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这里有自己的家,这群猫她估计就带回去喂着了。
但现在不行,阿嬷不喜欢猫,不能把它们带回家,旅馆门前也贴着不允许携带宠物的公告,她更不能把它们带到旅馆。
得想想办法,看当地有没有流浪动物救助所,实在不行就联系祠堂负责人,勉强安置它们一段时间。
盛栀夏先把黎琛送回家,自己抓紧时间到超市买了点羊奶,弄个小碗回去喂猫。
海风习习,她蹲在栈桥边沿看着它们喝奶,时不时要提着脖子给它们一只只拎起来,不然噗通一下掉进碗里。
不知道大猫是出去找吃的了,还是真的不在了,如果给它们挪窝,大猫回来找不到孩子怎么办。
盛栀夏纠结半晌,最终还是打算先把它们留在这里,喂饱了明天再来看看。
傍晚吃饭,黎琛一直在戳碗里的米,小表情垮垮的。
盛栀夏在他耳边小声安慰,没事的,姐姐会想办法。
阿嬷看出这小孩儿不开心,问他怎么了。
盛栀夏借机试探:“阿嬷,如果有几只猫要住进家里,您会同意吗?”
“啊?”阿嬷震惊地摆摆手,“卟可能,哇喽系!”
――不可能,我最讨厌猫。
盛栀夏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再问。
晚上回到客房,她看着飘窗外的树影,觉得今晚的风刮得越来越大。
台风前必然会下暴雨,突如其来,虽然天气预报说昨天会下,但一天过去了也没见着一片乌云。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雨。
盛栀夏在窗前踱步,想给陆哲淮打个电话,但他关机。
于是她在网上搜索淞杳镇的流浪动物救助所,想找一个联系方式。
时间很快过去,突然一个闪电照亮半空,窗外风卷树摇。
盛栀夏一时微怔,即刻拿上雨伞匆匆出门,赶往码头。
旅馆柜台的大姐看见她冲下楼梯往外跑,立刻出声:“阿妹你去哪?要来台风了!”
盛栀夏步履不停,大声回应:“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回!”
雨还未下,但路上已经掀起树叶沙尘,扰得人睁不开眼。
二十四小时通行的船航下了暂停通告,陆哲淮正好赶上暂停前的最后一班,迎着风浪上岛。
他到达旅馆的时候,盛栀夏的电话没能打通。
前台大姐正在焦急地关门,见了他,又把玻璃门开开:“住宿吗?快进来快进来!”
陆哲淮沉着脸将手机放回口袋,拎着行李箱进去,问对方:“您好,请问小夏在这儿么?”
大姐面露难色:“你说那个姓盛的阿妹?哎哟,刚刚阿嬷还打电话来讲咧,提醒她不要出门,但她已经跑出去了,电话也不接!”
陆哲淮顿时拧起眉,声线沉冷:“那她跑哪儿了?”
“不知道呀!”大姐快速思考,“哦!她好像喜欢拍照,说是过来拍蓝眼泪的,会不会去海边了?”
陆哲淮神情一凝,放下行李箱转身冲出大门。
暴雨已至,排水口周围满是旋涡,广告牌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路边一排电动车被吹得四仰八翻,嘈杂笛声高低起伏。
陆哲淮一刻不停地在雨中奔跑,衬衫湿透。
路边树木被狂风吹断枝叶,码头风浪不止,盛栀夏把小猫护在三折伞里,逆风狂奔。
雨水模糊视线,在一根粗枝从空中砸落下来时,她肩膀一痛,整个人摔在地上,膝盖痛得钻心。
衣服都湿了,浑身又冷又沉,她咬唇闭了闭眼,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生命艰难站起来。
――“小夏!”
…
――“盛栀夏!回答!”
盛栀夏以为自己幻听,忍着雨水的刺痛睁开眼,在摇晃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时刻体面俊朗,时刻让人感觉疏远的身影,此刻浑身湿透,满眼焦灼。
彼此的视线在暴雨中交汇的一瞬间,她的心脏收获至今以来唯一一次,最为强烈的颤动。
她的膝盖正在流血,但她感觉不到痛,连听觉都有些下降,唯一清晰的只有视野中向她奔来的人。
他湿透的白衬衫,在那年的台风天给她留下无法替代的记忆。
像一种莫名的羁绊,好像从今往后,再难将就。
第17章
天际泛起阴郁紫调, 霎时间电闪雷鸣。
盛栀夏一开始跑着还不觉得疼,但雨水不断刺激伤口,痛感将步伐越扯越慢, 差点又摔一跤。
夜色漆黑凌乱, 陆哲淮这才发现她膝盖有伤, 于是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 把人护在怀中带回旅馆,迎着狂风暴雨。
前台大姐等在大厅, 远远看见身影, 连忙冲过来开门,“夭寿啊, 轰台天阔雷喀!”
