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弄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梁执的脸冷冰冰的,和他的语气一样。
乔卓不寒而栗,这不就是来问名字了,没名字大概警察也不好抓人。
他不屈不挠,陪上笑脸,看着小店老板就在不远处,压低声音道:“梁总,那个面的牌子你得看看好。” 他把自己的面碗盖纸掀过来,在康帅博三个字上指了指:“刚才周姐就中招了。”
周弥闷声不说话,默默吃面。
“是么。” 梁执看了她一眼,往小店的货架那里去,片刻后空手回来,对上乔卓疑惑的眼神,也压低声音解释道:“都剩下康帅博的了。”
虽然梁执还是面无表情,乔卓却觉得和这位梁总熟悉一点了,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自告奋勇道:“我替梁总再去看看。”
梁执没拦他,继续看着周弥吃面。
周弥没看梁执,认认真真把最后一根面条捞进嘴里,叉子再在碗里划拉一圈,提起来只有葱花了,为免四目相对没话讲,她又开始小口喝汤。
“你现在胃口挺好的。” 梁执意有所指,看看货架那边的乔卓。
周弥咽下一口汤,嘴巴里又辣又咸,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一直胃口很好啊。”
“以前你吃面好像从来不喝汤的。”
周弥看了他一眼,梁执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也是这样,下雨天,乡间小镇,破旧的小卖部,接触不良的电灯。
还有两只落汤鸡,饥寒交迫,把松松落落的货架巡逻了一遍。
“想吃什么?” 梁执问她。
周弥停在了泡面那一格,他问她:“哪个口味的?”
“不要了。不健康。” 周弥有自制力,她虽然想吃,但是总能克制住这些不健康的欲望。
“我也想吃,你帮我挑个味道吧。”
“试试这个吧。” 周弥是个喜欢经典的人,拿了红烧牛肉给他,自己则找了包太平苏打,一起去结账。
面泡好了,梁执先推到她面前。
“我不吃了,吃不完浪费,算了。”
“剩下的我来吃。”
周弥看着他,像看到一只英俊的怪兽,脸腾地就红了,红到耳朵后面,梁执看见了,把面推得更近了一点:“吃吧。”
暧昧是优雅的挑衅,一步步慢慢接近。
第22章 . 如果我早点知道
大概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周弥的脸色很白,梁执起身,把正对着的门关上半扇。
小卖铺的老板哼了一声,把梁执打量了一番,没骂:“老板还要点什么?”
“来包烟吧。”
“要什么烟?”
梁执往他身后的货架上看了一眼,没有他常抽牌子。
“随便。”
老板拿了一包落了灰的软中华放在桌上:“要扫码么?”
梁执在钱包里抽了两张钱递过去,没有要他找钱的意思,老板笑着接了,又坐回藤椅上。
上次陶颖的饭局之后,周弥看见他在酒店大堂揉烂了一支烟,当时还不是很确定他开始抽烟了,如今看到红底的烟盒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这几个大字,终于确定了。
人抽了烟,味道会变。
梁执大学的时候和朋友出去玩,抽过几次,周弥鼻子尖,不喜欢,她没有说什么,会把偶尔出现在他口袋里的烟盒拿走,换成口香糖。
几次之后,梁执发现了,就不再抽了。
“其实这个牌子我抽不惯。” 梁执见她盯着桌上的烟盒。
周弥把烟盒拿起来:“我们厂里的老张喜欢这个牌子。”
“拿去给他抽吧。”
“好。”
“你们厂里的员工,在你面前抽烟么?”
“有专门的吸烟区,我不去。” 周弥把烟收进包里。
“这个你也收起来吧。” 梁执把她先前塞到自己手上的纸递回去:“既然是梁安平承诺的,你就拿着吧,这一点业务对他来说无所谓,给谁做都是一样的。”
梁执没再问她交换条件是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难猜。
“我以前头回见梁董,觉得他很有威严,一定不好相处,今天再见一面,发现他也就是一位父亲,和这世上所有的父亲一样。”
周弥没有父亲,周美芳对她而言,如父如母,她想起今天梁安平提到梁执母亲过世的事,有些感伤,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没有贸然提起,怕梁执伤心。
“你想说什么?” 梁执大概也觉出她的斟酌。
“你不是问我,梁董和我说了什么吗?其实就是叙叙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哦,我不知道除了我,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的确没有。” 周弥沉默了片刻:“梁董请我喝了茶,他讲了些梁总您的近况,提到了刘小姐,介绍了一下她的家世人品,说希望你早点安定下来,就是这样。”
梁执笑了一下,脸色冷下来:“所以你拿了他的好处,也要来当说客了么?”
