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弥道了声谢,把他们让到房间里来坐,也泡了茶,说话的声音放得很低。
打针的护士推着车来了,一边查看床头的姓名板,一边大声叫着:“周美芳,挂水的时间到了。”
刘凯仁原本说着什么,突然顿住了,往病床上看了一眼,很快转过头来,看着周弥,那种仔细打量的眼神,连向珊都觉得怪异。
“老刘,怎么了?”
“没什么。” 刘凯仁转而看着墙上的钟:“浩洋打针的时间也快到了,我看我们回去吧。”
他说完人已经站了起来,简单地道别后,就带着向珊走了。
说是担心浩洋那边要打针,刘凯仁却没在儿子的病房久留,向珊越想越奇怪,而后隐约想起来一些什么,直接把电话到了小姑那边:“有件事要问你……我记得凯仁的前妻好像姓周,你记得她叫什么吗?”
向珊听到了那个名字,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刘凯仁会是那个反应,她旋即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有个女儿是不是?”
周弥第二天还是同个时间去的医院,她没想到会在病房外面再见到刘凯仁,虽然只是背影,可还是认出来了。
她疑疑惑惑地走进病房,周美芳的脸色很差,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见女儿来了,勉强挤出个笑容,又似想起了什么来,把床头柜上的一张小卡片握起来。
周弥看见了,好像是一张名片,她只当没看到:“刚才有人来吗?”
“没有。” 周美芳把电视打开了,这个台换到那个台,一副很忙的样子。
周弥没多问,心想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正好这时候梁执打电话过来,她接完之后,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在带来的水蜜桃里挑了两颗软的去洗。
洗完了回来,瞧见周美芳正在摆弄她的手机,手上还揪着一张名片。
“昨天你睡着的时候,有人过来看你,是阿执的朋友,其实是他的长辈,叫刘凯仁。”
周美芳把名片团成一团:“那个冬虫夏草是他送的吗,替我谢谢人家。”
周弥还想再问点什么,周美芳已经把手机塞过来了:“诶,真是眼睛和脑筋都不太行了,手机用了半天,说怎么这么不顺手,原来是拿了你的。”
“你认识刘凯仁吗?”
周弥问得很直接,周美芳愣了一下:“刘凯仁是谁?”
“我刚刚才提到啊,阿执的长辈,昨天来看你的人。”
“你不是说我那时候睡着了吗?” 周美芳看了看周弥手上的水蜜桃:“桃子看着不错。”
周美芳对刘凯仁的反应很奇怪,周弥没空多想,她还有很多其他烦心的事,绍律师那边也打来电话,关于周美芳的案子,检查院那里又开始了,周弥知道,这是梁安平对她的施压,她一天不说服梁执放弃董事会的投票,这种施压就会一天比一天频繁。
梁执那边的进展也不算顺利,最大的症结还是在刘凯仁身上,因为他要投弃权票,很多其他董事也在观望。
三天后,周弥坐电梯下到住院部大厅,正是晚饭的时候,电梯间人满为患,她隐约听见有人叫她,四下看看,只有乌泱泱的人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便侧着身子往外走。
走到大门口,又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来,刘凯仁正快步往自己走过来:“小周,还记得我吗?”
“刘叔叔。”
刘凯仁听到她的这样叫他,笑了一下:“吃过晚饭了吗?”
第67章 . 恶意
周弥很意外,她和刘凯仁只见过两面,不是那种路上遇见了会一起吃个饭的熟人。
刘凯仁看出了她的犹豫:“我今晚约了小梁吃饭,刚才看见你,就想着叫你一起去,毕竟将来梁氏由他掌舵的话,你作为另一半,或多或少也会参与到集团的事务中,有些事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周弥知道刘凯仁在董事会中的地位,他都这样说了,她不能不去。于是坐上自己的车,发了个短信给梁执,得知他今晚的确会和刘凯仁吃饭,便也没多想,开到了刘凯仁订好的酒店。
迎宾似是早就等着她,问过了名字就往包厢里带。
刘凯仁已经到了,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圆桌上只列了三席,间距很大。
周弥一坐下来,刘凯仁便把一壶茶转到她面前:“小梁还没来,我们先喝点茶聊聊天,这茶叶是我存在他们这里的。”
两个陌生人能有什么好聊的,周弥喝了一口茶,赞了句好茶,她其实可以拿出对客户的那一套来应酬刘凯仁,但总觉得这个人有点文气,不想弄巧成拙,给梁执减分。
刘凯仁倒是很健谈:“我在浙江有片小茶园,清明前会去那里住一阵,采点茶叶,留着自己喝。”
“这茶也是您自己采的?”