陆哲淮胸腔起伏着, 抱紧怀里的人匆匆进入旅馆,紧皱的眉间都是雨痕, 似乎只顾着她。
狂风裹挟冷雨与枯枝烂叶,十分狡猾地跟在脚步之后闯进室内, 作妖似的让人招架不住, 大姐费了好大劲才重新关上门, 被扑了一脸冰凉水汽。
陆哲淮将盛栀夏放倒在前台沙发上,第一时间俯身半跪, 借着灯光检查她膝盖伤口。
盛栀夏被暴雨砸懵了, 此时还恍惚着, 连打几个喷嚏才清醒过来, 慌忙查看怀里护着的伞。
折着的伞沿微微张开, 里面四只小猫崽, 缩成一窝细声叫着,可怜兮兮。
大姐正想给二人拿条毛巾, 一转身听见猫叫,见鬼似的眼睛都睁大了。
最终,小猫崽被安置在前台角落,垫一条折起的小毛毯。
大姐帮忙弄好简易猫窝,又找来羊奶喂它们,在它们喝奶的时候连连叹气,念叨着这可怎么办,阿嬷最讨厌猫。
盛栀夏为难地说岛上有一家宠物中心,但网上显示它们最近没有营业,等台风过去了她再看看,如果营业的话就把它们送过去。
大姐暂且答应下来。
陆哲淮向大姐借一个药箱,将盛栀夏抱回了房间。
在她换衣服时他自觉回避,下楼拿回自己的行李箱,顺便登记入住。
正好前台电话响,大姐给他录入身份信息时顺手接通,那头哭着要找盛栀夏。
大姐从没见这孩子哭得这么伤心过,差点愣了,陆哲淮见状况不对,便从大姐手中接过听筒。
黎琛哭得口齿不清,陆哲淮勉强听懂他在说什么,低声安抚道:“好了,不哭,小夏姐姐已经把猫咪带回来了。”
“啊?那、那就好......”黎琛逐渐止住哭声,抽泣着问,“那姐姐呢?姐姐没事吗?风好大,阿嬷说台风天很危险。”
陆哲淮极少跟几岁的小孩打交道,口吻尽量温和:“放心,她没事。”
黎琛又哽咽两下,带着小孩子的天真怯怯问他:“大哥哥,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陆哲淮顿了几秒,轻缓道:“不是,是朋友。姐姐年纪还小,不能当哥哥的女朋友。”
闻言,黎琛又用稚嫩的嗓音问:“大哥哥,那等再过几年,你是不是就是姐姐的男朋友了?”
陆哲淮忽然感到无奈,轻笑一声:“小朋友,为什么这么好奇?”
“因为我看不见,只能听。”黎琛乖巧地说,“我觉得,你的声音和姐姐的一样好听。大人们说,如果两个人很相配的话,会永远在一起的。”
陆哲淮站在柜台前,颀长身形投下一道浅影。
远处墙上有个老式挂钟,凌晨整点报时,声响匀长清幽。
他淡淡敛眸,眉眼间泛起一丝与暴烈台风天截然相反的平静,薄如轻雾。
小琛的问题,其实他很难回答。
感情不如理性容易掌控,以后的事情,似乎要等以后才能知道。
...
陆哲淮回来时,盛栀夏已经换好衣服。
她刚想开门瞄一眼,陆哲淮正好准备敲门,一只骨节匀长的手停在半空,看见她时眸色微凝。
她换了一条吊带睡裙,头发擦到半干状态,几缕发丝贴在白皙颈侧,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淋过雨的眼尾有点红。
陆哲淮将手放下来,声线平静:“洗过澡了?”
他说话时,盛栀夏注意到他湿透的衬衣。近乎半透明的状态,内里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她看了几秒错开视线,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摇摇头:“没有,打算先上药。”
陆哲淮低垂视线看一眼那处伤口,眼底情绪沉了沉,不知在想什么。
盛栀夏下意识往门框上靠,手指在身后互相勾两下。这明显是给他腾出位置,他肯定也知道,但他迟迟没有踏进来半步。
最后听见他说:“先消毒,洗完澡再上一次药。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我,我在隔壁。”
音落,脚步声取而代之。
“诶回来。”盛栀夏立刻扯住他湿冷的衣袖,装出无辜的样子,在他回头时轻轻眨眼。
“我疼,你帮我。”
...