“没有,是梁总问我和梁董谈了什么的。”
“那你答应他什么了?说服我早点安定下来么?”
周弥也笑了,很勉强:“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梁董只是希望我不要打扰梁总,比如我在施耐特做业务,有心人知道了,会觉得我走了梁总的门路,影响梁总的名誉,传到刘小姐那里,她心里也会不舒服,这一点我之前没考虑到,是我不周到,现在梁董把施耐特发往佳泰的订单停了,但是也给了我补偿,很公允。”
“你走我的门路了么?” 梁执反问她。
“没有。”
“那你担心什么?你以前不是最不担心别人怎么讲了么?”
“那时候年轻。”
年轻的人总是厉害得不得了,什么也不怕,如今他们都变了,一个瞻前顾后,一个烟不离手。
周弥往货架那边看了一眼,好奇乔卓找个泡面,怎么去了这么久,梁执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们认识的时候,也是像他这个年纪吧。”
“比他还小一点。”
周弥把乔卓叫过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面都糊了。”
“我看看是不是放在货架后面了,周姐,总不能我们吃面,让梁总喝汤吧。”
乔卓往周弥碗里看了看,这不,连汤都没有了。他对着梁执笑了笑,其实货架上第一桶就是康师傅,人家梁总没看到,那是不想看到,乔卓很知趣,在货架那里晃来晃去,没过来打扰。
周弥把包里的急救包拿出来,递给乔卓:“不吃面就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乔卓不好意思:“梁总先吧。”
“你们周总让你先,你就先吧。” 梁执有一丝不耐。
乔卓没再推拒,开始处理伤口,有一处伤在右臂,左手不太麻利,周弥要帮他处理,梁执先一步把创口贴拿起来:“我来。”
“这哪里好意思……诶。” 乔卓道谢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伤口一痛。
“我手重了。”
乔卓疼得眼睛酸,看见周弥皱眉看着梁执,忙道:“没有没有,我天生比较怕疼。”
梁执觉得这个年轻人挺有意思:“等下换你帮我贴吧。”
“别,别。” 乔卓心里有点怵:“周姐,你帮梁总贴吧。”
梁执等着周弥的反应,没说话。
“去卫生院吧,就在对面,我刚才带小乔验过伤了,梁总要不要也去验一下,顺便包扎。”
“不用,我伤在哪里,自己知道。” 梁执的表情很复杂,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放在乔卓面前:“明天给我的助理打电话。”
“啊……” 乔卓以为梁执不打算追究的,搜肠刮肚,不知说什么好。
梁执已经站起来了:“我走了。”
乔卓傻眼,看着周弥:“周姐……”
“你去车上等我。” 周弥在货架上拿了一瓶水,结完账,追了出去。
梁执走得很快,路上已经没有人影了,周弥四下看看,不远处有辆黑色的路虎卫士,灯灭着,车子没发动,但是里面有人。
周弥走到车窗前,车里的人没看她,她敲了敲玻璃,车门锁开了,只好拉开副驾的门,把水递过去:“乔卓的事,你打算追究么?”
“我赶时间,有什么事,上来说,不然就不要说了。”
周弥犹豫了一会儿,坐上车,门没关紧,想着三两句就说完了,哪知道梁执发动了车子:“车门,安全带。”
他不是开玩笑的,车子已经缓缓动起来,周弥只得重新关了车门,把安全带系好。
梁执用声控调出了导航:“你家地址。”
“你送我去车站吧。” 她想说乔卓会来载她回去,可一想到她是来替乔卓求情的,又忍住了:“不是赶时间么。”
“地址。” 梁执没有商量的意思。
周弥报了地址,导航显示的时间和来时差不多,五十几分钟,她让乔卓自己回去。
“你打算告乔卓么?”
“没想好。”
“他其实满不容易的,家里只有一个母亲,身体还不太好。”
“周弥,这世上没有人是容易的。”
“我知道……”
梁执的电话响了,是梁安平,响了三五声,被梁执掐掉了。
过了一会儿,周弥的电话也响起来,她认得是梁安平的号码。
“别接。”
周弥等着电话自动转到了语音信箱。
“乔卓不是故意的,我替他向你道歉。” 周弥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替他?”
“我是他老板。”
梁执的电话又响了,是林洙,梁执掐了一次,过了两分钟林洙又打了来。
“你接吧,我不说话。”
林洙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问他有几个会议还参不参加,梁执让她取消,她又拐弯抹角地问梁执在哪里,梁执回了个外面,问她还有什么事?
