凝素是在第四日晨时醒过来的,她迷迷糊糊睁眼,见母亲神色郁郁,而云鸾和云树在一旁落泪。
“素素…?”林夫人见她挣扎起身,连忙又将人按住,“你的病才刚有好转,先好好歇息。”
林夫人也没敢问林凝素那晚在皇宫里是怎么回事,送回来时,人就是晕倒的。不知是瞧见什么吓着了。
林凝素眼眶酸涩,浑身也是僵硬的。她拽着母亲的袖口,轻声问道:“林砚是不是….”
林夫人点点头。
“….那孟桓呢?”
“在宗牢里。”林夫人将被角又重新掖好,“素素,别惦念这些,好好养病。这些事,自有我们呢,啊。”
又过了两三日,林凝素病势逐渐好转,她在家中也隐约听了一些传言。都是关于新君的事,名不正言不顺,那些老臣们吵吵闹闹也没大问题。
可就怕上都城外,有人想打着剿灭乱臣贼子的名头造反,到那时天下就乱了。
林砚许是一直处理着这些,暂时便没顾得上林家。
真正将一切都安顿下来,也已经是十几日后。
一日上午,林业笙照常没去上朝,这段日子,他都在林氏祠堂中清修。
林凝素去瞧过几次,只觉得父亲头发都白了大半。她才去送了母亲的点心回来,便撞上了宫里来的老黄门。
倒是巧,正是上次来宣孟桓旨意的那名宫人。
但时移势易,处境却大不相同。
林凝素拦住了他的去路,声音有些许颤抖:“你…是陛下有旨意?”
那老黄门较上次沉默许多,他摇头,将手中的锦盒奉上:“陛下吩咐,要将此物转交林大人,姑娘代为奉上也是一样。”
林凝素打开瞧了几眼,似乎是一幅画作,她看不懂,便去祠堂转交给了父亲。
林业笙看过之后,没说什么,却也没从祠堂里出来。
原来那图,是描绘上古名君贤臣的。
古战国有一位桓公,他身边的贤相管仲曾扶持着桓公的哥哥,公子纠。为扶公子纠上位,管仲曾一箭射中桓公,只是未及性命。
可最终桓公登基后,却未曾追责管仲,反而任其为相,造就千古佳话。
林凝素看着手中的图,心中五味陈杂。林砚的意思,是不怪罪林家了?
可是,她能相信吗。
父亲也是不大相信的,如桓公和管子一般的人物,普天之下能找出几个?
林家就这样同林砚僵持着,直到李玉离被关押的消息传来。
“什么?”林凝素站起身。
“回姑娘,是伍大人递来的消息。如今大多人也都知晓了。”云鸾疑惑,她并不知道这位李统领的生死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真的被关押了?”
“是真的,新的统领已经上任了。那李统领有不少自己的人,但如今阮柱国不是带了一半的兵马回来,所以那李统领也没法子反抗什么。”
林凝素扶着额头,说道:“我知晓了。”
林砚这倒是真的卸磨杀驴…她虽然不知道这人的真实目的,但李玉离在,终究是林家一个隐患。
如此,也好。
第二日,林凝素晨起,本想去给母亲请安。不料瞧见家丁匆匆忙忙往内院赶,差点就撞着她。
“何事这样着急?”她问道。
“回姑娘的话,大公子…不是,是陛下驾临。”
林凝素皱眉,屏退了那家丁。
家丁前脚才离开,林凝素便瞧见不远处廊园道上的身影,是林砚正朝这边来。
他没带着那么多人,就这样孤身来了林府,就连乌蚩也没跟着。
林凝素定定地立在原地,看着那身影逐渐靠近。
她在腹中酝酿着措辞,正欲开口,不料林砚匆匆而过,并未多瞧她一眼。
“姑娘,大公子这是怎么了?”云鸾知道一些林家处境,但她不知大公子忽然对她家姑娘这个态度。
林凝素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或许,我最开始想要的,已经渐渐实现了。
重生后,父母家人平安,与林砚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从林砚送来那幅画开始,她便隐隐猜到,这人可能不会为难林家。起码暂时不会,一是要稳定朝廷局势。
二是,她怀疑林砚早知道父亲的心思。既然早知,也便不会太气恼。
林凝素不知道这人同父亲说了什么,但自这日之后,父亲便重新去上朝了。
整个孟国的庙堂,才算是重新运转起来。
林砚没有细说对孟桓的处置,大抵就是一直在宗牢里,毕竟上辈子也是如此。上辈子本林砚身边的辅臣本还担心着孟桓能东山再起,谏议杀之,但林砚在位几个月,见他那一幅狠辣的手腕,也就什么顾虑都没了。
今世也是如此,才一个多月,朝堂上下几乎人人自危。再没人敢当面刺林砚一句,有不服者,也只是暗地里骂林砚一句“疯子”也就罢了。
林凝素回想起在宗牢那日,林砚的话,心中仍有惴惴之感。生怕如孟桓那般,哪一日就一道诏书送来,平白让人惊吓。
可这人出来后的两次见面,态度都不远不近的,似乎是放下了。
再加之一个月平安无事,林凝素笃定,从今往后铁定是再无交集。
直到皇城的车马来到林府,说是要接林大姑娘进宫,圣上有要事面见。
林凝素询问随行之人,也没问出个头绪来。
母亲也是心有忧虑,对那侍卫笑道:“大人,我也有许久没见着陛下了,不知能否与小女同去?”
