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些人到底是阮府家丁,没有郡主的命令,谁也不敢动。
林凝素挥起剑,搭在那管事脖颈前:“还不快去!”
“我看谁敢!”郡主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林凝素的刁蛮,被小辈压着,她也发了怒,“来人,将林大姑娘请出去!”
众家丁咬咬牙,一窝蜂拥上前。
“玉龙剑在此,谁敢造次。”林凝素举起剑柄,看向众人,“郡主,阮府四邻不少,若为他人瞧见院内有烟火,只怕要议论。”
郡主瞧见玉龙剑,轻嗤了两声,随即坐回原处,竟真叫人灭了火。
“林大姑娘,您还真是好本事,把这林家的御赐之物当孩童玩物。”
林凝素倒是不以为意,达到目的便好。
“我是什么性子,郡主并非第一日听说。近一年来的确是不大愿出门,竟让人觉得我是个好相与的。”
“阮清是我的挚友,谁也不能为难她。就算您是郡主,是她母亲,也不行。”
“阮清想做什么,想读什么书,想接触什么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干涉。”
听了这人方才的那番话,林凝素才明白,原来阮清看这些医书,她母亲都是不允许的。
阮家将她当成联姻工具,用来稳固阮家地位的筹码。这段日子,阮清之所以能光明正大习医术,只怕是因为林砚的寒毒。
所以阮清自己的想法呢?
她不知道。
林凝素看着那堆余烬,看向身旁那些仆婢:“谁是掌管这些书目的侍从?”
片刻后,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站出来。
“将焚毁的书目都记下,立刻出府采买,记在林家西街铺子的账上。”
话罢,林凝素便不顾阻拦,将阮清带出了阮府。
若继续留在那火坑,还不知道被怎么磋磨。
但她也不好将阮清带到林府中,只好去了母亲的一处长久不居的私宅。
才安顿下不久,阮清便晕了过去,一病不起。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心疾多过体病。
直到后半夜,饮下些米汤和药,这才幽幽转醒。
“凝素….”阮清睁开眼,便见林凝素对着一本书册打盹儿。
她缓缓起身,见林凝素是在看前太子的诗集。不由轻笑着,想拿起薄被给人盖着,人却已醒。
“你醒了?”林凝素看着阮清面上挂着笑,安心了不少,起码不会再想不开了。
第72章 隐危
“你先躺着, 郎中说你膝盖伤着了,不好走动。”林凝素话罢又想起,阮清自己本就是医者来着。
“我好多了。”
“你会不会怪我将你带出来。”林凝素也有些后悔自己冲动, “毕竟郡主这个脾气, 不知道何时才能消气。”
阮清摇摇头:“这么多年,我早都习惯了。”
林凝素回想起今日这人触柱之举, 连忙道:“可是你今日起了轻生之念, 无论如何,活着都是最重要的,日后万不可再像今日这样这般冲动。”
话罢,她动作停滞,她又有什么立场这样劝解阮清了。明明上辈子, 自己也是服了毒自尽的。
人永远也没办法体会加诸在旁人身上的痛苦。
阮清垂眸,沉默良久,随后开口道:“儿时我体弱多病,母亲便将我送去了沧州祖母那。祖母出身杏林世家,最擅医术。耳濡目染, 我亦对药理生了兴趣。”
“可回到上都后, 母亲并不赞同我沾染这些,只觉得是旁门左道。后来阴差阳错遇见当今陛下…..”阮清没继续说下去, 面上带了些惧色。
林凝素正俯耳听着,闻言抬眸见状, 立刻解释:“清清, 你别怕。陛下不会再有责难, 他…他其实性子有些古怪, 只是从前未让人发觉。”
她难以解释二人重生之事,只能这样搪塞过去, 好在阮清没追问。
“清清,我问你一个问题。”林凝素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探个究竟,“你可曾心悦过林砚?”