房间窗户关得很严实,但紧锁的缝隙之间依旧在颤抖,混杂令人不安的呼啸声。
窗外已是一片残乱景象,半空中飞着不明物体,被狂风卷得稀碎。
床边开一盏落地灯,光束温馨柔和。与窗外的混乱比起来,这一隅实在让人心安。
陆哲淮半跪着给她上药,棉签在伤口边缘点着,由外向里,力道很轻,好像生怕弄疼她。
盛栀夏低头看他半晌,勾着手指挑起他一缕湿发,好心建议:“你要不先把衣服换了。”
陆哲淮漫不经心擦药,对此毫不在意:“待会儿再换。”
盛栀夏舔舔唇,视线总是难以自控地落向他胸膛那一片。
想起姜子柔之前给她看过一个爱情漫画,画面里,男主湿身吻向女主,穿的也是白衬衫,半薄的布料贴着硬实的肌肉。
最后那件衬衫被女主在接吻途中解开扣子,脱下来,湿漉漉地堆在二人脚边。
就在那一刻,女主紧紧拥着男主晕满水汽与野性的身躯,在滚烫的触感下,与他接吻。
“淋雨淋傻了?”陆哲淮一句话戳破她想象的泡泡。
盛栀夏掩着心虚回过神来,为自己辩护:“发个呆而已。”
陆哲淮起身,将棉签扔进垃圾桶,俯身整理床头柜的药箱。
“台风天不能出门,这是常识。”他的声音温温沉沉,却含着一丝担忧与轻斥的意味。
盛栀夏坐在床沿晃晃腿,上完药的伤口冰凉凉的,隐约刺痛。
“那你不也出来了。”
陆哲淮侧头看她一眼,眸中似有若无的严厉:“我说东你指西,非得气我这一下?”
“我有吗?”她肆无忌惮地勾起唇角,看着他,“说事实而已,你为什么生气呀?某些心思被我戳中了?”
那么危险的天气,不顾自身安全跑出来,她是为了小猫的生命,为了小琛不会因为这件事难过好几年。
而陆哲淮为了谁,更是显而易见。
她相信这一次不是她的幻觉,因为“在乎”两个字,光是一个眼神就写尽了。
陆哲淮与她对视片刻,莫名错开眼,不轻不重合上药箱:“这么能说,伤口不够疼?”
面对他这副避无可避但又佯装镇定的样子,盛栀夏十分无辜地说:“疼啊,你要不给我再上一次药?”
陆哲淮合上药箱的动作慢了半拍,头也不回地问:“再上一次就不疼?”
“不知道,万一呢。”她垂眸说,“凡事总得多试几次吧,不试怎么知道结果。”
哪怕会犯错,会后悔,也想试一试。
赌徒心理吧,人人都有。
她的话外之意,陆哲淮不可能不懂。
但他还是扣紧药箱,模棱两可地轻斥:“试什么,没工夫跟你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见他要走,她扯住他衣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仰头看他,“未来有很多事情,我都想试一试。”
陆哲淮转身,面无表情对上她的视线。
其实她后来才知道,陆哲淮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他太懂得权衡利弊,也知道有些底线没有必要冒险去跨。
因此在这个时候,他对她做的一切都没有逾矩。
不过她的小心思时常趁着这份冷静攀藤而上,想看他眼神中隐隐透出的情绪翻涌,想寻觅他理性之余是否有感情用事的可能。
更想撕开那层冷静外衫,窥探他最真实的情感起伏。
他应当要有温度,而不是永远沉冷。
陆哲淮似乎很无奈,将医药箱放到一旁,伸手捏住她脸颊,虎口卡在她尖巧的下巴:“满十八了么,脑子里想什么?”
她浅浅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陆哲淮松开她的下巴,漫不经心道:“我发现你很容易相信别人。”
“你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应该感到害怕?”她坦然与他对视,把一直没说的话说出口,“陆哲淮,如果你不是好人,我也不一定是。”
陆哲淮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没有嘲讽她,但语气也跟逗她似的,带着慵懒笑意:“那就说说,你想怎么当个坏人?”
怎么当个坏人,盛栀夏倒也认真考虑过。
还是那部漫画,当时她与姜子柔窝在被子里看了半宿,本来没什么兴趣,但姜子柔一直跟她讨论剧情,她也困不起来。
“我去,女主还把男主嘴唇咬破了,这俩接吻怎么跟打仗似的。”姜子柔吐槽道。
盛栀夏耷着眼睫悠悠地说:“混蛋一个,活该被咬。”
姜子柔登时甩头看过来:“天呐,我怎么有种预感,你以后谈恋爱不会也这样吧?”
盛栀夏打个小哈欠,想了想:“那要看对方是什么类型。”
她一直觉得,感情里最常发生的几件“坏”事,无论被动还是主动,有意或无意,无非都是这几样――
沉稳者失控,智者沦陷,强者卑微。
循规蹈矩者尝到一个带有甜腥味、混着烈酒气息的吻。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盯着他的唇看,说:“来日方长,以后会用行动告诉你。”
她双眼明亮,那眸光好像丝线织成的透网,经烈日灼晒过,带着肆无忌惮的热意逐捕他人心跳。
从前觉得她天真热烈,偶尔有些娇憨,但此刻,陆哲淮从她眼中看到掩在柔媚下的锋利,像带着弯的匕首,毫不费力地将他勾住,往她的方向带。
或许就是这种无畏又勾人的眼神,在很久之后让她成为他难戒的瘾――烟酒再烈也无法相抵。
短暂沉默之后,盛栀夏看见他泛起一个极浅的笑意,像难言的心事。
最后他漫不经心地说:“行,那我拭目以待。”
说完便拿上药箱准备离开,但刚走几步又被她拉住手腕。
她掌心沾上一片湿冷,回想起码头的骇人风浪,仍心有余悸:“那个,今晚谢谢。”