那侍卫冷着面孔,言辞拒绝:“陛下只传诏林大姑娘。”
无法,林凝素只好独自前去。
去时已过了午时,天气逐渐暖了些,正午时分若是衣衫后,是会有些闷热的。
林凝素迈步进了明镜殿,她来到从前林砚常摆着几案的那间小殿,一路无阻。
宫娥见她入内,立刻关了殿门。
林砚正看着手上的奏疏,按照这人的习惯,午后奏疏该早批阅完了。不过他才登基不久,烂摊子多也属正常。
“拜见陛下。”林凝素恭敬地行了个全礼。
如今他们二人,没了任何关系。她该当如此。
林砚这才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去打量那一小团绯色身影。曾经的嚣张小狐狸在他面前伪装成了白兔,可藏起的心思可一点都没少。
得让小狐狸心甘情愿投入怀抱,折了她所有的羽翼,让她永远也生不出敢逃走的心思。
“平身吧。”他声线淡淡,可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视线像是灼人的炭火。
林凝素没主动询问这人传诏所谓何事,只是静静立在一旁。
“今日宗牢守卫派人来回话,说是孟桓想见你。”林砚紧紧盯着他,情绪未明。
孟桓。
她想起了事变那日,孟桓对她说的那番话。
林凝素神色落寞,只是感慨。可落到林砚眼中,便不是那回事了。
这恻隐之心,是谁都能给的,并不单他一人。
林砚冷哼一声,挑眉问道:“你想去吗?”
林凝素抬眼,见这人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以为林砚是真的在询问她。
“去。”她下意识回答,话罢便觉出些不妥。
“好,我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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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林砚可以说是没苛待孟桓,上辈子便是这样一间屋舍,就是条件差了些,活着是不难的。
林凝素将要推门进去,却见林砚站在外头,顿住脚步。
“陛下不进去吗?”她以为孟桓是来监视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从宗牢里逃了出去。
“快去快回。”林砚淡淡说道。
方一推门,林凝素便瞧见孟桓着一单衣,坐在几案前,拿着一根分了叉的笔书写着什么。
虽说是一间屋舍,但阶下囚哪来的能用的纸墨。可能是自这屋舍中前人用物中翻找的。
这人身上伤口也不少,他是强撑一把气力坐在几案前的。
他面前一张薄纸,右侧却堆着高高一小摞。看来是写了许久。
纸上的文字是淡红色,林凝素瞧着这人的动作,竟是用血混着化开的冰水充作墨的。
“你做什么呢?这个时候了,是命重要,还是你这些酸诗重要?”林凝素上前两步,将这人割手指的动作制止住。
孟桓见了林凝素,笑得异常平静。
“小丫头,竟真的来了?”他似乎很惊喜。
“还能是假的不成。”林凝素不知说什么好,她以为孟桓会比从前还萎靡些。没成想这人看起来还挺高兴。
“你自己说说,上辈子你多无情,我在宗牢里,求了多少次,你才肯见我一面。”
林凝素回想起上一世,她那时只忙着伤怀林砚的事,哪还能顾得上这人。
“怕你骤然起落,会轻生,我才来的。”她无奈,“如今看你好的很,我便离开了。”
毕竟孟桓这人,虽是待人好脾气。但在皇位一事上太偏执,得而复失,还不如上辈子呢。
孟桓神色黯淡:“别急嘛。”
“从我坐上皇位那一刻,便了却了多年之愿。后来得失,也没那么重要。”
对他来说,活着本就是没什么意思的。
从前,他活着是为了皇位。后来,他活着仍是为了皇位。因为他知道,如果不站在最高的地方,就永远也无法抓住想要的东西,也永远无法触及想要的人。
“唯一遗憾的,只有….”孟桓想抓住林凝素的手,却见门外之人目露威胁,“哈….”
他收回手臂,不想给林凝素徒增纷扰。
林凝素见孟桓吞吞吐吐,也想起自己是有东西没给孟桓的。
她拿出一条玉坠子,交还到这人掌心。
“喏,早就想还给你的,但总是忘记。”
是她刚重生时,在围猎时赢来的,孟桓母亲的遗物。
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孟桓有一瞬错愕,他看着坠子,轻轻摆弄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可脏腑忽然一阵绞痛,面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他立刻拿起几案旁的那些红字白纸,连带着玉坠子一通握在手中。剧烈痛意的摧折下,孟桓站不稳,他摇摇晃晃来到林凝素面前。
“你….”林凝素瞧出了这人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孟桓摇头,他将手中之物放在林凝素怀里,声音有气无力:“上辈子的…还有这辈子的,都是写给你….的。”
愣神间,林凝素被抱住,身侧之人忽然放低了声音。
“他最怕你轻生,只需假意自尽,你便能同沈敬安在一….”
没等孟桓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便被大力攘开,推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