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凝素与其对视片刻后,便心下慌张,立刻伸出手,与之十指交握。
林砚敛下神色,连着轻薄的被褥一起, 将少女带入自己怀中。他气力不大, 却极为强势地将人环住,仿佛唯有如此才有安全感。
“明日, 送你回林府。”
闻言,林凝素有些错愕。但她知道, 此番并不是往常那种试探。林砚已经答应她, 会处理在关南和平陵的一切, 并且, 不会追责许融。至于敬安,这人似乎并不知晓他的参与, 所以她也没提。
所以,林砚在宫里,得处理这些事。
光是大巫,她便想不出要怎么办。她想为荆苗复仇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笃切….
眼看着便是封后的日子,林凝素归家也在情理之中。她待在宫中,林砚为这些事情收尾,只怕也不方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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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日她没有放出第二只带着空字条的信鸽,所以吕宫必定会察觉到事情有异,不会踩入陷阱之中。
至于守在关南的敬安,估计也会退回到安全的地方。
林凝素回到林府才刚歇下腿脚,外头便递来了许融的帖子,说是邀她到阮府一聚。
事情没成,这人铁定是要焦急。
“姑娘,您才回来,要不休息两日再去见许将军吧。”
“….备车马吧。”
得将事情全部解释清楚,让这二人莫要再轻举妄动。
既然有两全的路,也就不必冒着那四成的风险,来和林砚对抗。
想起这个,那日许融那些突然而来的表明心迹的话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先前有重要的事情未决断,她也就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如今都太平了,这可就变成了最大的问题。
许融怎么能说….爱慕自己呢?
他大抵是疯了吧。
就好像是,自小到大从未同你说过几句好话的讨嫌之人,突然说想娶她一样的荒谬。
“姑娘…您怎么了?”云鸾和银岫见林凝素手边的茶水险些撒在了衣袍上,不由得开口询问。
“我无事。”
会不会,那只是许融想让她帮忙对付林砚的借口。毕竟许融的狼子野心,她不是没见过。
说不定这人还打着做摄政权臣的主意呢…..
这几个人,除了敬安之外,有几个是善茬。
林凝素心绪烦躁,不知不觉,车马便驶及阮府。
这次林砚似乎没有派人跟着她,所以许融只在阮家的外厅与她相见即可。那些身手不凡的阮家护卫,自然也没有用武之地。
许融瞧着倒是没多少愁绪,一个出入沙场从不讲究的粗人,破天荒地命家中侍女点茶。
“候你多时了,素素。”许融侧眸,随即站起身来拉开软椅,请她落座。
林凝素没同这人客气,径自坐下。
但,非得唤她这个名字吗?就算是当年在书院里,和许融的关系还算过得去的时候,也没见这人如此故作亲昵。
冷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还是唤我林姑娘吧,我们也没熟到这种地步。”
许融替她斟茶的动作微顿,随后笑着答道:“我们怎么说,也是相识十几年。”
“算起来,可能比你那个便宜哥哥还长,怎么就不熟了呢。”
林凝素拿起茶碗,冷冷地瞥这人:“你自己心中清楚。”
闻言,许融依旧在笑着,只是笑意有些勉强。
无妨,既然将所有心意摊开来,他早就做好了头破血流的准备。
林凝素察觉出这人的一丝落寞,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她只有堪堪两段感情。一是在年轻不懂事时一味的追着林砚身后跑。一段是和敬安,但最终也兰因絮果,不得圆满。
同许融更是没有可能。
“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说,别再谋划着对付吕宫了。林砚…会自行将这些处理的。”
“什么?”许融转头,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
“你好生跟着柱国守孟国疆域,让敬安平安归来,不必再担心有内乱发生。”林凝素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许融转过身去,攥紧了拳。
“…..你应了林砚什么?”
“还能有什么,本来不就该如此吗。只是我们每个人,都按着原本的日子过活罢了。”
许融见林凝素淡然的模样,又说道:“那沈敬安呢?你不想同他相守,甘愿走进林砚给你铸下的牢笼。”
林凝素闻言皱眉,语气也加重:“这些和你都没关系,我只要无愧于心便好。”
“而且,我并不想眼睁睁看着敬安冒险。四成的胜算,就算险胜,却还是要把孟国的朝廷翻个底朝天。”
“你觉得如今的孟国,还能容得下如此折腾吗?”