“是啊。”
“您真的很有雅兴。”
“也是为了陪陪家人,尤其是浩洋生病以后,才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家人最重要。”
周弥想到刘浩洋苍白的面容和古怪的脾气,对刘家人多了几分同情,但是也不想多和他讨论病情,便道:“您说要多陪陪浩洋,心情好也有助于康复,如果有什么阿执可以代劳的,请一定不要客气。”
“也是不想有遗憾罢了,他长这么大,我陪他的时间很少。”
周弥听到遗憾两个字,心里一咯噔,看来刘浩洋的病情很凶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不会有遗憾的,他会好起来的。”
刘凯仁无奈地笑了笑:“活到我这把年纪的人,有几个能没有遗憾的,小周,我前两天单独去见过你妈妈,她什么都没和你说是吗?”
原来那天在病房外面看到的人,真的是刘凯仁。
“你之前就认识我妈妈?”
“美芳就是这个样子,她认定的事情,别人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这么多年,她是不是从来不和你提起你的生父是谁……不对,应该是问也不能问,对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凯仁说得算直接了,周弥不是不明白,只是一个从未出现在生命中的角色,突然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大脑在惊诧与惶恐中,开启了自我保护模式。
“小孩子大概三岁多才有些记忆,我和美芳在你两岁不到的时候就离婚了,离婚的事我有责任,后来也很努力地弥补过,但美芳就是那个脾气,说一不二的,你判给了她,你奶奶有些把柄在她手上,她逼着我放弃了探视权……我是想去看你的,也去过几次你的幼儿园,她每次都报警,弄得我在机关里很难做人……”
“刘先生,你不用这样说我妈妈……” 周弥冷冷地说。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相依为命,虽然我作为你的父亲,从来没有直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这些年,我对你们母女也是有照顾的,美芳的厂,刚办起来的时候很难,是我叫陶颖一直帮衬她的,这一点美芳也是知道的,不然一个开发区的主任,那么容易就和一个小老板走这么近吗?”
周弥没说话,眼睛看向别处去了,刘凯仁觉得也许她的心上那堵关于父亲的壁垒松动了,就继续说:“后来我自己也出了点事,自顾不暇,但你那时候已经长大了,美芳那边也和别人交往了,我又成了家,从陶颖那边知道你们过得不错,想着也许不去打扰,对大家都好。”
刘凯仁的话,漏洞百出。
周弥也没有心情一一指出来,毕竟他是梁氏的董事会成员,让他对自己保有一丝愧疚,比为了一时快意而撕破脸皮更上算。
刘凯仁到底有没有在意过她这个女儿,她不在乎,从前没在乎过,将来也不会在乎。
“娜娜……你小时候是叫娜娜的,后来美芳给你改了姓,也改了名字……我那天看到你,我觉得要是真的不和你相认,会遗憾一辈子的,我把联系方式留给了美芳,但是也知道她不会告诉你的,我又托人要到了你的联系方式,也还是联系不上你,所以今天才在医院楼下等你,幸好被我等到了。”
原来那天周美芳不是无意间拿错了手机,她早就在防着刘凯仁来找周弥。
周弥听着他用一个陌生的名字和自己套近乎,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刘先生,你还是叫我现在的名字吧,不然我真的反应不过来你在叫谁……就像你说的,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大家各自安好,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刘凯仁知道她想撇清,忙道:“但我知道你和美芳现在并不好,美芳遇上些官司,你向阿姨家里都在公检法,至于你和小梁的事,我想作为我的女儿,梁安平没有拒绝的理由,我这些年亏欠你们母女的,让爸爸找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周弥没有认可,也没有拒绝,她在思考,如果刘凯仁真的要弥补,可以像以前那样默默弥补的,不用这样什么都没做,就先说出来。
除非是想要交换什么。
刘凯仁想交换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她眼前出现了刘浩洋苍白的脸,突然有点明白了,一阵恶寒遍布全身。
“刘先生,我现在没什么胃口,这顿饭就先不吃了。” 她站起来,脚下有点虚浮。
人怎么可以这么假惺惺,这么冷血地称自己为父亲?
还是父亲注定就是冷血的,因为他们和每一个孩子的纽带就是一颗精|子而已,说什么血浓于水,并不准确。
周弥往外走,有点反胃,也许有人在叫她,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一口气走到酒店大厅,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
梁执本来面带笑意,看着她满脸泪水的样子,扶着她坐在沙发上。
周弥把和刘凯仁的谈话大略说了,关于自己的猜想,因为太过可怖,并没有说出口。
梁执也很意外,他沉默了很久,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想了一遍,也出了一身冷汗,关于刘浩洋的病情,他知道得比周弥清楚,那个孩子是晚期肾衰竭。
“我要上去一趟。” 梁执站起来,但他不放心周弥一个人在这里:“你和我一起上去,在包厢门口等我。”
梁执扶着周弥的肩,两人一起上了楼,周弥依言等在门口,梁执推门进去,发现向珊也在,但是桌上只有三副碗筷,她应该是后来才来的。
向珊见到梁执有些意外,刘凯仁倒还镇定:“小梁,你来了,坐。”
“不好意思了,刘叔,我女朋友今天不太舒服,我先带她回去,我们改天再约吧。” 他瞥见向珊面前那个小布包,一把拿了过来,里面是一个茶杯,杯子里还有残茶。
“这个杯子是弥弥刚才用过的吗?”