阮清攥着锦被,微弱的灯火下,她的目光愈发迷茫。
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林凝素的询问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阮清的心事话匣。
“其实在遇见陛下之前,我的医术…已经有四五年不曾温过了。偶然在一次宴会上,我不小心撞进他寒毒发作,便主动提出要为他研制解药。”
“陛下也应下了,自那之后,我便偷偷在府中背着母亲重新翻看药方。”
“一直照顾我的阿嬷,是母亲身边的人,自然也就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出奇的是,母亲竟未反对我的做法,还主动要求我快些制出解药。当时我很高兴,以为母亲是支持我学医理。”
阮清扯出一抹苦笑:“后来我才得知陛下的真实身世。”
“自研制出寒毒解药后,母亲便再未允准我看医书。”她忽然低头,笑得干涩,“说句大不敬的话,当时我就想,陛下若能病一辈子就好了,这样我就能一辈子有医书看。”
林凝素握住阮清的手,心中滋味复杂:“….清清。”她自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骤然听闻阮清这等遭遇,只觉得难过。
“我是柱国的女儿,婚姻大事自己作不得主,甚至没有选择。”阮清继续道。
林凝素沉默,这是真的。柱国将军权利太大,阮清的姻亲选择很少。要么是朝中无权无势的小官,要么就得是未来国君。
为前程计,阮家自然选择后者。
所以,郡主几乎是半胁迫阮清,去接近孟桓和林砚的吗….
“前太子殿下亲近我,可我却能感知到他的疏离。就连陛下最初与我相处,其中又有几分是利用呢?”阮清语气如水般平静,没有不甘,有一种认命般的颓然。
她就像是一颗阮家掷出去的骰子,押在这场不知胜负的朝堂赌局中。好似一个物件,无人在意物件的想法。
听到此处,林凝素忽然想起上一世,阮清同孟桓成了婚。
可是…..
林凝素连忙走回到几案旁,翻动了那些整理过的诗文。最初的那几首,她都记的。是她和孟桓才合作没多久时所作。
孟桓说这些都是写给她的。
那么这人在娶阮清的时候,岂不是无半分情意。一切都是因为阮柱国的兵权。
那时的阮清是什么心情?
林凝素无比排斥郡主的所作所为,可在未明真相的上一世,她也将阮清当成一颗棋子,推来推去。
握着书页的手微微颤抖着,林凝素抬眼看向阮清煞白的面孔,暗自下着决心。
这辈子,她就算是豁上一切,也要让阮清逃离这种权利的桎梏。
见阮清似是陷入情绪漩涡,林凝素连忙拿出那本焚了半角的医书古籍。
“清清,这是你祖母留给你的,虽然缺了点,但我知道你肯定倒背如流了。”
阮清愣了片刻,随后接过那书。
“谢谢你,凝素。”她看向身前的发髻微乱的少女,心中涌动出一股暖流。
这是第一次,有人肯理解她,肯站在她身前护着她。
当时在阮府内,她体虚到精神恍惚,可面前的绯色身影却十分清晰。父兄的利剑皆指向外,抵御外族,没时间顾得上她。而他们劝说她听从母亲安排的话又像软剑,无声无息地戳着心窝。
只有林凝素,竟是连林家名誉也不顾,为她拔剑。
哪怕日后她依旧被家族安排给某个权贵做妻,哪怕日后再也不能学医术,她也能捱得过。
因为这世上有人理解她,她不是一个人。
这一天太折腾,林凝素又简单地同阮清说了几句后,便去了另一个院里歇息。
郡主只怕还没消气,即使阮清痊愈得差不多了,林凝素也让她立刻回去。多少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但她却是没法在这院中待了,父亲一早派人来将她捉了回去。
玉龙剑两次出鞘,都是为着无关紧要的“荒唐事”,快把林家这些年攒下的面子全丢光了。
加之她这次闯进阮府内,彻彻底底得罪了郡主,这消息也就传遍了上都城。
郡主背后站着一部分皇室,若不是如今林砚对林家的态度尊重,还不知被怎样报复着。
也罢,既然做了,林凝素早就猜到了这些结果。
反正两辈子加起来,她干过的那些泣鬼神的事就不少,还怕这一时的不成。
只是如今她和敬安的婚事将近,怕候府也得遭受非议。
这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和敬安退婚。
对此事,林砚的耐心不多。
林凝素跪在祠堂的蒲团上,神色郁郁。瞧着倒真像是愧疚至极。林业笙见状,数落的话都憋了回去。
殊不知,林凝素可没半分悔过之意。
“素素,玉龙剑是先帝御赐,万不可轻易摆弄。”
“摆弄也就罢了,威风耍到了郡主面前。为父还得撂下这张老脸,去登门致歉书。”林业笙说着,忽然见这逆女笑了。
林凝素弯起唇角,眼角闪动着一丝动容之色。
“你笑什么?”林业笙这怒火蹭得一下又窜起。
她连忙收敛神色,面露无辜之色。
“….没有哇,父亲。”
只是突然想起了孟桓说过的话。
【他最怕你轻生。】
虽然未知真假,但或许是她和敬安间命运的转机。
有希望,总得要试试的。
在祠堂跪了大半日,父亲便放了她回去。
林凝素忍着疲惫,吩咐云鸾第二日出门采买药物的事宜。
至于是什么药。
要毒药。
“不行,不能去药房。你去阮清的院子那,问她要一副毒药方子来。”
“要最烈性的毒,毒发要不快不慢,也要有立刻能解这毒的药。”
云鸾摇摇头,心中害怕,低声询问:“姑娘,您要这东西做什么?”