许融是带兵的天才,守疆域的确是为国为民。但他的善意并不多,甚至会少过于私心。许融不是阮柱国那种刚直不阿的贤臣,若逮到机会,他会是一个奸佞权臣。
他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舍弃诸多人的性命。
自半年前并州之行后,她见孟国民生多艰,灾荒之地易子而食是常事。若再有战争并起,林凝素根本不敢想….
有那不动干戈的明路,她不能为着自己那点私心去冒险。若她和沈敬安的相守,需要压上无数沉甸甸的血肉之躯,她此生都不会心安。
有缘份,同敬安来世再续。
更何况,她和林砚之间….似乎也不是她料想那般简单。
林凝素不得不承认,就算她如今对林砚的情意近乎于无,她亦无法彻底割舍下。
也许没有最深的恋慕与情爱,却有着斩不断的羁绊。
“你要进宫去,做皇后?”许融的声线中透着酸涩,“你可知,帝王家后妃嫔御无数,且大多背靠世家。那些争宠的腌臜手段,不知有多少。”
“这你不必担心。”
又不是没做过皇后。况且,林砚若是不愿,谁也迫不了他。
许融仍不愿放弃,继续道:“林砚此人,非毒蛇蝎蚁能一概之。他今日对你有情,可应下你的一切要求。它日情意殆尽,不知会发生什么。”
林凝素轻笑。
若真是如此,能守多少年,便守多少年吧。
“许将军,早日离开上都城吧。柱国身边不能少了你这个鼎力之将。”林凝素并不想再听这人的劝说,起身道别,“记得让敬安….早些回来。”
说完最后一句,林凝素便出了阮府,坐上了回家的车马。
没了天时人合,许融再想动手,胜算几近于无。他是会掂量利弊的人,会想明白的。
前些日子许融说南边的诸国可能会起兵,没想道会来得这样快。就在第二日,许融便带着兵马,前往了南疆。
此战,前世并没发生过,所以林凝素也不知结果会如何。只能递了信去给他,让这人多加小心。
倒不是多关心许融,只是阮柱国的担子,他还得接过去。
临近夏日的午后,后院的连廊小亭之中,清风徐徐。
林凝素安然地坐在一旁,看着母亲絮絮叨叨地同云树商议着嵌在簪首上的宝石种类。凝雨也拿着母亲的首饰盒摆弄着,那是母亲嫁来林家时的嫁妆。
“大姑娘肤色赛雪,不论是碧玉,还是红珊都极为相衬。”
“就是,长姐最漂亮了。”凝雨拿起一只彩琉梳篦在她发髻顶上比划着,“而且,待姐姐进了宫后,什么好样式的钗环没有。哪还用阿娘来准备呢?”
凝雨是小孩子心性,童言无忌。却一下戳着亭中其他人的心绪。
林夫人放下手中的珠饰,神色恹恹:“也是,我还当着你姐姐是嫁去普通人家呢…..”
凝雨不知母亲因何而伤感,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默不作声。
林凝素见状,立刻站起身拿起凝雨手中的珠饰,笑着说道:“眼看着,凝雨也快及笄了。母亲可不能光是念着我,这些东西,便留给妹妹吧。”
“长姐这是嫌我烦了,想将我嫁出去?”凝雨打趣道。
“没错,把你嫁出去,家中就清净了。”
姐妹两个好一阵子顽闹,总算是让林夫人展开点笑颜来。
最后闹得疲累了,云树便端上来两碗饺耳并一些精致小点,放在妹妹面前。瞧见吃食,这丫头总算是安静下来。
林凝素坐在软椅前,看着如此和谐闲适的一幕,自己心中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尘埃落定之感。
前世汲汲营营,一心想嫁给林砚。自己这不甚聪慧的头脑,未有一刻得闲。重开一世,为避免重蹈覆辙,做过诸多努力,终日忧心。
如今,倒是不必再操劳。
这么想着,其实这日子也能过下去。父母康健,亲族繁荣。所有人,都能得到相对的安稳。
就算有伤疤,也会随着时间而逐渐变浅,褪去。
活了这两辈子,她才明白,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但这轻松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那帮礼部的人便遣了几个教导礼仪的宫人来到林府,整日拉着她学宫规。
好在上辈子所学的这些礼节并未忘记,轻易便能对付过去。
两位年纪颇大的老宫人站在母亲身后,三人的目光齐刷刷,都盯着林凝素的动作瞧。
“娘娘,腰背再直些。”
“对,就是如此。”
一刻钟后,其中一位老宫人笑着说道:“娘娘蕙质兰心,一点即通。老奴瞧,今日便到这里。”
林凝素轻轻点头:“烦劳二位姑姑。”
还没等那两名宫人离开,便迎面撞上匆匆而归的云树。
云树慌张地行礼,说道:“两位姑姑慢走。”
林凝素和母亲都十分疑惑,云树平日里最是性格沉稳。
“怎么了?”