林洙那头沉默了一下:“梁董的秘书来问,下周夫人的忌日,梁总要不要和梁董一起去?”
“我不和他一起去,你问问他的秘书,把时间岔开来。”
周弥心里一惊,她不知道梁执和梁安平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坏了。
也许是提到了故去的人,一路上很沉默,有几个电话打进来,两人都没有接。
眼看着快到地方了,周弥先打破了沉默:“我今天才知道梁夫人不在了,节哀。”
梁执看了她一眼:“很久以前的事了。”
“抱歉。”
“抱歉什么?”
“没能早点知道。”
“我们那时候已经分手了,所以你不用抱歉。”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分手后一周。”
周弥彻底惊住了,她难以想象梁执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嘴巴开开合合半天,只挤出来一个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就算你当时知道了,也就是晚点说分手而已。”
周弥彻底没话了,乔卓的事,也没再提。
车子停在她家小区门口,她对梁执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梁执没说话,看着远方,周弥打开车门,刚准备下车,突然听见他说:“你母亲生病的事,我也是才知道。”
周弥的动作顿住了,看了他一眼。
“是陶主任告诉我的……不过上次看见她,气色很好,看来是没有大碍了,代我向她问好。”
周弥说好。
梁执的声音很低沉:“你知道的,如果我早点知道……” 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知道。早点回去吧。”
周弥下了车,走了几步,感觉心情非常好,像是有些话憋在心中无人诉说,如今终于说了出来,一身轻松。
天色向晚,反而放了晴。
周弥站在小区门口,没进去,在视线模糊之前,找到一间清酒吧,光线暗下来,她觉得很安心。
第23章 . 当时的月光
这间酒吧开在街角,音乐很寡淡,生意不温不火,因为老板是个半退休的闲人,才得以经营下来,周弥常和唐茹两个人来,酒喝得并不多,坐着聊天。
女酒保认得她们,没等周弥开口,就先问道:“今天还是古典?”
周弥点点头,她坐在角落暗处,脸上湿漉漉的,很狼狈,心里有个巨大的缺口,急需酒精来填满。
时间还早,酒吧里人不多,酒很快就调了来,周弥喝下去一口,像个摇摇欲坠的人握住了绳索。
柑橘香气让人清醒,威士忌做底,微甜带苦,虽然会醉人,慢慢喝,就能保持微醺。
她现在喜欢层次丰富的酒,不像年轻的时候,偏爱酸甜口,一点苦味也不受不了,比如青梅酒。周弥第一次喝青梅酒,是在一个古镇的旅游区,摄影课的集体采风。
酒坛口上蒙着各色花布,坛身上贴着红纸,红纸上的酒名是用毛笔写的,字很好看,打酒的嬢嬢招呼着:“不醉人,不醉人,酒是自家酿的,果子也是我老公种的。”
有人要尝,她就把酒坛子掀开来让人闻一闻,再打浅浅一小杯递过去。
周弥和同学们一起尝了一杯,是桂花酒,味道不喜欢,没再尝了。
嬢嬢招呼着,随手又打开一个坛子:“再尝尝别的。”
周弥摆手,喝多了会醉:“不了,喝不下了。”
“我给你少打点。”
周弥还是摇头,她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不敢挑战。
“喝不下给男朋友喝咯,真的不醉人。” 嬢嬢看看她身后的男生,斯斯文文的长相,这姑娘逛到哪,他就跟到哪。
“不用啦。” 周弥的脸一天之内,红了两次。
她觉得同学们都看了过来,到店外去了,逛到斜对面的邮局挑明信片,那间邮局是很当时流行的时间邮局,你可以写一张明信片,寄给未来的自己或其他什么人,时间随你定,十几年也可以。
周弥将信将疑,不确定这样一家景区的邮局,能开十几年那么久,但是明信片很漂亮,白墙黛瓦,碧绿禾田,缺角的木雕,雨后的石板,有一两百张,她慢慢挑了一摞出来,正准备结账,梁执从店外进来,穿过花花绿绿的明信片架,径直朝她走过来。
“你在这里啊。”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混着水果的味道。
“嗯,逛完了,准备走了。”
“生气了?”
“没有。” 她如果说是,那才不好解释,她生气什么,和他一起被别人误会成男女朋友么?
“刚才你走了,那个卖酒的阿姨就拉着我,一个劲让我尝。”
周弥看见他手上两小坛酒,用麻绳吊着,红纸写着青梅两个字。
“她让你喝,你就喝啦,醉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