刘凯仁和向珊的脸色很坏,但都没有说话。
梁执把其他的餐具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拿起布包:“那我就先走了。”
他出了包厢的门,牵起周弥的手,一路上想了很多,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才说话:“你的车让我的司机帮你开回去,你坐我的车,我来开。”
周弥上了车,梁执又道:“你的驾照给我看看。”
周弥脑袋懵懵的,把驾照拿出来递给他,梁执反过来看了一眼,有器官捐献者的标记。
“让我的司机接送你,最近你不要自己开车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梁执踩了油门,车子滑进漆黑的夜色。
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他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任何人,不止恶人,还有亲人,或者两者都是。
第68章 . 晚上干什么去了?
刘凯仁埋怨向珊:“我让你在家等着,配型的事我来处理,你非要跟过来,还那么急就要把样本送过去,这下好了!”
“刘凯仁,配型的事你刚才和她提了吗?这都多少天过去了,让我不要急?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的,配型的事你一个字都没有提,我看你压根没打算提,就是在糊弄我。”
“怎么没打算提了?” 刘凯仁也很恼火,他背着良心走到这一步,还里外不是人。
“那天在病房里就认她出来了,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要不是我从你妹那里问出来了,你也不打算你说的吧,儿子的命不是命,对吧?”
“讲这种话有意思吗?我自己没有去配型吗,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浩洋,这种时候了,我们不要在这里内耗了,好不好?”
刘浩洋是 O 型的 rh 阴性血,俗称的熊猫血,因为 rh 阴性的人非常少,要找到合适的肾源几乎不可能,医生的建议是在亲属中找合适的 O 型血捐赠者,这样就算是 rh 阳性,也能通过一些医学手段,将排异反应降到最低。
很不巧,刘凯仁是 B 型,向珊是 A 型,他们两个人是家里的独苗,老一辈的年纪大了不可能,刘浩洋也没有什么堂表亲。
周弥是刘浩洋的新希望,向珊不打算放弃:“你开不了口,我去说……你也说了不惜一切代价,如果她真的愿意救浩洋,哪怕我们家里的家产都给她,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珊珊,你冷静一点,不要去逼人家,没有用的,何况她还是小梁的女朋友,她缺钱吗?”
“我没要逼她,我是要去跪下来求她。”
向珊被刘浩洋的病情折磨了这么多年,自己的事业也放弃了,她接受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她自己越努力,便觉得刘凯仁越不够努力,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枕边熟睡的丈夫,甚至疑心他在外面有状况。
六十岁的男人,想要儿子恐怕也是有人愿意为他生的,而她已经过了四十五,生刘浩洋的时候没调养好,如今想再要一个孩子,是绝对不可能了。
“梁执不是有事求你吗,梁氏那么大的企业,你如果帮他夺过来,他不用报答你吗?”
刘凯仁倒比向珊理性一点:“他的态度你刚才也看到了。”
刘浩洋是向珊的全部,却不一定是刘凯仁的全部,所以刘凯仁不知道向珊为了刘浩洋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是他们以为自己还有退路。” 向珊一转念,没再说什么,血型这种东西其实和身高体重一样,医疗记录都在那里,她不相信周弥从没看过病。
周美芳要出院,刘凯仁找过来的那天下午,她就和主治医生说了,医生开始不同意,僵持了几天终于松口,但是要她一周回诊两次。
周弥去楼下的药房拿药,回到病房外面,正好医生也在,她一进去,医生和周美芳两人都不说话了,和那天梁执在的时候一样。
周弥当场不好说什么,在车里的时候,因为梁执的司机在,便也没问,一回家,立马道:“我今天听医生提到手术,妈,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周美芳说,那是医生在和她讨论国外这一类病的治疗方法,不是她自己要做手术。
周弥将信将疑,打了电话给梁执:“你和我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梁执那头愣了愣:“晚上我来找你吧,见面再说。” 他一想,周美芳在家,也许不太方便,又道:“或者到我这里来,我接你?”
梁执也知道周美芳要出院的事,为了方便见面,在周弥家隔壁的小区安排了一个住处,钥匙也一早就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