云树看了林夫人一眼,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当着林凝素的面道出口:“回姑娘,夫人,是…是沈世子在外求见,说是邀请姑娘到茶楼小聚。”
林凝素闻言微怔,随后她释然地笑着:“怎么?母亲还担心我会退了封后的圣旨不成。”
“女儿不会做糊涂事,自会斟酌。”
林夫人怎能瞧不出林凝素的心思,她叹了口气,随后握住女儿的手:
“素素,沈世子上次离开上都城,引了不少的议论。可能这次回来,也不能久留。你若是想去见一面,便去吧。”
“想必你哥哥….陛下不会介怀。”
自打这次回来,林凝素身旁没跟着那些个女官侍卫。林夫人就知道,这两个人间大抵是彻底开解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林凝素前些日子主动请求进宫,她就不得而知了。
见林凝素面色迟疑,林夫人直接替她做出了决定:“云树,送大姑娘出去。”
她也算是看着那沈家世子长大,了结那孩子的脾性,看似圆滑活络,但认定的事情,只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在成婚之前,让这两个年轻人将事情都说清楚,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龃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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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凝素从来没有这样一刻,不敢面对沈敬安。
她记得前世的最后,敬安远在西域,却时不时要写信给她。那信上有古楼兰公主的故事,外疆开发民风的趣闻,比中原体型高上两倍的牛羊和数不尽的雁鸟。
每次附带在信件里边的,还有西域不同国家的花种。
因气候差异甚大,那些花种大多连幼芽都无法生长出来。但林凝素知道,那些花若在绽放之时,定会有比红芍还要鲜艳的绯色。
还以为,此生能同敬安一起,亲眼去看看那些花的模样。
林凝素站在府门前,迟迟未命人打开门闩。敬安此刻就站在门外,可….
见面之后,又要说什么呢。
该说的绝情话已经说尽了,她无法再吐出任何字句去伤害这人。她真心希望,沈敬安能找到除她以外的幸福。
“云鸾,开门。”
高挑的身影背对着她,沈敬安似乎才从关外赶回来,他身上依稀可见边境荒漠之地吹起的风沙。残留在衣角上,褪了原本衣衫上的暗红漂色,蒙上一层灰。
他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视线却不如从前那般透亮,一如明珠蒙尘。
“….阿素。”
沈敬安想上前握住林凝素的手,却在即将触碰时忍住了。他故作云淡风轻模样,扬起往日的笑容:“阿素走吧,我们去茶楼说话。”
二人去茶楼的路上都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前他们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尽的话。那时的他们知道往后余生漫长,并不焦急。
如今在这仅剩的时间里,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
“敬安,你知道古楼兰是什么样子吗?”林凝素拿起茶盏,主动为他斟了茶水。她面上的笑意十分明媚,热切和欢快堆叠着。
她并不真的高兴,沈敬安如是想道。
“….只在古籍上听说过,并未亲眼瞧见。”
“古楼兰的文字不似中原这般方正,大多是圈圈点点。那些古城中,总有巨石出现,上面都刻画着同一张面貌。大约是那位传说中的楼兰公主。”
“传闻中,楼兰国王为救即将被洪水吞没的国家,亲手将公主献祭给水中神祇,换来楼兰百年安宁。”
“世人多赞国王大义灭亲,却少有人感叹公主可怜。”
“但后来,有人踏着大漠上的风沙,躲过沙鬣狼群的围攻,找到了那楼兰古城。发现史料所记载是错的。那位楼兰公主,是自愿走进了被洪水淹没的荒谷,是有家国大义的英雄。”
林凝素回忆着上辈子那信上的内容,将那些见闻,一字一句的复述出来。
先前沈敬安还心神恍惚,后来听到林凝素所说,也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