“明日便去拿,不能将风声透露给任何人。”
云鸾见林凝素坚决要,也不好再询问些什么。
第二日,云鸾天还未亮便出了门,带了一剂药回来。
阮清听闻是想要毒药,好一番询问才肯拿出自己的药来。但云鸾也是不知内情,只知林凝素很急着要用。
虽说到底是拿来了,却减了些剂量。
林凝素将那毒药藏在自己的妆奁之中,以备不时只需。
事实上,林砚也的确开始不耐了。
午后朝会之后,宫里的老黄门来消息,说是林砚单独留下了林业笙用膳。
只怕这事,是要说与父亲听了….
看着身边欢喜替她看嫁妆账目的母亲,林凝素决定提前透露些,免得她冷不丁得到消息会遭不住。
“母亲,我有一事要向您禀明。”
林夫人疑惑得很:“突然这般正经。”
“若是您听见….陛下阻了我和沈家的亲事这等消息,也不要太过受惊吓。”她还是没直接说,林砚可能要娶她。
林夫人手上动作一顿,想到丈夫留在宫里,瞬间明白了这一切。
她轻笑了几声,照常看账目,说道:“别当阿娘在深宅大院里,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呀,从前对你哥哥那点小心思,旁人看不出,我这个当娘的还能瞧不出来吗?”
“虽然后来,你转了性子,同意了和沈世子的婚约。可对你哥哥的那些好,是抹不去的,尤其是在陛下那。”林夫人叹了一口气。
“我家素素这样真心实意的对待他,有所动心,再正常不过。先帝的那次赐婚,里头有多少是当今陛下的手笔,你父亲也多少向我说了些。”
林夫人放下账目,看着林凝素,神色认真:“素素,别担心。你哥哥的性子,倒不是会为难人的。只要好好劝解,定会没事。”
林凝素摇头。
他骗了所有人,根本没有谦谦君子,只有一个想拖着她入阎罗殿的恶鬼。
很快,父亲自宫里回来,从他的面色中可以看出,和林砚的相谈的并不融洽。
“父亲。”
“素素,陛下的意思,是想让你进宫去。”林业笙捏着眉心。
他这个没什么深心思的女儿,若是进宫去,可怎么好。
林砚是皇帝,还能真没有后宫吗?且看先帝的那些个子女就知道,后宫和前朝的争斗漩涡有多厉害。
谁又愿意推女儿进火坑。
“放心,为父定会极力阻止。”林业笙回想起今日林砚所说的话,心中徒添了愁丝。
从前生活在林家,林砚从未让他操过心,上都城内无人不赞一句芝兰玉树。
如今,隔着那层十二旒冕,恍然竟觉瞧见了先帝,以及….那下落不明的荆苗贵妃。
“女儿知道了。”
林凝素明白,此事父亲是帮不上她的,只有她自己或可转还一二。
第76章 克制
春日野风渐暖, 上都城内外的冰雪逐渐消融,重新铺上一层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